16、第三章 年华寸断（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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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恢复得很慢，可到底也好了。
那天正巧天气转晴，杜太太起床的时候已近中午，下楼就看见小雨安静地坐在落地窗前看书。
“小雨你好了？”她兴奋得叫，拎着睡袍裙角噔噔下了楼。
“嗯，好了。”小雨放下书，恭敬的站起来。
她微昂着头看小雨低垂的脸，忽然有些怀念病床上孱弱的幼小的无依无靠的他，于是就有些失落。
一起吃了午饭，杜太太下午约了人打牌，又不放心小雨自己在家，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自己现在有小雨陪在身边，多少有些春风得意的味道，就想带到昔日也曾觊觎过小雨的姐妹面前炫耀炫耀。
她像最贤惠的妻子一样，给小雨穿衣、梳头，环着他的腰给他系皮带，踮起脚给他打领结，锃亮的皮鞋和镶钻的手表，镜子中这个单薄的少年渐渐显露出一种冷而明亮的光芒。
“我的小雨真的很帅啊！”杜太太无比满意得亲亲他的脸。
“要去哪里打牌？”小雨看着正涂口红的她，“喜来登吗？”
杜太太转过脸来看他，“放心吧，我难道连这点都不为你考虑吗，我们换一家。”
车子出了珠岛跨过虹桥，顺着沿江路一直向前。老王安静开着车，杜太太倚在他身边。小雨远远的看见人群拥挤的码头，那杂乱的建筑和颜色暗淡的外乡人，忍受漫长的路途然后终于兴奋地涌进这座庞大的迷离的城市，一如半年前的他。
“看什么呢？”杜太太抱着他的胳膊问。
小雨摇摇头，那喧嚣于是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
皇冠酒店从外观上比喜来登更加气派，有着长长的裙楼和茂盛的植物。门童们穿着镶金边的衣服，笑的像久雨后的骄阳。
小雨使劲低着头，奢望自己可以不被任何人看见。他觉得异常羞愧，脖子上的领结紧得让他喘不过气来，电梯里似乎有些缺氧，他听得见自己心如擂鼓。
太太们见到他，笑着闹着围过来。
“哎呀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简直要迷死人了！”李太太上来捏捏他的脸。
“宛真啊你下手可真快，我们也喜欢小雨啊……”徐太太上来拍拍他的肩。
“我拿那套蓝宝石首饰和你换吧……”
“以后可要经常带小雨出来和我们一起玩……”
各异的香水味围绕在小雨身边，他缩着肩膀喘不过起来，出了一身冷汗。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闹了，小雨胆子小呢。”杜太太笑着把他拉到身边来，“我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哪能让你们这么折腾。”
“我们这哪算折腾他，你在床上那才算折腾吧！可得给我们小雨好好补补，别被你这个小妖精给生吞了……”
女人们笑作一团，小雨只低头使劲咬着嘴唇。
“去去去，都不知羞了！”杜太太笑红了脸，把小雨按到身边坐下，“今天我可是带了观音座下的小金童来，私房钱输光了你们可别怨我。”
“呦呦呦就不相信你情场得意，还能赌场也得意。”
太太们笑骂着坐下，黑玛瑙麻将在缀满宝石的纤纤手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水晶灯的光线被红唇喷出的烟雾缭绕开，小雨沉默坐在杜太太身边，像一只掉到蜘蛛网上的蝴蝶，又或是一只安插在瓶中的玫瑰。
他也确实想把自己变成一棵植物，没有人在意，最好被遗忘在角落里。然而杜太太却喜欢拉着他出门，对那些满身珠宝的夫人介绍自己漂亮乖巧的“表弟”。很多次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衣香鬓影的宴会上，男士女士们挽着手从他身边经过，用一种轻视而暧昧的目光看他，他脸红、窘迫、悲伤，然而最终沉默承受，潜意识里他觉得那是自己该受的惩罚，是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
杜太太并不笨，何况又确实在小雨身上用了心，于是很快发现了他的心思，便以一种宠溺的心态纵容着他，亲亲他的嘴，摸摸他的头，将他安放在家里。小雨于是一个人在偌大的房子里游荡，看电视，不论是广告还是新闻，屏幕里缠绵的爱情和热血的江湖；看书，字典、佛经、《格林童话》还有《巴黎圣母院》。他有很多字不认识，于是在细雨或阳光的窗下，用指头在泛着淡淡纸墨香气的书页上描摹。
他夜里睡的并不好，反而是午后一个人蜷缩在书房的沙发上更容易入眠，小云每次进来打扫的时候总能看见他侧身蜷成一团，薄毯子底下伸出细瘦的胳膊抱着自己，像个认床的孩子。她便想到老家里自己调皮的弟弟，不论在外面怎么顽劣，睡着的时候也是这般依偎着母亲，于是心里曾经暗藏的那点不屑和轻视就不自觉淡了下来，就觉得他虽然被太太捧在手心里，却实在可怜得很。
从夏到冬，从暖到冷，时光就这么一天天磨过去，他个子稍微抽高了一些，也渐渐学会打领带、扣袖扣、喝咖啡、用刀叉……然而每天好饭好菜的养着，身子却越发羸弱起来，面色也愈发苍白了。
新年的时候杜先生打来电话，要太太去新加坡过年。小雨也想回家去，铁柱哥有没有把钱送到，爸爸准备过年了吗，芽春喜不喜欢那件绿裙子，一切应该都好起来了吧……然而他不敢回去，杜太太临走时说了不准去。即使从来不敢仔细回想自己是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步，但是甚至只出于本能，他就隐隐的明白，最好不要违背杜太太的意愿，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悲伤的事情。
大年三十的晚上，小云和王妈夫妇都请假回家了。小雨一个人留在别墅里，他还不太习惯暖气，所以都关掉了，穿上了来时芽春给缝的那件藏蓝棉袄，，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似乎要被灯光淹没了。
电视开着大大的声音，他跟着逗笑的节目使劲笑了笑，空旷的房间里于是就响起浅浅的回声。风很大，吹着窗户发出细微的响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每一个频道都出来雪花点，他才叹息一声，起身去关掉。他觉得有些累了，低头端起茶几上早已变凉的饺子，那是王妈临走时包的。夹了一个含在嘴里，冰凉，咬破了，有汁水流出来，尝不出味道。
“当——当——当——”
隐约传来午夜的钟声，窗外黑暗的天空偶尔被遥远的烟火照亮。他缩在雪白的长毛地毯上，紧紧抱着冰冷的自己，终于呜呜的哭出来。
远远听见呼啸的海潮，新一年到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三章 年华寸断（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