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乔大叔》庄雨寒

105、105章

　　我用了那架直升飞机——那夜乔书平坐着它来看我，现在，我用它把他送回B市。
　　上飞机前，我终于用别人的电话给刘劲取得了联系，那时乔书平已清醒，可是咳喘太厉害，根本说不了话。除了氧气瓶，营地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可用于急救的设施。我给乔书平插上氧气的那一刻，刘劲给我下达了指令。
　　“你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保证他在整个飞行过程中不能再度睡去，不然……”
　　那后面省略的内容，我根本不敢去想！
　　就在一个多小时以前，我眼睁睁看着乔书平倒在我面前，我眼睁睁看着他的嘴角不断冒出红色的泡沫，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抽搐，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闭上……
　　我不断地调整氧气瓶的供氧量，不断做着最简单的心内压，不断地叫他的名字……
　　这么多年以来，我不是第一次经历他在我面前晕倒的情形，可是这样的心慌这样的恐惧这样的无力感却是第一次。
　　我想过我们不在一起的日子——也许永不谋面，不过岁月平静彼此安好，即使不再见面，你也知道他会实实在在地在某个角落里看着你好好生活；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可能会突然离去，生生抛下所有一切再无留恋……
　　不！
　　我握着乔书平的手，可是那里一点点温度都没有。机舱内的暖气已开到最大，我的额头全是汗，我的手心烫得都要烤熟鸡蛋了，可是还是捂不热他的手。但是我别无选择，我能做的，只是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不停地说我们两个共同的流年。
　　“你记不记得，我小的时候最怕黑了。我最讨厌一个人睡，我必须要拉着你的手才能安心，乔叔叔……”
　　“还有还有，初中期末有一次我考差了，我一个人在客厅里傻傻地坐着，等开完家长会的你……结果半夜你才回来，还问我不睡觉呆在客厅里干嘛……”
　　“还有高考填志愿……”
　　他的眼睛一直睁着，我知道他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因为，好多次，他的眼皮都耷拉下了，我就捏紧他的手，说，乔叔叔，你不能睡！你答应了我，要看着我好好长大的，我还没有长大……
　　他的眼睛就睁开了，尽管目光散乱，可是他一直那样餐睁着。他说不了话，也没有办法和我进行目光的交换，可他努力地回握着我的手，他的前胸努力地慢慢起伏……
　　他知道我不能没有他，所以，他努力地活着……
　　飞机在深夜12点降落在**医院天台上。
　　一个多小时的急救，对我而言，却像一年那么长。
　　刘劲走出来的时候，圆圆的脸上是少见的严肃。
　　“还算顺利，他一会儿就送去普通病房。”
　　“他的身体……到底怎么样？”我拉住刘劲的衣角。
　　“你自己去问他。”刘劲根本不愿意和我多说，只挥开我的手，匆匆离去。
　　乔书平再度苏醒过来，是第二天的早上。
　　我仿佛只是打了个盹，醒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搭在我的手背上。我顺势望去，他睁着眼睛，表情平静。
　　许是我的手动了，他知道我醒过来。他努力地牵动着嘴角向上翘。他还戴着氧气面罩，所以他的这个动作无比别扭。可他试了一次又一次。他的指头在我的手背上缓缓地移动，从一边到另一边。
　　我僵直着身子坐在床边，任他的动作继续。很多话哽在嗓子那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或者说，我是不想说，这样的时光里，任何的语言都显得多余而苍白。就这样就很好了——我们之间，他陪着我，我陪着他，无关亲情无关爱情，只是共度，这样静谧的时光。
　　太阳慢慢地升起来，映亮了病房的窗户，又照耀在我的背上，暖暖的，是这个城市难得的冬日艳阳。
　　“太阳晒我的屁股了！”我笑。
　　他也笑，虽然艰难，却是好久没有过的开心。
　　我站起来，小心地摇高了一点点他的床。
　　他现在已经没法再平躺下去，可是半卧的姿势久了，他的腰又会受不了。所以，我会很小心地一点一点调整他睡的角度。
　　“要是不舒服，你就摇摇头。”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可是心却一阵一阵地发酸。
　　他抬起手，指指自己的面罩。
　　“不行，刘劲交待过，今天中午以前，你不许取那个。”
　　他居然像孩子一样别别嘴，依然固执地抬着手。
　　“乔叔叔……乔书平……书平……好嘛，只一小会儿。”
　　我实在被他的执拗弄得无计可施，只能按他的要求走到床边，小心地把面罩移开了一点点。
　　“值……得……”
　　离了氧气面罩，他的脸瞬间泛紫，他的声音混杂在杂乱而急促的喘息中分外破碎。
　　我还在想着他的值得指的什么，连接在他身上的监护仪突然发出了尖锐的嚣叫声。
　　几名医护人员和刘劲几乎是立刻就冲了进来。刘劲只瞄了一眼床上的乔书平，转头便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像个做错事的孩了一般，攥着自己的双手站在病房角落里。
　　一番忙乱之后，主治大夫看了我一眼，把刘劲叫到另一边的角落上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刘劲随即向我走过来，一把便把我拉出了病房。
　　“你搞什么？想他死你就明说，别搞那么多花样！”
　　这是我认识刘劲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我张着嘴，却发现竟然无法为自己辩解。
　　“他以前为你做了多少事，我不用说了吧……就说这次，他原本就在住院，要不是你那么固执，非要去什么N省当志愿者，他也不至于非要去找你……你不是想知道他的情况么。小姐，恭喜你，拜你所赐，他去美国做的手术，到现在为止，基本可以宣布完全失效了……”
　　“失效？怎么会？你不是一直告诉我，手术顺利，他……一切都好么？”
　　“再好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他原本就恢复得不好，这几个月又反复操劳，你说结果是什么？”他再度横我一眼，“我想，这个结果就是你一直想看到的对吧，你嘴巴上不说，其实心中是恨他的吧？如你所愿，他心衰了，这个不用我再说了吧，你知道发展的后果的……”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我只是看着刘劲，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我耳边嗡嗡地响。
　　心衰，心衰……
　　我的掌心就快被我自己的指甲抠破了，可是那些比起心中的痛，都不算什么。
　　再度回到病房的时候，乔书平似乎是睡着了。整个人半靠在床头，头耷拉在一边，胸口几乎没有起伏。我的心突然乱跳了几下，我几乎是扑到了乔书平的床前。伸出手在他鼻子下感觉的时候，我的手指头都是抖的。
　　万幸，还有热气涌出！
　　我抚着自己的胸口脱力般瘫倒在椅子上，另一只手却被碰了下。
　　乔书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你装睡骗我？”
　　我嗔怪着说。其实我说不出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可是所有的复杂纠结都可以归结化成一句话——
　　无论怎样，他还在，真好！
　　他轻轻地摇头，又轻轻地冲我眨眼，那模样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你是说你刚刚没有装睡骗我，真的装着了，还是……故意想吓我？”
　　我又起了腰，瞪起了眼。
　　他勉力地笑，点头又摇头。接着人微微抬手，示意他脸上的面罩。
　　我的头这一次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这次说啥也不行了。你乖乖躺着……我知道你难受，大状不说话，估计……跟猫吃不到鱼那样难受吧？”
　　我真是佩服我自己，搜肠刮肚想半天，居然让我想出这么个比喻……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笑了。不管怎么样，他还能开心地笑，这就够了！
　　我找到医院的小食堂，靠着“黑脸”刘劲的帮助，单锅单灶给乔书平弄了点肉粥。我把肉用料理机弄成几乎浆汁状，再和米一起熬，熬成以后，粥中几乎看不到肉。
　　乔书平基本不爱吃肉，这个阶段，也只能想这些办法给他增加营养了。
　　整个过程刘劲都在旁边“观摩”。
　　“放心，我不会下毒的。”
　　我心情轻松，也懒得和他计较他的态度，还能和他开个玩笑。
　　他依旧黑着脸。“那谁知道，都说最毒妇人心，我在你身上，可是一而再再而三验证过。”
　　我翻个白眼给他，盛出一碗粥放在一边，再把小锅中剩下的用保鲜膜盖了，放在一边的冰箱里。
　　“你还走么？”刘劲突然问，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还打算离开他，离得远远的么？”
　　我原本已经找了个小勺，端起了碗。这一问，碗差点掉在地上。
　　我想我的动作已经给了刘劲答案，他没有再问。他只是看着我端碗离开。
　　“如果……你不愿意回到他身边，现在……就别再给他希望了。”
　　我觉得我走出好远了，可是刘劲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一个字一个字打在我心上。

作者有话说

　　还是打算给点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