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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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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在风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但他察觉到了这种改变。
说实话,决定挽回林钝时,何在风只是把这一决定当成自己的任务。他是行动力足够的人,所以,如果想挽回林钝,他能够做出很多事来。例如说,厚着脸皮留在对方的住处过夜,甚至花费心思亲自准备早餐。何在风用最端正的态度,和他可以豁出去的程度极限来讨好林钝,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为了达成目的,只要手段不是卑劣的,竭尽全力并没有必要惭愧。
何在风勤勉在每个可以取悦林钝的环节尽着努力……但不知不觉,这件事变得一点也不需要他主动去尽努力。
他是真的想要看到林钝稍稍退却警惕和戒备,用和颜悦色的态度面对自己——何在风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享受这样的状态——露出笑容的林钝,或者是皱眉不满的林钝,所有那些真切的反应和表情,以及时不时刻薄奚落但却永远言辞率直的态度,何在风享受面对这样的对方。
他们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聊天,何在风本能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保持对方的愉快心情,想要保持他们之间的这种状态。或者说渴望更多。
譬如今早。原本何在风的计划里没有洗碗。可是,当林钝离开餐桌去刷牙的时候,何在风下意识冒出来的念头是:如果他去洗碗,林钝一定会吓一跳。那一时刻,他根本不在乎洗碗对于挽回林钝这一计划能有什么作用,他只在乎林钝面对他会洗碗时的反应。仅仅是想象林钝会吃惊地瞪圆眼睛,就足以让洗碗这项活变得颇受欢迎。
之后,林钝用自己七转八绕的心思冤枉了何在风,当前者怒斥何在风的时候,被骂的人极其罕有地感受到委屈。从来没有人能在情感上伤害何在风,但林钝让何在风变得如此情绪化,就好像区区被误解这样的小事蓦然变得举足轻重。何在风花费了一番力气来保持冷静,为自己澄清嫌疑。
林钝对某些事特别顽固,但这不代表他对其他事冥顽不灵,在何在风的指出后,林钝很快被说服。何在风看着对方纠结着想要道歉,却最终板着脸假装自己并不愧疚地关上浴室门,前一刻被迫感受到的委屈,在这一刻变得值得起来。
何在风认真地把餐盘和杯子洗个干净,原本他是想等林钝刷完牙出来再告辞的,可惜,不知道对方是不是铁了心避开他,为了不迟到,最终何在风只能敲了敲浴室门道别离开。
最近,林钝对他的态度的确不怎么好,但正因为这样,偶尔忘记恩怨态度自然真实的林钝让何在风异常享受,为了能够见到这样的林钝,何在风不介意死缠烂打。道别的时候他没说清楚,但自己内心已经想好,今晚下班后他会继续回林钝的住处。那么决定的时候,脑海立即就呈现出对方憋屈又发作不得只能瞪圆眼睛的模样。
抵达公司,他的秘书讶异而好奇地打听:“何总,今天有什么好事吗,你看起来特别高兴?”
何在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情有多好。素来注意隐私的他差点因为这样的心情而松口告诉对方他和吵架的情人终于稍稍和解了一些的情况。
当然,最终何在风没有说出口,倒不是他真的不能和自己信任的下属聊一点点私生活,只是,开口之前,他不得不反省着问自己,他和林钝真的有和解的趋势吗?那会不会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林钝性格有些冲动,有时在人生的十字街头都是莽莽撞撞的,他不是那种可以永远作出正确决定的人,但无论如何,他不会瞻前顾后,踌躇不决。他拥有足够的勇气来抱持面对任何后果的觉悟,于是一旦作出决定,他可以不顾头破血流地一往直前。之前的一年约定就是一个明证。一年前,林钝就保证了如果事情不顺利,期限结束自己绝对不会对何在风纠缠不清。一年后,他真的做到了。
林钝总是能够按自己的计划来进行人生。他的计划里,何在风已经不存在于未来。而何在风能够改变他的这个计划吗?
一个早上的好心情被挫折稍稍打击,不过很快,何在风重新振作。
林钝曾经在仅有一年时间的情况下干劲十足,而何在风有一辈子的时间,他没理由……
思考中的何在风猛地顿住,为自己脑海突如其来冒出的那个词。
“一辈子”?
何在风从来不觉得就自己这个年纪,有资格大言不惭使用“一辈子”、“永远”之类的词,但事到临头的时候,水到渠成。
——何在风想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和林钝在一起。
这个念头逐渐在脑海清晰起来,然后仿佛变成一团火,游走在他身体的内部,每一个地方都发烫着,直到连成一片炽热。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里,何在风工作效率极其低下。午休时分,他让秘书给他订了一份盒饭。他将就着直接在自己办公室用餐,一边咬着一次性筷子,一边用笔记本浏览各旅行社的网站。
这么做可以说是先斩后奏,但如果这能让林钝同意和自己一起出门旅行的可能性提高百分之一的数字,他不惜浪费定金,先把两个人的行程给确定了再说。
……只是,在去哪里玩的选择方面,何在风遭遇了难题。
就时间来说,自由职业的林钝可以适应时间较长的出境游,但林钝这个人在娱乐方面挺懒的。“娱乐又不是运动,要我说,不能躺着的那些不能算娱乐。”而且,对数字特别敏感的林钝并不喜欢艺术,他也不喜欢购物,观光和购物游都不适合他。
何在风在网站浏览着各种旅游线路,最终,决定选择邮轮游。确定后,他并没有立即请年假,毕竟,在他看来,此次旅行成型的概率不过就是二三成。
下班回去的路上,何在风反复思考了自己的游说策略。从来没有一件事可以让他如此花费心思。也从来没有一件事可以让他如此花费心思而毫不疲倦。
当抵达林钝住处,用钥匙打开房门,何在风看到摊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房间主人。对于何在风的出现,林钝大概已经有所预料,他甚至没有转头看何在风一眼,只是自暴自弃地窝在沙发上继续盯着电视机看。
何在风看了一眼电视,“你对犀牛□□的纪录片看来很感兴趣?”他没话找话。
大概这不是什么很适合的开场白,林钝用力蹬他:“感兴趣的是你吧?早不来晚不来,犀牛一□□,你就进来了。”
“我对犀牛□□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旅游的事。”
林钝很快继续摊回沙发上,他漫不经心顶回来:“那是你的事。”
“是啊,”何在风点头,“这是我的事,所以我已经一手操办好了,下月初,欧洲线的十日邮轮游。你只要到时候抽出时间就行。”
林钝茫然眨了眨眼睛,随即皱眉转身扒住沙发背:“什么叫我只要抽出时间?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
“别激动,你当然可以不去。”
正欲发作的林钝被噎得愣了下,他愤懑又瞪了何在风好几眼:“你知道我不去还这么多事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不去。”何在风回答,“当时你只是说要考虑,没有拒绝我。”
“我说话含蓄我错了,当时我就该明确告诉你,我对和你一起做任何事都只会坚决拒绝。”林钝板着脸冷冷说。
何在风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激烈。林钝的性格里,有着与他年龄增长无关的孩子气的叛逆,他讨厌任何人为他作出决定,但通常来说,这种讨厌只会让他不冷不热地用毫不买账的无视来还击妄自插手的人。何在风很少看到这种好像触摸到林钝逆鳞的反应。他仔细思考了一下:“为什么你那么激动?因为发现自己动摇了,所以才特别生气?”
林钝惊呆了。他一脸呆滞地看了何在风好半天。
“——你这是激将法吧?”最终,他终于稍稍醒过神,“我如果否认自己生气,你就会说,为了证明我没有生气,我就该和你去旅游。”
何在风真是不知道林钝这些个奇妙思路都是从哪里引进的,每次很简单一件事,林钝都有本事想出个迷宫来。“我不会激你去旅游。你说你不生气,那就是不生气。你没必要向我证明。”他耐心说明。
林钝又琢磨了一会儿,悻悻睨向何在风:“即便我动摇了,那也是因为免费去邮轮游听着很有吸引力。”
“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上邮轮?”
林钝不假思索:“那倒没有。”
早就想过这个回答的何在风抑制受挫的沮丧情绪,他选择另起话题。
说起来,原本何在风想要在一个更好的情况下来和林钝讨论这一主题的,眼下,他还没能很好地整理自己的思绪,就更不用说恰当地表述清楚自己。可他也有些等不及了。
“林钝,你还记得吗?上次你问我,为什么要重新定一年之约,然后,一年结束之后我的计划又是什么?”
闻言林钝愣了下。
下意识觉得这个人说得出“我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之类的话来,何在风抢在这之前继续说下去:“重新定一年之约是因为,我想要和你复合,想要和你复合因为,你是这世上我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希望能一辈子在一起的人。一年后,十年后,几十年后,我希望那时候我们依然可以在一起。”
林钝反应不过来地消化了一会儿,神情莫测地抬头看何在风:“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来的?”
“恰恰相反,这不是结论,这是依据,为此我得出的结论是,”何在风从来不相信语言的作用,所以,那句话对于他来说别扭又矫情,然而,为了能够让林钝准确无误地理解,他还是道出口来,“我喜欢你,林钝。”
这句明明应该搁在小女孩爱看的爱情小说里的台词,在现实中没有起到一点作用。说起来,何在风对于这样的状况已经有所准备,可是,这阻止不了他难以言喻的某种类似失落的情绪。“我并不指望你会因此很感动,可为什么看起来你像在牙疼?”
林钝终于回过神来,他的表情是微微迷茫的惆怅:“以前我喜欢摄影的时候,很想要某台单反,结果,后来我开始喜欢钓鱼了,却收到那台单反的礼物。你觉得我会很开心吗?”
从来没有一句话,能如眼下这句那么尖锐,刺痛何在风身体里毫无防备的地方。
“那个杨恩就是你的钓鱼竿吗?”他一直不深究,不是自信杨恩不成问题,而是不肯承认林钝已经从他这里毕业。
突如其来提到的名字让林钝本能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杨恩顶多是名牌包或者是名贵珠宝,他是被女人喜欢的直男。”
“那么你为什么忽然喜欢钓鱼?”何在风知道自己的计较很幼稚,就好像以为自己有权责怪林钝移情别恋似的,他不该那么做,却没有办法忍住不追问。
对于这个问题,林钝张了好半天的嘴:“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举个例子。”
何在风慢慢冷静下来。论演戏骗人,林钝绝对是个演技派,但他却从来不屑在恶作剧之外说谎,所以,他一定没有和杨恩或者任何人有实质性的交往。
“林钝,今天你已经拒绝了我复合的请求,你能别再拒绝一次小小的邮轮游吗?”
林钝哑口无言地端详何在风好一会儿:“刚才你说那么多,不会就为了在这儿等着我吧?”
何在风近乎无奈地注视向眼前的对方。
过去一年,何在风之所以可以满不在乎用冷淡和各种无情的方式来对待林钝就是因为他知道林钝根本不会被伤害。有时何在风简直怀疑林钝是否真的喜欢过自己,因为林钝才是真正做到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那个人。所以他才永远不会被伤害,也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伤害到别人。
例如,林钝大概无法理解,自己这随意的揣测对何在风来说,是多冤屈的控诉。
良久,何在风叹了一口气:“我的想法没有那么复杂。刚才我说那些话,是因为想要让你知道。林钝,我希望,你至少能给我一个机会。”
林钝深吸一口气:“何在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矫情?我一直希望我们能在一起,可你愿意给了,我却不肯要了?”
“我不觉得。我只觉得自己很愚蠢,你愿意给的时候,我没有要。”
“……关于这一点,我们倒是英雄所见略同。”
“至少答应去邮轮游吧。”何在风回到主题,“如果你还气我,就故意假装给我机会,然后让我希望破灭。”
闻言林钝皱眉瞥过来:“我没有生气。”
“那你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一次免费的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