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乔大叔》庄雨寒

82、82

　　不知是在湖边吹了风还是淋了雨，乔书平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发起了低烧。
　　我急得不行，不顾他的反对，给刘劲通了电话。
　　外面风大雨大，刘劲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我只能在他的指导下，利用家里的材料材料做了个输液架，一边给他输上液，一边给他插上氧气管。
　　好在吸氧机是现成的，就在乔书平床头，取下根管子，顺着他鼻腔插进去，再开个开关，一切就搞定。
　　我坐在床边，伸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热度。虽不是高烧，但放在他现在这破身板上，也够他受。
　　“不早了……你睡吧，我……没事……”
　　“别说话！”我打断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脏的原因，他现在但凡累一点病一点，说话就喘得有些厉害，连带着，前胸那里也起伏得厉害。感觉上一句话说完，下一句就接不上了。
　　我略略地又稍抬高了一下床头的位置，这样他感觉上会稍微轻松些。只是，如果这样卧一晚上，估计也会难受得紧。
　　为了让他好好休息，我关了灯。
　　“你……还没……铺床。”黑暗中，他的喘息越发明显。
　　“今晚我就睡你身边。别跟我说道德伦理……我生病的时候你不也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事实就这样，你怎么看它，它就变成了怎样的了。我们坦荡清白，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没有再说话，直到液输完吸氧结束，我开灯收拾东西时，他才对我笑了笑。
　　“欢欢，你是……真的，长大了。”
　　经历过这么多，能不长大吗？
　　这句话，我埋在了心里，我只是替他拉好了被子，再度关了灯。
　　那一晚前半夜，我一直不敢睡着，乔书平是根本就没睡。好几次掐着点起来看他，他的呼吸声依然是急促而紊乱的。我没有点破，摸摸他的额头，掖好他的被子，照旧睡回到我的位置上。好在半夜以后，烧退了下去，心跳呼吸也平稳了不少。我心一松，居然就模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我一惊，翻身就坐了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立即就惊动了乔书平。
　　“醒了？”
　　他的声音如往日一般从容淡定，透着最清明的清醒。
　　我顷刻间彻底清醒过来，睡着前发生的所有事一一呈现出来，我第一个动作就是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
　　冰冰凉凉的，似是真正退烧了。
　　“我去做早饭，你想吃什么？”
　　我的手被他拉住。
　　“欢欢……”他的喘息依旧沉重。
　　“再吸点氧？”
　　我的手再一次被拉住。
　　“欢欢，你……听我说，”他拼命转动着他的眼睛，徒劳地想和我四目相对。结果，当然是颓然，可是他仍然直丁丁地看着我的方向，“我……想了一夜，有些事……我想……告诉你……”
　　他的神情无比郑重。他冰凉的手指抓着我的手腕，虽然无力而孱弱，却带着我无法挣脱的东西。
　　我看着他的脸，我的心突然跳得飞快，我想了一会儿，我说好，我听你说。
　　“你妈妈……是我的初恋，我，也是……她的。”他向后靠了靠，似是不经意间，一只手轻轻捶了捶腰。
　　“是不是有些酸痛。”
　　我承认，他和我妈的往事是我特别关心的，可是，比起他悄悄的这个小动作，我似乎更关心后者。
　　我小心地调低了床的高度。他那样子靠坐了一夜，腰会舒服才怪。
　　这个小插曲并没影响他的讲述，事实上，我猜他为这一刻准备了很久了。
　　“我们是一条街上的。同上一所小学，一所初中，一所高中……没有书中那些波折坎坷，到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们俩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我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晚上总是她到我家相馆来做作业……你妈妈是我们学校的‘学霰’。尤其数学特别好，画画也不错，她家里希望她将来学数学，可是她自己却一直想念Q大的建筑系。那时我的成绩一般，可是为了能跟你妈在一起，我非常努力，每晚送她回家后，还要一个人学习很久……高三刚开始，成绩也慢慢赶上来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少男少女校园爱情故事。如水的青葱岁月中，有个人一直伴着你，度过那些挑灯夜战的苦，悄悄地和你分享他的每一份进步和失落……这样的完美的开始，不应当有一份最完美的结束么？
　　“我们都以为，人生给了我们永远在一起的机会，可是，我还来不及感谢上天，命运就给我开了一个大玩笑……”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乔书平的讲述，也打破了我沉静的心。
　　电话是万东打来的。
　　“左夫人，不好了，你婆婆出事了……”
　　背景声相当嘈杂，似是在医院的急救室门口。
　　我的心蓦地一沉。
　　“怎么了？”
　　“她遇上车祸，人快不行了。你在哪里啊，她点名要见你。”
　　消息太过突然，我完全无法消化。刚刚要触及的点，却不得不放弃。
　　这边挂了电话，我马上给刘劲打了电话。我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了我遇到的问题，他已承诺会在20分钟内赶到。
　　“我得走了。”我跟乔书平说。
　　他似是还陷在刚刚的情绪中，停顿了几秒，才明白我在说什么。
　　“放心去吧，我没事的。”
　　我拉了床薄被小心地给他盖好。
　　“还要不要把床再摇一点下去？”
　　他摇头。
　　“那我走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出门的时候，他叫住了我。
　　“自己小心，别太劳累。还有……”他停了下，“那个故事，关于，我和你妈妈的……我们再见面时，我继续给你讲。”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冲他的方向点了点头。我知道他看不到，可这一刻，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说话，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侥幸——还好，还好有了一个意外，也许，这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机会，让我准备好了，再来接受那些不可知的东西。
　　我赶到医院急救室的时候，手术室的灯已经熄灭了。万东一个人站在外面。
　　“左先生在里面，让你来了就进去。”
　　我顾不上问其他的，推门就进去了。左理坐在床边的轮椅上，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上比平时多捆了一根束带，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僵硬。
　　听见门响，他便有些费力地转动他自己的轮椅。
　　“你到我这边来吧。”
　　我这才看到龙舒忆是呈右卧位的，整个背都被白纱布缠绕着，还有无数的管子不知从她身体的什么些部分牵引出来，连接着床头无数的仪器。
　　左理移动得很慢，却拒绝了我的帮助，仿佛十来分钟过去，才移动到床尾。我站在他刚刚呆过的位置，才发现龙舒忆居然一直是睁着眼睛的，她一直在看我。
　　突然，她的手略抬了下，又指了下自己的身侧。我有些不解，依然站着，她又重复了遍刚刚的动作，似乎是让我坐到她身边去。‘
　　我瞄了一眼正费力向外“走”的左理，我现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他轮椅高高的靠背。我有些疑惑地再看看龙舒忆，她有些浑浊的眼珠里，有太多我不了解的东西。我在她身边坐下来，她的手指又触碰了一下我的。
　　我看着她，她冲我微微地点头，再次指了指自己的嘴。
　　我慢慢俯下身子，让自己的耳朵可以刚好够得上她的嘴。
　　她的声音很低很弱，就像是随时都会断掉一般。可是她艰难吐出的那几个字却无比清晰。
　　“等……他……出去……”
　　他？我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眼快到门口的左理。她微微地点头。
　　她知道我的眼中写满迷惑，可是她闭了眼，什么话也不再说，真的像是在等待。
　　好不容易等那轮椅出了门，她的手指再度触碰了我的。我再度俯身。
　　这一次，龙舒忆的声音比刚刚更加无力和低哑，可是说出来的东西更让我如坠云里雾里。
　　“对……不起，左家……对不起你。找……你……同学……一定……你要……原谅……”
　　突然她开始大口地呼气吐气，她身上连着的监视器也几乎是同时开始嚣叫。
　　医生护士们第一时间冲进来，还有，被万东推着的左理。
　　我被人拉开，隔离在抢救圈外。我清楚地看到心电图上已是一条直线。不断有人在叫电击，加功率，再加……
　　时间仿佛很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主持抢救的大夫慢慢从龙舒忆的身上抬起头来，伸出手去，慢慢地，替龙舒忆阖上双眼，再小心地把那床被子扯起来，从头慢慢地盖住了龙舒忆的脸。
　　大夫转过身来，对我和左理鞠了一躬。
　　“对不起。”
　　医生护士们一个一个安静地离开，包括万东。病房中只剩下了我和左理。
　　我悄悄地走过去，慢慢地揭开那床被子。被单下，龙舒忆闭着双眼，仿佛只是睡着了。
　　很难想像，就在刚刚，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居然是要和我——一个从血缘关系上讲和她并无关系的人说话，想来，她的生命早已流逝干净，那一口气就是为了等待我来和我说刚刚那些不甚明了的话。
　　为什么？
　　我回头看了一眼左理，这才发现，他的脸上，他白皙瘦削的脸上，居然挂着一滴晶莹。

作者有话说

　　第一个真相，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