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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替死鬼 ...

  •   圩镇是个地势非常奇特的地方,处在山峦与平地的交集之处,本来式微的山势陡然而起,又仿佛被鬼斧拦腰斩断,山尾齐齐断成一条笔直的悬崖,突兀又浑然天成地在圩镇中间形成一道形似斧刃的屏障,分隔东西。一天之中太阳东起西落,圩镇总有一半在阴影之下。
      余家宅子就处在这阴影断绝之处,背靠斧口的山崖,向外有一江环抱,整个镇子都被江纳在其中。环水生气,余家就是阴阳交替相融的中心,确实是鬼灵精怪聚集的好地方,幸好余家干的就是这行,不然住在这里恐怕几代人都要鸡犬不宁。

      可惜余丛一并不知道,他只觉这是什么还没有被发现过的凶兽怪物,勉强维持着强硬的态度与之对峙,要说不心虚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怪物’看起来能把他扯成两半吞下,而他背后余忠的声音却不紧不慢。

      “那是您的狗,老爷。”

      “狗?”余丛一的嘴角轻轻抽了抽,这大概是他见过最不像狗的狗,若不是余忠在胡说八道就是那老头眼瘸,不然这浑身黑毛拖地,眉心长着第三只眼睛的怪物,除了都是四条腿外他哪里都看不出来像狗,脸倒是有点像变异过的猴子。他勉强相信了余忠的话想绕开这大黑狗出去,可用两条腿站起来比他还高的‘狗’却亲切地靠过来,低下大脑袋蹭在他腰上嗷嗷低吼,他脑中立即盘旋出一副血腥的野兽吃人画面,只得继续僵着不敢动。
      半天大黑狗还不消停,他不得不再次向余忠求助,“忠叔,能不能让叫它别挡道!”故意扬起的声调像是强调他并非在胆怯。

      “老爷,它只听您的话,除您之外别人也看不见它。”

      对于余忠的话余丛一连半个字都没信,看不见怎么知道这里有什么?他恶劣地露出一丝浅笑,试探地朝面前的大黑‘狗’伸出手,当成他弟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把,结果出乎意料,大黑狗不止没怒,还偏着大脑袋使劲往他掌中拱。他突然得逞地瞟向余忠问,“既然除我没人能看见它,那你怎么知道它在这里?”

      “老爷,我确实看不见,我知道它在那里只是因为他额上的印记。”余忠解释。

      余丛一忙往大黑狗的额头一瞥,果真有个像卧倒的‘8’一样的符号微微泛着光,稍不注意就能忽视。他抱着怀疑求证的想法对大黑狗命令了一声,“喂,去舔他的脸。”
      大黑狗拱开余丛一,果真朝余忠走过去,伸出长长的大舌头舔在老头满是折皱的脸上,垂涎的唾液泛出一股残暴的食欲感,余忠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

      “老爷,我确实看不见也感受不到,请您不要做这么——幼稚的事。”余忠生硬地将愚蠢两个字替换下来。
      余丛一也觉得很幼稚,收起笑意,突然听到屋里一直当背景的男人嘲讽道:“余丛一,你脑子是太久没用放坏了吧!既然不想活了,还醒过来干什么?你以为这就能对得起谁了吗?”

      对这莫名其妙的控诉余丛一只觉得虚火上升,他一脚踹在脚边的门上回头瞪着冷眼看他的男人,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那张脸看起来白得有些异常。不过此刻钉住他目光的不是男人的模样,而是那如同有形的恨意,让他不禁想起郑峪翔走的那天,似乎看他的眼神也和这男人的眼神一样,最终让他懒得计较地反驳:“我不是你恨的那个人!”

      余丛一这话像是戳在了对面的人心上,盯向他的视线犹如两把尖刀直插到他身上,一忍再忍,忍得开始牙疼,差点挥拳打过去。余忠一把老骨头连忙拦在两人中间,“老爷,三爷,您们都冷静一点!老爷,这是您三哥余锦荣。”
      余忠劝得苦口婆心,余丛一闷哼了一声算作发泄,毫不理会地转身往外走。

      外面是一座两层的小楼的楼上,屋外连着下楼的楼梯。此时太阳刚落下最后一丝余晖,青砖黑瓦的房屋围起来的院子幽暗地呈现在灯笼的光线下,斑驳的岁月痕迹仿佛诉说着宅子里几经沧桑的故事。
      余丛一走下楼梯院子里站定,眨眼间就被层层围住,吵吵嚷嚷如同集市,可他很确定站在楼梯上时院子里是没有人的,这些围在他身边的‘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都散远了,老爷大病初愈谢绝见客。”

      余忠苍老的嗓音却浑厚有力,忽地响在余丛一身后,吓他也肩头一颤,回过头发现那个老头不知何时提着红灯笼站在他背后,他甚至觉得余忠比这些突然出现的人更吓人。
      人呢?余丛一回过神发现围在他周围的‘人’又如出现时一样,眨眼就消失了,他冷不防地想:该不是见鬼了吧?

      余丛一正思考着令他毛骨悚然的事,走廊里又突兀地冒出来一个黄衫人影,他还没看清是个什么样黄影就在他面前一闪不见,他心里不禁地万马奔腾: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结果他还在惊诧中,黄影消失后走廊里冷不丁地又冒出来一个人影。
      好在这个人影看起来有模有样的男人,双脚落地,也有影子,他暗暗地松了口气不想理会地打算绕开,男人却直接挡在他身前,眼神实在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得体。

      “余老爷,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余丛一拎着视线盯着敢拦他去路的人,虽比不上余锦荣那么白,但在他看来仍颇有些‘小白脸’的味道,他蓦地地掀了下嘴角,却是有人抢在他前面呛了一句。

      “不请自入也是你的为客之礼?”余锦荣不知什么时候倚在楼梯处的柱子上,看人的眼神淡得如同隔夜的冷开水,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对着闯进来的男人。
      实际上余家宅子没得到允许是进不来的,只不过现在这允许不是作为一家之主的余丛一允许的,从余丛一的角度来说不请自入也没错。

      “余家的规矩我还是知道的,我进得来就不是不请自入,我也不是来作客的,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余老爷。”

      来人一点不客气地反驳回去,余丛一觉得他无论是做客还是请教这态度都是不合格的,蔑笑地开口道:“我说兄弟,你老师没教过你向爷爷请教问题要把腰弯下来嘛!”
      “余丛一!”
      那人要是鼻子下有两撇胡子此刻一定被吹飞了,余丛一看他生气就感觉被一股真气顺了经脉,斜着唇角用下巴指着人说,“要叫余老爷!”

      “老爷,这是从金陵城来的李爷,李泉。”在气氛即将崩溃之际,余忠连忙拿出他老人家的架势挪到两个年轻人中间,轻咳了两声。
      余丛一装作看不懂余忠他老人家息事宁人的眼神,偏偏要挑衅地绕过余忠凑到人面前,“我只泡过温泉,没听过李泉。”

      李泉这回倒是没怒,反而蹙起眉头,感觉到了余丛一的不妥,丝毫见不到传闻的沉默寡言,还满身痞气,像个江湖流氓。

      另一头的余锦荣嫌气氛还不够僵地朝李泉看过来,审视了半晌煞有介事地问:“李爷来得真是稀奇,从大城市来观县这种小地方,是不是南京城的路太好走磨不平你脚板上的疤啊?”

      “都说余家最防不住的,是余老四的腿和余老三的嘴。”李泉僵住脸望向余锦荣,那是恨不得一刀子捅上去的表情。几年前一次事故,因他判断出错误入虫坑,最后能活着出来全靠踩着他师弟的背,他的脚被虫子咬伤留下一溜的疤,而他师弟整个人都烂在虫坑里。不过这事在圈里传得人尽皆知倒不是因为他师弟的死,而是因为他师弟是个兔儿爷,还曾想强了他。

      余忠眼见话越说越离谱,忙岔开道:“李爷远到而来,先进屋里坐下歇会儿再说?”
      “不必了。”李泉显然是真的被余锦荣的话激怒了,连嗓音都毫无声调地冷下来,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纸摊在手上问,“这符是出自余老爷的手吧?前几天在观县一个车库里有两人被杀,这符落在现场,余老爷能否解释一下?”

      余丛一侧目不屑一顾地斜向李泉,根本不看那张符纸,即使看了他也不懂,“你是警察吗?先把证拿出来看看!”
      “余丛一!”李泉的眉头快要打成结,在他看来余丛一这是对他的故意刁难,顿时印象坏到了极点,觉得余丛一就是被圈里传得再神乎其神也盖不住这野狗般见人就咬的脾气。

      好在有余忠打圆场,他把符纸接起来却是拿给了余锦荣,再才说:“李爷,这事恐怕有误会,我家老爷自太老爷过世已经卧床半年,今天才刚清醒过来。”可他刚说完,拿着符纸的余锦荣却点了点头。

      对于余丛一大病的消息李泉很意外,他稍作思忖后问:“那这符有没有落入他人之手的可能?”
      “不可能。”余锦荣扬起他被屏风挡了似的嗓门肯定地说:“他的符从来都是现画。”
      “你确定?”李泉怀疑地确认道。
      余锦荣立即不屑地一瞥,“你既不信我,又何必问我?”
      李泉噎住不出声,余锦荣暗暗地盯着符纸出神。

      余丛一在旁边感觉听了一个只有他不懂的笑话,对符的印象他还停留在电视里穿着黄袍神神叨叨的道士那种类型。此刻三人一本正经地讨论起封建迷信,他觉得好笑又无聊,心想一群神棍,然后不想跟着浪费时间地转身就走,耳朵却不由自主被灌进了李泉的声音。

      “七天前,观县城里的地头蛇大风哥在车库被车库的管理员梁文富所杀,致命伤是腹部被捅了七刀,但是他的头顶、眉心、舌头、喉咙、胸口、肚脐、下身各被刺了一个绿豆大的孔,共七个。”李泉说了一半顿了一下,“梁文富对杀大风哥供认不讳,却说清这七处刺孔,而和符纸一起发现的还有这块手表。”

      余丛一悬而未决的脚步突然停住,回头看过去,李泉掌中的手表不偏不移地撞进他眼里。

      “符纸当时被这块表压着,你们见过这块表?或者听说过王征吗?”

      余丛一两步跨回去抢过李泉手里的表,看到手表背面刻着的‘王征’二字,他问:“这是哪儿来的?”
      “余老爷见过这表?”李泉惊喜地看着余丛一。
      余丛一的指尖磨着表上的名字,整颗心地提了起来,“你刚说命案现场?还有谁死了?”

      “就观县的地头蛇大风哥和一个管理车库的老头。”

      余丛一听到完全不知道是谁的人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他确实认得这表,因为这表是他买的,买给他二弟18岁的生日礼物,因为摔过一次把后盖划裂了,他二弟说什么也不肯换,还直接在裂纹上刻了他的名字,戴了十年,也在他眼前晃了十年。顿时手表在他手里捏紧,他二弟那么宝贝这块表不可能随便掉在什么地方,刚落回原处的心又揪起来。想到那人走时的决绝和看向他时仿佛此生不见的眼神,他没有料到他们真的就那样‘此生不见’了,而那个说爱了他十几年的男人在知道王征死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顿觉心里被什么重重地扎了一下,心里念着那个看他最后一眼却带着恨的人的名字——郑峪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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