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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风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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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我被分配到了一家即将要倒闭的国有企业,而朱贝贝则依靠家里得天独厚的优势,顺利进入了政府机关。
两年后,恰好赶上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下岗狂潮,我因资历尚浅,背后又没有强大的后台支撑,自然而然成为了公司首批被改革的对象。看我读书三年结局如此,街坊四邻少不得会借机嘲讽一番,父母怪我没给他们脸上增光,我也只能忍气吞声,默然处之了。
春节的时候,我意外收到了子阳的一封来信,洁白的画纸上面染着一枝淡雅的墨莲,旁边缀着一行清秀的小字:牧野,我最思念的朋友。
我给他回了封信,怕他又为我担心,所以工作的情况只字未提,只是此一去竟又是杳无音讯了。
我跟着村里的包工头打了十年的零工,直到那年市里公开招聘公务员的时候,我才一路过关斩将,从几百人中脱颖而出,最终被安排到了县民政局工作。而此时的朱贝贝历经多年的打磨,早已成为了民政局的副局长,我的顶头上司。
六月的一天,我刚下班从宾馆门口经过,忽然听得有人在唤我的名字,忙得回头一看,差点激动得滴下泪来,原来是早已发福了的郭鲁强。
十年未见,自是欣喜若狂。他说他去太原那边出差,路过这里,便小住了几日。因问起我这几年来的情况,我便大致说与了他听,岂料他听后却冷笑道:“什么世道嘛,你这样的人才被下岗分流,朱贝贝那样的自费插班生,倒顺顺利利的进入了行政单位,还当上了什么狗屁领导,我C他M的,真不公平。”
我倒是笑了笑说道:“这个世界哪有什么公平可言,以前虽是辛苦了些,如今不也过得好好的嘛。以我这种家庭基础,老天对我算是不错的了。”
他也点了点头,拍着我的肩膀笑道:“这倒也是,哥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格,从不与别人争抢什么。若是个女孩,十年前我肯定早把你泡到手了,哪里还能让别人得了什么机会。” 因又问起我的婚姻大事,我却笑道:“也就是你能看上我,别人见了我都唯恐避之不及呢。”
不想他却哼了一声说道:“其实不然,结婚本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两个陌生人凑在一块过日子罢了。哥倒是已经结婚了,日子过得不也就是那么回事吗?不急,慢慢来,只是别老惦记着某些没必要的人便成了。”我知他话里有话,便没再接着说下去。
他感到气氛有些尴尬,便笑着强拉我要去他那房间里坐坐,还说他马上就要回去了,中午就想请我吃顿饭。盛情难却,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其间我们聊的话题几乎都离不开三年的中专生活,只因提及了宁晨阳,他便笑着说道:“说起他,我还有个趣事没告诉你呢。前段日子我回了趟学校,恰巧在校门口碰到了冯乾坤主任。我们爷儿俩还算投缘,坐在一起聊了半天。因有意无意地提及了宁晨阳,没想到他老人家却怒气冲冲地破口骂道:‘别提那个龟孙子,我可被他害惨了。’”
闻听此言,我不禁乐道:“你就编吧,人家关系那么铁,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吗?”
郭鲁强却撇了撇嘴笑道:“当初我也不信,谁知那老冯却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说道:‘前些年学校要改制,院里换了一批新领导过来,对我们这帮老臣甚感不满,老想私下里寻个不是撵了出去。谁知这龟孙子得了信儿,为了能讨好这新主人,便把我的老底全都捅了出来。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话可说,只能是哑巴吃黄连,依他们的意思提前退休了。那龟孙子如今倒成了院领导跟前的红人,想想就来气。’我料想那老冯当年也是收了宁晨阳的好处才对他那样,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倒也不算冤枉。谁知那老冯却痛心疾首地说道:‘我哪里收过他什么好处?只因媳妇那年出了车祸,医生说,她当时是被一个叫什么阳的9432班的学生及时送到医院里来的,还说那孩子长得斯文白净,估计一眼便认得出来。我私下里到你们班调查了一段时间,一厢情愿地以为是他所为,亏那家伙也敢满口承认,从此我便待他比亲儿子都亲。若没了我,当年那宋子阳不比他优秀一千倍,能轮得到他留校任教吗?谁知前些日子,我恰巧与那医生碰到了一起,这宁晨阳驱车经过,我便指着他骂了几句。谁知那医生却笑道:‘我看你是认错人了,原来救你老婆的那个孩子,戴个眼镜,比这个怂货可帅多了。’当时把我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我细细想来,那人定是子阳无疑,于是便说与了老冯听,老冯当时捶胸顿足,借着酒意还痛哭了一番。这也难怪,他有恩未报,偏偏还引狼入室,不仅害了自己,还因此亲手害了真正对他有恩的人。”
说到此处,我心里便如同打翻五味瓶一般,当年的那种感觉不觉又涌上心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许多。他见我如此,欲言又止,只好指着窗外对我笑道:“牧野,你看那里,挂着的那个标语是个什么玩意儿,难看得要死。”我扭头一看,哪里有什么标语,正疑惑间,忽觉得唇边一片温热,心下一惊,知是那郭鲁强趁机吻了上来。
我有些怒了,用力将他推在了一边,刚想训斥他几句,却见他满眼汪着泪水对我笑道:“牧野,还记得吗?这本是你欠我的。”我猛然想起那个夏日,为了给子阳买草莓而被别人追逐的情景,不觉痴在了那里。
“前些年,我去江南找过子阳的,可他们家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我多方打听,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从此便断了音讯……”我喃喃地说道,鲁强在一旁认真地听着,沉默不语。
午饭后,我送他去了车站,就在车快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从里面跑了出来对我说道:“牧野,有件事我本是不想告诉你的,可我就是憋不住,你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为了一个不值得等待的人而白白浪费了自己大好的青春。我浙江那边分部的一个朋友亲口告诉我,那宋子阳早在多年前便已不在了人世,好像是得了白血病。牧野,你醒醒吧,为了自己,忘了他吧。”
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我不觉惊呆在了那里,只觉得心口处一阵阵巨痛,心像是被人生生掏去了一般。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像失去了魂魄,眼前一黑,竟是跌倒在了地上。
朦胧中,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一片白色的芦花,一阵阵笑声从远方传来,芦荡中似乎看到了两个男孩的影子。一个穿着一身白色的风衣,乐呵呵地朝前面跑着,身旁的一身军绿色衣服的男孩却回过头来冷冷的望着我,满眼都是愤怒和失望。
“我把子阳交给了你,你为什么不好好保护他?”他突然变得面色狰狞,厉声冲我责问道,我吓得猛然从梦中惊醒,头上覆了一层汗,心口处也止不住在乱跳,床前的风铃在随风叮铃着,犹如梦幻一般……
泪水禁不住悄悄滑落,滴在了放在枕边的那盒音带上。我拿手轻轻地拂拭着,借着灯光,发现那封面的一角居然写着一行小字,多半是当年月梅口中子阳写给我的留言了。
字迹清秀淡雅,一瞬间仿佛把我又带回到了那难忘的青葱岁月。墙角放着一支上下床,他躺在上面,我坐在下面,一人一个耳塞,静静地听着那婉转悠扬的乐曲。
牧野,你会想我吗?
子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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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十年,汪少峰组织的同学聚会我没有去参加,但听朱贝贝说,汪少峰毕业回去后便娶了他们原来的市长的女儿,借着这层关系,这官做得也是顺风顺水,如今也已成为了当地一名位高权重的副市长。
郑琳娜嫁了个比个大二十岁的富商,虽然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只是继母的这种二逼职业似乎不大好做。年龄大了,往日的风韵也一去不复返,别的爱好统统没有留下,就喜欢到处跟人家炫富,但无论怎样,也掩饰不住她内心的空虚和寂寞。
宁晨阳借着校长的关系结识了省教育厅副厅长的女儿,这个总喜欢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的无耻小人,眼看着就要成为学院的下一任院长了。
史正良与韩月梅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不过史正良恶习难改,毕业后背着月梅在外犯了数十宗数额较大的案件,如今已被警方抓获。月梅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相当清苦。
郭鲁强如今是一家上市公司广州分部的负责人,嘴皮子功夫虽然见长,但说话办事除了目中无人还透着浓浓的铜臭味,是朱贝贝眼里最不喜欢的人之一。
对于子阳,我从不敢在人前提起他,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忘记他原来的样子。如今已是奔四的人了,生活还是没有着落,人世间的冷言冷语也是听惯了的,可不管怎样,我仍不愿违背自己最初的心愿。
子阳送我的那件白色风衣至今仍珍藏在衣柜里,闲暇时我会拿出来看看,生怕会沾到灰尘,或有一点点的破损。我特地为它拍了一张照片,就放在我的空间里,除了将伊扬的那首《我是不是你唯一的读者》作为背景音乐外,还在下面写着一行从别处抄来的小诗:
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
几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回复,里面除了一张照片,什么都没有。
在那苍茫的云水间,一个孤独的背影在踟蹰前行,他身穿一件白色的风衣,暮色模糊了他的容颜。
我不觉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子阳,若你还在世间,十几年间怎么从未留下只言片语;若你还在世间,为何不愿让我看到你慢慢苍老的容颜;若你还在世间,为何不停下你追寻的脚步?若你还在世间,是否还珍藏着当年我们那份共同拥有的纯真?
愿你还在世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