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吧，怨妇》三千丈三千丈

3、第 3 章

　　琦琦妈第二天才找到自己的儿子。
　　在派出所。
　　晚上打架斗殴。
　　认错态度良好，加上即将临考，从派出所走出是容易的，却艰难的从考场走出——打架时候，右手受伤，包的和粽子一样，再好的成绩、再聪明的脑瓜，都无法向人证明。
　　大约连个普通高中都不成吧？
　　辛晓生搅和着碗里的汤，小心翼翼的问：“我听说，有个补习学校不错，要不，咱重读一年？”
　　“学费一年五万”，中二少年扬眉看她：“你有还是我有？还是跪下来去求你男人？”
　　辛晓生愣住，她确实没想到钱的问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琦慢斯条理的扒完饭，自己在水槽里刷干净碗，回去参加公会活动。
　　到底是好孩子，这么大的男生，知道吃完饭自己刷碗真的少见。辛晓生蹲在摊位跟前漫无边际的感叹。
　　只是钱要怎么办呢？摆摊的收入比想象中好，糊口不成问题，剩下的一点攒起来也够学费生活费，但是复读一年的费用，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哎，这不是琦琦妈吗？哎呀！老公你看我看到谁了？”小白花满脸惊喜：“姐，你怎么在这？”
　　“我带孩子做体检，远远看见像你——果然！”小白花笑的花枝乱颤，抱着孩子往男人身边靠了靠，很有秀恩爱的影后资质。
　　“秀恩爱，死的快”。辛晓生悄悄的咒诅，却不得不站起来撑着笑脸应酬。
　　没法子，刚才一个站，一个蹲。居高临下的□□，抱着粉嫩可爱的新生儿，身后跟着拎着妈咪包的丈夫，又阳光又幸福，衬托着众人全是失魂落魄的背景。
　　“是的，赚点零花钱”，她想风轻云淡的回复，却张不开嘴，一阵强烈的心酸和愤怒迅速的袭来，那是我的！那是我的！我的车子！我的孩子！我的丈夫！我的幸福！我的家！我的！我的！那是我的！
　　这是琦琦妈的情绪，是在被丈夫抛弃之后，在骄傲的儿子被失败囚禁之后，在那个老旧的公房里，无数个想不通睡不着的日日夜夜里，在无数个哭泣诅咒抓心挠肺的痛苦中，一丝一丝窝出来怒气，一点一点积起来的伤痛，这股情绪是如此的激烈，囤积已久发酵已久的怨气，在她的胸膛中剧烈的膨胀，不管不顾的寻找出口，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她无法再压抑自己，无法再压抑激荡的情绪。黑暗中酝酿的沼气，被小白花明亮的笑容彻底点燃，在她的耳边轰然而鸣，占据了整个世界。
　　撕裂这些！撕裂这个人模狗样的败类！撕裂这个假装单纯的烂货！撕裂这个呱呱乱叫的贱种！撕裂他们！撕裂这对狗男女！
　　伸出手去，对，就这样，伸出去，挠死他们，打死他们，锤烂他们，让他们像地底的污泥一样烂在自己眼前！
　　小白花惊慌的抱紧孩子，躲在男人的身后：“老公，姐姐她怎么了？是不是神经病又犯了？你快拦住她！”
　　“你才神经病！”变声期的少年紧紧捏住母亲的拳头，初初长成男子汉雏形的身板从角落里蹿了出来，挡在妈妈身前：“你才神经病！装模作样的神经病！”
　　对！儿子！这是我的儿子！长大了的儿子！会保护妈妈的儿子！
　　琦琦妈突然泪流满面，我还有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希望，我的命。
　　这对狗男女与我无关，这个渣男与我无关，这个贱女与我无关。我有儿子，我们会很幸福很幸福，我会赚钱供养他，供他读书，供他成才，他会结婚，生子，我会有贤惠的儿媳和可爱的孙子，我们会很幸福，永远幸福，长长久久的幸福。
　　小小的少年并不知道，在他的身后，他的母亲经历了怎样的蜕变，那层厚厚的、紧紧包住琦琦妈的怨气，仿佛是乌云被闪电戳破了一角，隐隐窥见了身后的阳光。
　　“是的，赚点零花钱”，辛晓生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她是辛晓生，也是琦琦妈，她把眼光转向了一直没有吭声的那个男人：“孩子得去念补习学校，要五万，我钱不够，你能拿一些吗？”
　　琦琦爸有一点慌乱，他还是很硬气，可是辛晓生就是知道，他在心虚：“不是说好了吗？他要是考上了，考到哪里我都供，结果考成这个样子——好意思问我要钱？”
　　“我们走吧，网上都说了，她神经有问题，在一个论坛里整天装，说韩国总统都追过她，还说总理给她介绍对象她都不干，还说自己是保密部门负责人，说小马哥疯狂追自己，为了她一定会把台湾统战回来。大家都说她脑袋有问题，她还要起诉人家侮辱诽谤，说是市长亲自给立的案，说要把人家抓起来，说人家破坏党群关系台海关系。”小白花拉着男人的手，满脸害怕，嘴皮子却是飞快：“还说自己是皇室格格是蒙古贵族，海外关系数不清。我们走吧，你看她的模样，肯定是发作了，快走吧，别伤害了宝宝——琦琦，你记得带你妈去精神病医院看看啊，不信你看她在网上发的东西”。
　　辛晓生回家之后，倒在床上，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感觉这具躯体从未有过的轻松。
　　男孩居然没有抱着游戏过日子，而是在安静的复习，头发也明显理过，少年郎清清爽爽的坐在窗边，阳光隔着梧桐叶，星星点点的打在他的身上：“其实不去补习学校也行的，我是手受伤了才没考好的，好好复习着，应该还是能考上的” 。
　　“最好还是能上补习学校，你底子本来就不错，要是再使上一把劲，兴许就考上五大了，比原来还强。”五大是这个城市最好的五个省重点高中，每年往清华北大批发状元郎。
　　“再说吧”，少年居然有了软软的小胡子茬：“妈，我得好学习，将来给你好日子过，不让人欺负你。”
　　“哎，我等着”辛晓生美滋滋的应着，好孩子！体内的幸福感越来越多了。
　　她很快笑不出来了，虽然自己清楚，她不是琦琦妈，但是翻阅帖子时候，那股浓浓的羞耻感和尴尬感，简直能把太平洋烧成火焰山，而且——
　　这是一个信息极度畅通的社会，这是一个本地指向性极强的主妇门户网站。她过往的帖子里，家庭的位置、孩子的照片、自己的生活信息……点点滴滴综合下来，她轻易的明白，为什么琦琦把自己关在房中，不愿意再去楼下和朋友们一起轮滑，为什么相处八九年却只是点头之交的邻居，在楼梯口碰见的时候，突然热情的八卦起来，为什么当自己走过的时候，小卖店门口的闲人们的笑容里，总是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容……
　　辛晓生呜咽一声，她怎么再回头面对身后这个小帅哥啊，神呐，让这个网站消失吧！
　　她绝望的看着另一个帖子冒出来，迅速盖成高楼：《惊爆！七局七处负责人，沦落二线郊外摆地摊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