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的女人》伏鸾

6、不是我妈咪

　　苏濛平生第一次被人夸赞漂亮时不止不能高兴，还稍稍有些窘迫。

　　她还来不及否认加解释，小肉团倒先出声帮她解了围：“小王老师您搞错了，这位姐姐是住在我家对面的邻居，不是我妈咪。”

　　闹了乌龙的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哦，呵呵，是这样啊，老师见好长时间都没看到你妈咪，刚巧这位漂亮姐姐看起来跟你妈妈又很有夫妻相……啊，呸呸呸，我在胡说八道什么，儿童不宜，小易然你权当没听到啊。”

　　小王老师抬手去捂小易然的耳朵，哪料想小姑娘轻轻拨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虽然你是我的老师，说话也不可以不负责任哦，我妈咪一定会回来的，妈妈也不会再帮我找其他的妈咪。”

　　“啊，哦，是这样……”小王老师干笑两声：“老师错了，以后不胡说就是了。”

　　眼前这幕对于目瞪口呆的苏濛来说堪称神奇，她从未想过生平还会有幸遇到一位如此“开明”的幼儿园老师，不止丝毫不介意学生的家庭构造奇特，甚至——显然她还对于人家妇妇之间的八卦很感兴趣。

　　是她落伍了吗，还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真是匪夷所思……

　　苏濛开着车特意绕到家附近的超市，采购食材顺便买些小肉团喜欢的零食。

　　一大一小牵着手走在超市里的样子，引得路人连连侧目。甚至，中途还有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指着苏濛道：“妈妈，这位姐姐好漂亮，还有她身边的小妹妹，也很可爱，你能不能也帮我生个这样的小妹妹？”

　　小孩子童言无忌，周围正采购物品的人们善意笑笑，唯有小男孩的妈妈当场涨红了脸。能不能生漂亮的小妹妹是她能决定的吗？人家基因在那儿摆着呢好不好，你妈我能比得上？

　　这话当然没能逃过苏濛的耳朵，她低头看着手边正贴心帮忙推车的小姑娘，心中五味杂陈。她的女儿只比小肉团大一岁，如果还在的话，是不是走在路上也能引来别人艳羡的目光？随即苏濛又想：什么羡慕不羡慕的，只要她平安健康，开心快乐，自己也全然知足了！

　　到家的时候易卿璇还没回来，好在小肉团有钥匙，两人进了屋坐下，喝口水吃点水果，苏濛正辅导小家伙完成课后作业的当口，这家的女主人终于回来了。

　　“苏濛，谢谢啊，要没有你，小肉丸还不知道要在学校等多久。”

　　易卿璇进门先道谢，话语真诚眼神殷切，能看得出是从心里感激苏濛。

　　苏濛无所谓的笑：“小事一桩，你不用放在心上。”

　　“嗯。”易卿璇向来不是个会假客气的，别人对自己的好在心里牢牢记着，有机会报答回去便是，说些虚伪的客套话实在没什么必要。

　　“我去做饭，你先歇会儿。”

　　易卿璇放下东西洗手，自然而然穿上围裙进了厨房。她甚至没客气的说一句“你留下来吃饭吧”，好像这已经是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事，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提。

　　饭菜很快上了桌，苏濛粗略一打量，惊讶的发现竟然都是她爱吃的。

　　虽然做了将近两个月的邻居，她们也不过在一起吃了不多的几顿饭，自己从未提及，易卿璇却能心细到通过观察苏濛吃饭多寡来猜测她平日里喜欢吃什么菜。

　　这样的举动，对于年少时双亲俱丧，近半生漂泊无依的苏濛来说，不能说不感动。

　　其实，人的感情当真奇怪，现在的苏濛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说比大多数同龄人生活优渥，却能被区区一顿花了心思的简单饭菜，而扰乱心神。

　　三人落座，举起筷子刚吃了几口，苏濛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说声抱歉拿出来一看，却微微变了脸色——是沈廷闻。

　　接起来放到耳边，很快便听到了熟悉的男中音：“小濛，你在哪儿？”

　　“我在……”苏濛飞快瞥了眼对面的易卿璇：“朋友家。怎么了？”

　　“哦，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濛有些心神不宁，所以没注意沈廷闻的话里用了个“回来”而不是“回家”。

　　“你要过来吗？那……我这就回去。”

　　自从搬到这里，沈廷闻只来过区区两次。苏濛知道，他轻易不会给自己打电话，一旦打了，肯定就是要过来。

　　“没事。”话筒对面的人很体贴：“不方便就算了，我可以改天……”

　　“不用，我没事，现在就可以准备回去，你来吧，我等着。”

　　电话匆匆挂断，苏濛几乎不做迟疑起了身，看着对面的母女俩面带歉意：“对不起，我临时有事，要先回家。”

　　“啊？哦，没关系。”

　　易卿璇照例把苏濛送出门。不过就住在对面，充其量是两三步的距离，易卿璇却每次都坚持要打开门把苏濛送过去，然后看着她进了自己家门之后，才返身回来。

　　易卿璇骨子里有些很传统的坚持，虽然固执，却十分暖心。

　　易然也跟在妈妈身后，拉拉苏濛的手：“姐姐，你明天还来我家吃饭吧？我叫妈妈做好吃的给你。”

　　苏濛看着她笑：“好。”

　　易卿璇打开房门，侧身先让苏濛出去，小易然依依不舍，非要拉着漂亮姐姐的手送她到自己家门口，她们两个正说笑，却被耳边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小濛。”

　　苏濛心里“咯噔”一下，抬头不无意外看到了沈廷闻的脸。

　　“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沈廷闻温和的笑：“刚才电话里没说清楚，我本来就在这儿等着。”

　　话毕，不待苏濛说话，他先抬头打量站在对面的易卿璇母女俩，片刻后伸手礼貌介绍：“你们好，我是沈廷闻，苏濛的……”说到这儿停顿了下，沈廷闻不动声色看了苏濛一眼，才继续道：“叔叔。”

　　“沈先生好，我是易卿璇，这是我女儿易然。”

　　易卿璇见过沈廷闻，在苏濛搬过来之前、房子还在装修的时候。但只是擦肩而过打了个照面，直觉这个男人长相英俊气质谦和，穿着打扮看起来也不俗，想来该是个传统意义里大家认定的成功人士。

　　那时候还以为过来住的会是他和家人，不料最后却换成了苏濛。原来是叔侄，怪不得。只是……眉眼之间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这念头在易卿璇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没留下什么痕迹。双方打完招呼又客套两句，便双双回了各自的房间。

　　沈廷闻手里提着食盒，进门先转身放进了厨房里。他对这个屋子的熟悉程度不亚于苏濛，苏濛已经见怪不怪了。

　　“还没吃饭吧，来时的路上我特意绕去你喜欢的川菜馆，打包了几道你爱吃的菜。”

　　“嗯，谢谢。”
　　苏濛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装进碗盘摆上桌。川菜重油重辣，口味清淡的苏濛并不爱，但，谁教沈廷闻喜欢呢？

　　暗中观察他的喜好，然后曲意逢迎——这应该是自己“职责范围”之内的事吧。苏濛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觉得应该做，便去做了。

　　在世上，真正从心而活的人又有几个？太多的事不是出于喜欢，而是不得不做罢了。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餐桌两侧，沈廷闻频频往苏濛碗里夹菜，苏濛端着瓷碗悉数接过来，再淡笑着道声谢。

　　屋里很安静，除了饭菜进口到下肚之前的咀嚼声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沈廷闻突然放下了碗筷，苏濛抽空扫一眼他空空如也的碗，问一句：“要添饭吗？”

　　“不用，谢谢。”

　　苏濛轻声“嗯”了，从离自己较近的纸盒里抽出纸巾，递到沈廷闻面前，对方接过来擦擦嘴角，照例说一句：“谢谢。”

　　苏濛起身收拾碗筷，沈廷闻还保持原来的姿势坐着，半响，突然出声问了句：“小濛，你什么时候跟对门走的这么近了？”

　　苏濛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后才道：“也没有刻意，只不过大家住得近，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你是……”

　　沈廷闻垂下眼帘，像是在斟酌用语：“是因为那个叫易然的小女孩吗？”

　　苏濛被说中心事，身体轻微颤动了下，连正洗碗的动作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沈廷闻轻声试探：“难道你以为她是……”

　　“她不是，我知道！”
　　苏濛飞快出声，打断了沈廷闻未说完的话。
　　“她有很疼爱她的妈妈，而且……年龄也对不上……”

　　“你把她所有信息都了解清楚了？”

　　沈廷闻语气中说不上是吃惊，还是失望，半响才叹口气道：“这件事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不宜操之过急。慢慢来，总能找到的。”

　　事情过了这么久都没有进展，苏濛心里一直憋着火，闻言摔了洗碗布，转身带着些微怒气看他：“慢慢来？五年都过去了，有没有一点进展？”

　　“我一直在努力找……”

　　“努力？”苏濛苦笑，夹杂着痛苦和无可奈何，半响却又无力瘫坐到了身旁的椅子上，喃喃道：“算了，她是我的孩子，你终归不可能太上心，我还能奢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