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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微生病苦随缘了 ...

  •   时当三月,春山如妆,百草权舆,万木竞秀,绿意盎然。从山庄出来,我就一路觉得欢欣畅悦,眉眼不觉间就带了几分自然喜气。偶或想起陶渊明的“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其后句“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又让人感伤心怀。我终究还是落在了尘世这张大网中。十八年前,倘若不是爷爷把我带到罗浮山,我恐怕早已溺在澜沧江那急浊的水流中了。

      这样想着,却自察觉失了神,正色间眼光掠过一旁坐着的沈昭,见他正端着茶杯慢慢啜饮,似对此并无注意。

      此时我们坐在敬亭山下清泉镇一家名为沁香居的二楼茶座上。紫苏爱热闹,拉了碧芊和她逛去了。

      楼座中央有个枯瘦的老汉坐在矮凳上弹着月琴,身旁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轻声唱着:“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一曲罢了,便有茶客起哄叫好,将些铜钱撒到老汉脚下。

      我看了眼沈昭,他当即会意,起身向老汉走去,给了他几颗碎银。我站起身,正要往外走,耳听得一道极细微的风从脑后袭过来。不假思索,头一偏,极快回眸观望,堂中形色各异的茶客依旧嘈杂着,唯有一个身穿鹅黄衣裙的女子背影在门口一晃不见了。

      我再看那风袭击的方向,一枚纤细的银针正钉入那窗格中,针尾缀着五色梅花。眼光已瞟到沈昭向我走回来,云袖一拂,暗中取了银针,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走到楼下,小二赶出马车,紫苏和碧芊也回来了,我们便上了马车赶往下一个镇甸。紫苏爱说笑,不停讲着她的见闻。我听了一会儿,思绪却仍在那枚梅花针上徘徊。碧芊看出我有些心不在焉,制止她道:“好了,刚刚走那么多路还不累,这会子又说这么多话,难道不渴?”

      紫苏也是个极聪明的丫头,听了她的话笑道:“是了,正有些口渴呢。”取出水袋饮了一口,又想起什么,拍了一下腿道:“却把正事忘了,真该打。方才我听一个卖饰品的大娘讲,咱们要经过的下一个地方叫‘夜城’,是一个危城。这里的人都不到那里去呢,便是要过,也要远远的绕开。”

      夜城?我念了遍名字,像是在哪里听起过一般,有些耳熟。

      “是呀,少夫人。据说此城甚是怪异,城里的人们白天关门落锁在屋中睡觉,晚上方开张店铺,往来事务。所以才叫夜城。”

      她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在罗浮山时曾听爷爷说起过这个地方,据说那里的人们不敢见日光,若被日光照射到,便会头痛肤紫,不出七日全身黑臭而亡,甚为可怖。

      碧芊思索了片刻,道:“少夫人,此城怪异,为安全计,不如我们绕过它吧。”

      若要绕过,怕只要多走几百里路程,不足取。我道:“无妨,我这里有些祛邪丹,你们进城之前服下,可预防毒邪进体。我们出来,除了去找公子,也算顺便增长见闻,如果不亲自看看,总是件憾事。沈昭,你说呢?”

      沈昭目光转过碧芊和紫苏的面孔,道:“既然少夫人都不怕,我们又有何不可?一切听凭少夫人做主。”

      日暮时分,我们抵达了这座让人闻之惧怕的夜城。城门在日落之后方大开,城里的百姓纷纷从家中走出来,街上由寂阔渐渐变得繁华热闹。

      也许是这里少有外人到来的缘故,城中几乎无甚客栈。打听了路径,找到城中的官驿,宿在那里。店小二刚睡醒的样子,提着一盏灯招呼我们上楼。我们要了三间房,我一间,沈昭一间,碧芊和紫苏一间。

      简单吃了些晚饭,店小二见我们就要回房休息,道:“几位客官难得到我们夜城来,何妨去逛一逛我们这里的街市。今天是三月十九,我们夜城一年一度的平安节,南市那里好玩极了。”

      我微笑,感谢他的热心。向沈昭道:“你觉得怎样?”

      沈昭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少夫人若有兴趣,去看一看也不错的。”

      于是一行四人带好随身物品按那小二所说的方向向南市而去。在一处酒楼前我们停下。夜城中房宇多为单层或两层,独此楼为三层,红柱灰瓦,飞角翅檐,气派宏伟。门前一对红眼披鬃龇牙咧嘴的石狮子。楼上黄帛丹砂书写“狮子楼”三个大字。楼前空地上正在表演百戏杂耍,不时有烟火呼啸升空,绽成一朵朵巨型天花。

      我无心挤在人群里看这些热闹,便与他们进了狮子楼,入座二层。这狮子楼的主人很会做生意,一楼酒饭,二楼茶会,三楼歌舞场。各色人群都可以到这儿来,生意很兴隆。

      许是久不见阳光,这里人们的面容有些暗黄,稍见病态。一看我们四人面白唇朱,便不禁多加打量。我不由轻叹,忧然道:“瞧他们的面色,真是叫人担心。若是长此违背作息规律,不见天日,不但寿数缩短,怕这夜城会日渐萧索,终究要变成空城的。”

      “姑娘说得甚是。”邻座一老者抚须道。

      我向他看去,一个错眼几乎把他认成了爷爷,细看之下才知道自己错了。于是一拱手问:“不知老人家怎样称呼?”

      老者捻一下胡须,朗声道:“老朽白不休,是这里医馆的郎中。”

      我观他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若为医者,必是医道中高手,便道:“白老先生面色不凡,神精气爽,定是杏林高人。不知这夜城之症是何缘故?”

      “叹老朽术微力薄,枉称名医,对这夜城怪症竟也是莫可奈何。”白不休眼神黯了下来,长叹一声,道,“这还要从十年前说起。彼时夜城还叫做祁连城,四通八达,乃交通要衢。某天来了四个西域客人,带来许多中原未曾见过的稀罕物品,在此坐地经商。客商居处有一样夷蓝花最是奇特,细叶如眉,茎杆乌青,开花如碟,花盘形似女子笑脸。花面可随日光移动,白日红色,夜间转蓝。城中百姓深为稀奇,向那几个西域商人讨了种子种在自家宅院,只因这花喜水,故多种植在水井旁。谁知半年之后,城中百姓渐渐生出了这惧怕日光的怪病,祁连城渐渐更名为夜城。官府几番查不出原因,只道与这几个外族商人有关,报请朝廷后处死了他们,并派了各地许多名医来共研此症,终究无果而返。”

      “那夷蓝花呢?”我皱眉问道。

      白不休继续说道:“起先大家都道与这夷蓝花或有关系,官府遂严令革除全部夷蓝花,掘地刨根,付之火中。但多日后,仍未见改观。老朽惭愧,有生之年碰上这棘手怪症,竟然束手无策。”

      “此怪症世间罕见,老先生何需惭愧?小女觉得稀奇,听一听罢了。”我饮了一口茶,“只是此花不俗,无缘得一见,有些可惜呢。”

      白不休听了道:“老朽那里还留了两盆,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有人破解之。姑娘若有兴趣,可到舍下一观。”

      “甚好。有劳老先生了。”

      步出狮子楼,门前依旧是难得欢愉喧闹的百姓们,让人更生怜悯。却见人群中闪过一个鹅黄衣裙的女子,背影像极了在清泉镇沁香居出现的那个,隐入人流中不见了。

      沈昭看见了我一瞬间的错愕,低声道:“少夫人?”

      我向他一笑,摇头道:“只是看见了一个仿佛见过的背影,许是看错了。没事的,也许是我很少行走江湖,太过紧张了。”

      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放心,有我们在。”

      白不休的家宅距狮子楼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前面是药铺,穿过堂院便来到后宅。夷蓝花在月光下开得妖异,一汪蓝色像绸缎一样泛着光泽。我凑近轻轻一嗅,没有任何香味。花朵如酒碟大小,一枝多簇,在风里轻轻摇曳。征得白不休同意,我摘下三朵,用绣袋装好。

      告别白不休,已是二更初刻,困意袭来,便回到官驿休息。

      睡至五更,店小二来敲门通知用早膳。也是,如果我们不在天亮之前吃饭,白天就要饿肚子了。

      客栈一向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吃过饭后,我问小二:“听说你们这儿曾经很喜欢种夷蓝花,也是因着这花才变成今天的夜城?”

      小二道:“唉,这都是老天爷作弄我们夜城百姓啊。”

      “那所有的夷蓝花都种在水边?有没有种不成的呢?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听说过特别的例子?”向来客栈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特别的?啊,我想起来一件事。”小二努力回想,“那还是七年前,小的还是个毛头小孩,有一次在城北的河里捉虾,看到那几个外地客商鬼鬼祟祟地到河边挖土,小的好奇,等他们走后,就把土翻开想看个究竟。原来他们是在河边种夷蓝花,那土里埋的是花种。但是后来,也没见那里长出什么花来。”

      我脸上露出笑容:“谢谢你了。我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报酬自然是不会少的。”

      紫苏看我在客栈后院的水井边站了好一会子不说话,好奇道:“少夫人是不是觉得这水有问题?”

      我点点头,眉间微蹙。轻叹了一声。

      “唉呀,幸好我们吃了祛邪丹,要不然也要和他们一样了。”紫苏拍着胸口道。

      沈昭走到我身边:“少夫人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我迟疑了一下,道:“我疑心这井水下面有问题,可是我又害怕,不能下去一探。”

      “这有何难,少夫人请稍待片刻。”沈昭解下佩剑交给碧芊,纵身跃下井中。

      碧芊忽然问道:“少夫人疑心那井下会有什么?”

      我知道她担心沈昭,道:“放心,不是什么危险动物。我只是疑心,夷蓝花移植在了这井水下面。”

      “夷蓝花?这井少说也有十几米之深,黑暗不透光,夷蓝花怎么会长在井水下面?再说,谁能把它种下去呢?”碧芊和紫苏闻言俱是愕然。

      “根据白郎中的描述,这夷蓝花与祸害夜城的凶手定然脱不了关系。那四个西域客商不算枉杀。可是除去夷蓝花之后,夜城危机并未缓解。那是因为夷蓝花长在了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唯一的存在便是这水井之下。在白郎中家里,我发现夷蓝花的种子与别的花不同,它是长在花蕊中心的,与花苞一起生长。花瓣绽开之后,种子剥离,或有风力,或者其他方式落在水井,在井底扎根,但因其茎不长,井水又深,无法冒出水面,故而不能被人发现。昨晚,我细细研究过夷蓝花,它的确是有毒的。”我娓娓道出其中原因,现在就等沈昭帮我验证了。

      我们三人都盯着井面,过了半盏茶时间,沈昭从井中攀爬上来。

      “真的是夷蓝花哎。”紫苏忍不住喊道。

      沈昭把夷蓝呈给我:“原来少夫人早就猜到了。”

      我见他一身漉漉,面孔和衣服都不停向下滴水,那井水何其冷凉,他却毫不犹豫跳下,对我真的是没话说。投桃思报李,将来我也不能薄待了他。对碧芊道:“快带他回房换衣服,再熬一碗姜汤。”

      沈昭忙推辞道:“不用了。属下一个人就可以。不必麻烦碧芊姑娘。”

      碧芊薄嗔:“瞧你,还顾着男女之分呢。连少夫人的话也不听了?”

      紫苏悄悄走到我身边,低声道:“少夫人,是不是也觉得碧芊对沈大哥。。。。。。有意思?”

      我莞尔,目送他们的背影:“自古彩女配仙郎。你说呢?”

      入夜后,小二送茶水,道:“您交代小的事情,都办好了。请您放心,小的都用朱砂在那里做了记号。”

      我拿出十两银子给他:“辛苦你了,这是你应该得的。”

      小二摆摆手道:“多谢客官,但这银子小的不能收。小的知道客官是为我们夜城百姓寻找解救之法。客官若救了我们,就是我们的大恩人。小的怎能收您钱财?”

      我也不勉强他,说:“你放心,我一定尽力查清这件事,让夜城重见天日。”

      此时我已有七分把握,只等找出那夷蓝花的克星,配出解药了。

      翌日我们出城来到城北河边,找到小二标记的地方,但见周围有许多野生水生植物,香蒲、鸢尾、花叶水葱等,这些应该就是克制生命力极强的夷蓝花不能在河边繁殖的原因。拣主要的采集了一些,带回去研药。

      研成之后,我征得小二同意,先让他服用试看药效。两天之后,他不仅面色改善,只要不在午时出门,其余时间照到阳光,都不会再感到不适了。若是再服上几剂,很快就可以活动自如。

      小二高兴的如获新生,我带着他和药方去到白不休家,把我研制解药的经过说了一遍。请他出面找城主,广配解药,救治百姓。并且填堵所有旧井,从城外汲水。

      白不休接过药方,深鞠一躬:“姑娘真是我夜城的再世恩人,真乃医道中的神仙手。”

      我并不急着离开,在夜城又停留了三天。第一天晚上官府出榜,让百姓到各药铺免费取药。第二天晚上,全城动员堵井汲水。第三天早上,城门快关时分,我和沈昭碧芊紫苏准备离开夜城。

      我们刚走到西城门,便听到身后马蹄得得,一队士兵拦住去路。白不休从马上跳下,道:“姑娘慢走,城主大人送你来了。”

      我从车中下来,便见一人从黑鬃马上下来,身穿官府,头戴雀翎帽,朝我一揖,道:“多谢姑娘救了夜城。”

      我慌忙还礼:“大人折煞民女了。”

      城主抬目观量,初看怔了片刻,道:“像,真像。姑娘可是中原人士?”

      我心中起疑,道:“民女自幼便在中原长大。大人说我像何人?”

      他微顿片刻,道:“此事说也无妨。二十年前,本官曾奉大靇皇帝高宗之命出使北方女国。姑娘的容貌,像极了那女国当时的国主仙薇女王。”

      “哦。大人言重了。想那女王之貌定是艳色倾城,风华绝代,岂是民女这粗陋容颜可与之比?”我淡淡笑道,“大人若是来谢民女,民女心领了。医者父母心,民女也是尽身为大靇子民的一份心力。何况,夜城有大人这样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民女也为夜城百姓感到庆幸。”

      城主笑道:“姑娘谦虚了。不知姑娘宝乡何处?待夜城恢复原貌,本官一定上奏朝廷,表彰姑娘不世功德。”

      “这个就不必了。民女幼承庭讯,祖父常言‘为恶而畏人知,恶中尤有善路;为善而急人知,善处即是祸根’。为善不欲人知,方是正道。民女不敢违背遗训,请大人成全。”

      “姑娘高义,本官不能不成人之美。姑娘救了我夜城,本官将上表朝廷,改夜城名为留仙城,为姑娘造坛铸像。愿姑娘恩德永泽,百姓从此远离灾厄。”

      我含笑祝道:“大人仁厚爱民,一定得偿所愿。”

      今我往已,烟花翩翩盛放,一如来时那晚。马车驶出夜城,回首万千,心中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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