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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陷沟渠 ...

  •   转眼已至腊八,宫内盛行喝腊八粥的风俗。
      在这天,不仅皇帝会携诸位皇子在雍和宫举行隆重的腊八盛典,向文武大臣赐粥,皇后敬神供佛完毕,也要赏赐太监宫女们腊八粥。
      紫禁城的御膳房共有两处:在前朝景运门外的,被称之为“外御膳房”;而处内廷养心殿侧边的,则称之为“内御膳房”。
      每年腊八节,外御膳房的院子里会架起一口古铜大锅,专用来熬煮腊八粥。这粥料品种繁多,有上等奶油、羊肉丁、五谷杂粮及各类干果,初七夜里就生火,到了初八清晨才能全部熬好,香味可以弥漫大半个紫禁城。
      各处的太监、宫女只待主子一发恩典,就会趁空闲时来此领粥。
      巳时未到,外御膳房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不少人,虽无高声言谈者,但那三五成群的人堆仍是充满了盈盈笑语。
      忽听有小太监轻喊道:“银杏姑姑来了。”众人竟皆敛声屏气,让出了一条道来。
      民间有句俗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雍正帝的后妃本就不多,居嫔位以上的全是原王府旧人。最得宠的敦肃皇贵妃年晨早逝;齐妃李氏虽在年晨死后宠冠后宫,可雍正五年儿子弘时因行事不慎被削宗籍终抑郁病逝,齐妃心中怨恨雍正帝的绝情,从此闭门不出常伴青灯古佛;至于皇后乌拉那拉氏,这是宫里的一个禁忌,因为没人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雍正七年初皇后就一直称病,再未出过长春宫,直到去年九月移驻畅春园后,才短短七日就薨殁了。所以,从雍正八年起,钮祜禄毓媞在实际上已是当朝资历地位最高的女人,代执凤印统摄六宫,表面上只是熹妃封号,但早已享受着贵妃级别的待遇。
      银杏跟在熹妃身边也快十年,又是景仁宫的掌事姑姑,权利地位等同于皇后身边从四品凤仪女官,只有在见贵人及以上位分内眷才需行礼,至于那些常在、答应还得反过来巴结她,更别说没有品阶的太监宫女,见了她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几个小宫女都领了恩赐,银杏带着她们刚出院门没几步,不想和独自前来的康嬷嬷走了个对脸儿,便假意含笑道:“康嬷嬷好,许久不见,近来身体可大安?今日宫里放赏,您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既然你叫我一声嬷嬷,就该知道我是可以独自行走的。”康嬷嬷一脸冷色,似乎全不把这个众人都要巴结的景仁宫掌事姑姑放在眼里。
      按照宫里的规矩,宫女不许单人行走,但凡取物传话都需两人同行,就是到了恩准探亲的大日子,也需由老太监领着出入。当然凡事都有例外,个别有品阶的女官是不受限的;还有就是上了年纪的嬷嬷和已经许给太监对食的宫女,也可以不受限制。
      银杏是当年赫哲·谷儿调教的,如何能不知道这康嬷嬷心理扎着什么刺,因而又假笑道:“您是嬷嬷,当然没问题。只是听说您收了新人,今儿这样的大日子,也该带她出来长些见识。”
      康嬷嬷听了这话,竟是冷声哼道:“有些事儿,景仁宫的主子都不闻不问,你也最好消停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暗中的手脚,可那丫头既跟了我,就绝不再有第二条路。”
      “嬷嬷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银杏挥了挥手,示意小宫女们先回景仁宫,自己脸色一变,在康嬷嬷耳边低声冷言道:“宫里自有规矩,你也别太过分了。”
      “过分又如何?”康嬷嬷撂下狠话,便头也不回的往外御膳房去了。
      如此形势让银杏是着实担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暗忖道:这人要是万念俱灰,那可真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赫哲姑姑一生谨慎,唯一算漏的这件事,竟成了玹玗身上的业障枷锁。
      回望康嬷嬷远去的背影,银杏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十年前那个血淋淋的场面,那个在慎行司被打得半死,却仍是满口诅咒的“可怜人”。
      ……
      话说这康嬷嬷原名索绰罗·夏依,满军正蓝旗下,是惠妃纳喇氏的远房表亲,康熙四十五年的秀女。也不知哪里出了错,遭谁在暗中使了绊子,复选时被划出了名单。不过,惠妃见她生得标致,又有一张讨人喜欢的巧嘴,所以留在身边,成了永寿宫的掌事宫女。
      初时因惠妃权摄后宫,夏依天生性子刚直,又自视出生不错,所以对待那些包衣奴才难免狂傲尖酸些,为此得罪了不少人。
      雍正帝登基后,按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先帝遗妃可随子归邸,但惠妃亲生子胤褆早年因魇咒夺位被削爵圈禁,为了不让惠妃留在宫内受苦,其养子廉亲王胤禩主动向雍正帝请旨,欲接其入府奉养,出于稳定后宫人心的考虑,雍正帝才勉强答应,却不允许惠妃带走宫中一个奴才、一件首饰。
      惠妃离宫后,原在永寿宫当差的人,都被打发到了各处,夏依则是被分给了和贵太妃瓜尔佳氏。
      死气沉沉的宁寿宫北院。
      “原永寿宫二十五以上的宫女都得了归家恩典,而你已年至三十,哀家却偏偏点名留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瓜尔佳氏端坐正厅,脸上浮着阴冷的笑意。
      听到如此语气,夏依心中一颤,便知是要和她算旧账,虽不服气,却也不敢作声,忙磕了个头,才言语谨慎地答道:“奴才不敢,太妃娘娘卓尔不群,奴才不过素门凡流,岂敢妄自揣测娘娘的兰心蕙性。”
      “今儿怎的如此自轻自贱,往日的气派都哪去啦?”瓜尔佳氏假情假意地冷笑道:“你可是官宦人家的秀女出生,若不是被人算计,哀家今日或许还该叫你一声妹妹。”
      “奴才荒愧,奴才不敢存此妄想。”夏依突然觉得有股强烈的不祥感袭上心头。
      “其实惠妃原只想留你几年,就会帮你物色个夫婿嫁出去,偏后来出岔子就耽搁了。”瓜尔佳氏起身,竟伸手亲自扶起夏依,眼中掠过一丝阴鸷,说道:“那些年你跟在惠妃身边真是尽心尽力,所以哀家决定,替惠妃给你按排个好前程,将你许配给广储司副统管太监康德安,为对食夫妻。”
      闻此言,夏依如遭雷殛,眼前一黑,顿时昏死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夏依清醒时已在自己房间。
      夜静阑珊,窗户上树影绰绰,屋内漆黑一片,连半点烛光都没有。呆呆地盯着窗影,魂不附体地坐了半晌,回想瓜尔佳氏的那番话,再也憋不住眼泪,哭倒在炕上。
      她从小要强,偏生母性格懦弱,又只是个不得宠的妾室,幼时在府中常常被其他几房欺负;十五岁入宫选秀,她自负模样过人又能歌善舞,想着就算不能为嫔为妃,至少也会被指婚给皇室宗亲,可结果却是被撂了牌子;惠妃见她心高气傲,不愿嫁到普通人家,便说留她在宫里几年,也好帮她在朝中物色个不错夫婿,可那几年九龙夺嫡愈演愈烈,进而引发了后宫的暗战,惠妃因受儿子胤褆牵连,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时间理会她的婚事。
      在宫里十来年,熬光了所有的青春年华,输掉了一个女人最好的资本,一次次的惊魂梦让她渐渐接受了现实,想着日后离宫只要能找个对她好的,就算是续弦,也心满意足。
      可老天爷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
      下嫁给太监于她而言已是奇耻大辱,何况这康德安还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听闻,他曾在宫外购置了房产,虽不能御女,仍从八大胡同买了个小唱为妾,可还不到一年,那丫头就被活活摧残死了。
      对食夫妻,若好,是可相互扶持的依靠;若不好,就成太监发泄变态心理的牺牲品。
      夏依一夜未眠,最后想到的只有永和宫掌事宫女谷儿,虽然两人有些旧怨,但那是唯一生机。因为太妃并没有实权,就是有心要安排对食,也要请当朝的皇后懿旨,若能在此之前求得皇太后作保,或许可逃过一劫。
      天一亮,夏依就冒险独自往永和宫而去。见到谷儿时,她丢掉所有尊严和傲气,扑通一声跪在谷儿面前,诚心诚意的磕头道歉,又说明来意,并恳求谷儿为她在皇太后跟前讨个恩典。
      谷儿虽没有即可应下,但见其可怜,就许诺会尽力相帮。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夏依始终没有等到谷儿的答复,直到谷儿离宫的那日,康德安又一次直接闯入她的房间,她仅剩的一丝希望终于随之幻灭。
      “看看?”打开手中的黑漆盒,里面装着一柄竹丝嵌玉荷花鸳鸯如意,康德安得意笑道:“这可是赫哲谷儿赠与你我的新婚贺礼。”
      “怎么会这样。”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不敢相信听到这一切,夏依只是喃喃地念道:“她答应过会帮我的,她答应过的……”
      “如今有年贵妃出面,皇上为她指婚,今日出了这宫门,明儿就是都尉夫人,你还指望她会沾你这趟浑水。”康德安掐着夏依的脖子,强制抬起那张早已满面泪痕的娇颜,恣睢无忌地威胁道:“以前是有惠妃给你撑腰,我也就忍让你几份,可如今和贵太妃已经将你赐了给我,宫里的日子漫长,我会好好对你的。”
      万念俱灰之下,夏依不顾宫中规矩,发疯似的冲出了宁寿宫,抱着必死的念头朝神武门跑去,可还没出东筒子夹道,就被几个小太监抓住,拖去了慎行司受罚。
      四十鞭子下去,让她的背部被抽得鲜血淋淋,若非有康德安的面子在,恐怕是要按老规矩,打死不论了。
      就在夏依奄奄一息之时,她嘴里还狠狠地低喃着:“赫哲·谷儿,我用灵魂诅咒你,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最终她还是成了康德安的对食,从那以后就再无安宁日子。
      白天要应付和贵太妃的各种刁难,入夜更要承受康德安的百般摧残,常常被弄得遍体鳞伤。棍棒打的、烛油烫的、锥子戳的、绣针扎的……满身瘀紫红肿,就只剩一张脸和一双手完好。
      日子一久,她的个性也渐渐变得阴沉古怪,不再亲近任何人。
      ……
      念及唏嘘旧事,银杏的脚步也迟慢了许多,刚弯进苍震门,就见两个小宫女急急忙忙地向她走来。
      “银杏姑姑,熹妃娘娘见你还没回来,便急着打发我们来寻你。刚刚内务府打点葬仪的公公来了,像是又说那边宫里的事,娘娘这会儿脸色很是不好,怕是正犯愁着该怎么处理呢。”
      银杏瞪了说话的小宫女一眼,斥道:“我说过多少次,奴才要有奴才本分,不要妄自揣度主子的心思,想抓乖卖俏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别没讨着好反倒丢了性命。”
      “奴才知错,下次再不敢犯,姑姑就绕我这次吧。”
      银杏摇了摇头,也无心惩罚她们,只要这些小丫头不闯祸连累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说话间已进了景仁门,见内务府的人一脸无奈从正殿出来,想是那边宫里的事又没议出结果。银杏忍不住在心中一叹:这宫里啊,活着的受罪,死了的也难以安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陷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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