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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鸳鸯瓦冷霜华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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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迎玥阁,向东不远便是兰音湖,再向南便是楚奕轩的书房----昊然居。湖边多种垂柳和桃树,此时正是花开时节,满目灼灼,绿雾绕红烟。我常常站在湖上的九曲回栏旁喂那些游弋的鱼儿,排遣寂寞。
沈昭每天辰时都会来看我,说一些山庄里的事项。我不太想听,却拗不过他的认真和尽职。除了碧芊,能和我亲近的丫鬟便是紫苏了。她性格活泼,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其实极聪慧。但我多数时候并不想说话,只喜欢一个人坐着。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花团锦簇的枝头渐渐零落,绿荫愈浓。我走在纷飞的花瓣雨中,静静地,看着时光飞过。
一日午后,我在阁中小憩,朦胧中感觉有个人影站在床前。蓦地睁开眼,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她长得极是美丽,雪肤花貌,艳色逼人。可那剪水双眸中却是如雪冰寒。
我正想问她是谁,她却一扭身走了。
我深觉奇怪,想着这女子为何如此随意,难道她也是这山庄的人,是楚奕轩的姊妹?不曾听说啊。这时碧芊进来,交给我一封信。我纳罕谁会给我写信,拆开一看竟然是楚奕轩之姑母云鹤山庄的齐夫人所写,信里一番客气的称赞我如何好之后,又表达了她对楚奕轩新婚离开让我受了委屈的歉意,再写她特意让自己的堂侄女齐燕筝来陪伴我,希望我不会感到孤独。我立刻想到刚才的女子,莫非就是齐燕筝,不禁打了个冷颤。
碧芊细心,看出我神色中有为难之意,便道:“少夫人无需介怀。表小姐一向自由不羁,且来往惯了的,礼节太多反而不喜。”
我听她这么说,心里放下一半,那便是自由相处,省得都羁绊,反而不自在。
从她的表现,我知道她对我这个新嫂不满意,这也难怪,贵族缔姻,大多讲究门第。我门楣不高,只不过是个江湖郎中的孙女,难免要被她轻看。何况,江湖上一直盛传她表哥必娶秦唐宋梁四家小姐之一,呼声最高的便是“武林第一美女”秦雪桥。事出突然,爷爷以解毒换取我嫁入楚家,怎能不受人非议。
齐燕筝住在我前面的峤云轩,比邻昊然居,听说她一向都爱住那个地方。我由着她主张,不表示任何意见。有时她甚至对沈昭发号施令,俨然一派主子的气象。碧芊像是见惯了,没说什么。紫苏进府晚,看她行事乖张,就有意无意在我面前抱怨几次,我也不好怎样,只好劝她忍耐些,再怎么说她是客,还能住上一辈子不成。
这般处处忍让,只不过是不想和她起了冲突,少一事罢了。
一天晚上,我正在沐浴,忽听门栓轻微动了一下,紫苏和碧芊都不在,而且先前我有过明令,沐浴之时任何人不得入内。我耳力较好,忙穿了衣服藏在帘后。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蹑手蹑脚从屏风后转进来,看见空空的屋子和浴桶不由一愣。我不等他反应过来,指间飞针掷出,刺入风池穴,他昏了过去。接着便听到外面一阵急促脚步声,我觉得蹊跷,一脚把他踢到卧榻底下。
刚走到门前,齐燕筝一脚把门踹开,身后带着几个家丁,见到我面上露出一丝意外,道:“嫂子,刚才有人偷进府中被我撞见,一路追了过来,亲眼见他进了嫂子的房间了。嫂子没瞧见么?”
我心中已然不悦,淡声道:“没见到。”
“这倒怪了。我亲眼看见的,嫂子却说没见到。为了嫂子的安全,还是叫燕筝亲自进去搜一搜吧。”她语气中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她似乎逾矩的有些过分了,我沉声道:“有劳妹妹关心了,我确实不曾见到任何人进来。或许是你看错了,到别处找找吧。”
她冷笑一声:“嫂子诸般推脱,莫非有什么隐情?再或者,这偷进府中的人,是嫂子相识?”
这是什么话?我气红了脸,难以抑制怒意:“表妹说话有些过分了,既然你不相信,我可以允你进去一看。”说完往旁边一让,齐燕筝冷傲一笑,那几个人瞧着眼色也要跟进去。
我冷冷一笑,道:“怎么,你们也要进去?”
彼时紫苏碧芊闻声赶来,紫苏早已忍耐不住,厉声道:“糊涂的东西!少夫人的房间你们也敢进?竟不知道谁是主子了么?”
那几个人赶忙退了出去。我心中一阵后悔,竟是我一直太宽纵了,由得齐燕筝妄为,这些人以为我有多软弱呢,连内外的规矩都忘了。
正好沈昭也来了,碧芊道:“沈大哥,这几个人坏了规矩,你看着处置吧。”
齐燕筝回头一看,道:“这些人是我带来的,嫂子要惩治他们,莫不是打我的脸?”
反正已经对峙上,也没那么多顾忌了,我道:“表妹这话如何说呢?我府里的下人不懂规矩,自然要受府中规矩处置。与表妹何曾相干?表妹也不必为他们说话,若有一日,我到表妹府上,表妹管教下人,自然也是与我不相干的。”
齐燕筝碰了个钉子,心中虽不悦,却也绕不过理去,冷哼了一声,便朝屋内走。我跟进去,越来越觉得她是有心要找出什么。山庄守卫森严,绝对不可能这么容易便偷偷进来,而且正好就是我的房间。那个蒙面人,怎么也不像误闯进来的。她跟我势成水火,若是发现那个蒙面人,必定借题发挥,方才话语之中就已大大不善。
她进了里间,不见什么人,便翻翻这里搜搜那里,像是很不甘心一样。
我也担心她会找到那卧榻底下,便道:“表妹闹够了吧。我知你不喜欢我,但也不必这般无中生有,凭空诋毁。你自问在府中多日,我可有薄待?许多事并非我不知道,只是看在你表哥和姑母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姑母在信中说嘱托你来陪伴我,难道表妹就是这般陪伴么?”
齐燕筝一贯以为我软弱,此时见我声色俱厉发了真怒,自己又没有把柄可依靠,便有些站不住了,想了想道:“嫂子息怒。燕筝是关心则乱,也是为了嫂子的安全才如此执着,并非不喜欢嫂嫂。不想让嫂嫂误会了。此事是燕筝不对,向嫂子道歉了。希望嫂子宽怀雅量,原谅小妹吧。”
她态度陡转,我也不好再加苛责,便道:“你我和睦自是最好。如此也不辜负姑母的一片心意和咱们亲戚间的情分。”
她走后,我对碧芊道:“悄悄叫沈昭进来,别让人看见。”
碧芊依言,待他二人进到屋里,我对沈昭道:“那塌下有个人,你把他拖出来。”
沈昭拖出那人,面上变了颜色,道:“少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将方才之事跟他们讲了一遍,道,“幸好这人武功不高,否则也不会叫我得手了。想起方才,真是后怕。不过,今晚的事也未免太巧了。”他是谁,如何进来山庄,目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能告诉我们了。
紫苏拿绳索把他捆个结实,我拔下他脑后银针,在人中穴上轻轻一刺。过一盏茶时间,他就会醒来。我对沈昭道:“这样的脏东西我不愿意见,你和碧芊来审他吧,审好后告诉我。”
我和紫苏回寝阁,等了约半个时辰,碧芊回来向我回报结果。
这个黑衣蒙面人叫吴缺,是江湖上的一个三流小混混。昨日在赌坊输了钱,到饭馆吃霸王餐碰上高手差点被打死。一个美貌姑娘救了他,天黑后蒙上眼带进这山庄,要他在今天晚上潜进指定的房间,将房中的女子玷污。事后会给他五百两银子作为奖励,如若不然,便要立时三刻死在姑娘手里。他见有这等美事,又有银子可拿,便恶向胆边生应承了下来。不过他并不清楚那姑娘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那姑娘要他害的女子是谁。
纵然已猜到五六分,知道了实情我还是气得浑身发抖,齐燕筝竟这样害我,设计的如此周详。我若被毁了清白,自然不配再做这山庄的女主人,也无法在山庄呆下去。若是那男子没有得逞,便可诬赖我在房中藏个男人,如此声名一样被毁。纵然计策遇阻,那男的受了伤或者死在我房中,亦可将我交于官府,治罪发落。
碧芊道:“少夫人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沈大哥意思是这贼子必然认得主使者,可让他指证。此事重大,不如把那厮关起来,等公子回来发落。”
我渐渐压下怒气,思量了一会儿,道:“不必了。还是趁夜把他悄悄送下山吧,派个人跟着,看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这山庄是哪儿。若他是装的,吐露半个字,都不必留情。至于那个主使的人,她定然不会承认,说不定还会反咬是我串了人诬陷她。事情闹大,终究不好,亲戚间的颜面不能不顾。何必再让公子知道为难?以后都不许再提。”
这件事就这样被我压下。在我内心里,并不愿这山庄因我的到来有所变化,我尽力维持它原来的样子。这样我离开的时候,便可以走得轻松,就像我没有来过一样,我还是原来的我,它还是原来的它。
齐燕筝一改往日冷冰冰的样子,和我热络了很多。每次来看我,我都觉得她目光中偶然会闪过疑惑。是的,她费心安排的一个人就这样人间蒸发了,她怎么能安心?但愿她以后有所忌惮,不要再想什么坏主意了。
山庄比以前更严了,尤其在我的迎玥阁周围,多添了许多值卫。有时沈昭亲自当值。我感念他的好意,隔几天便让碧芊请他过来小坐一会儿。慢慢的竟察觉出碧芊对他有些特别,也不道破,只是装作不知道。
一直没听到楚奕轩的消息,不知道他在外边怎样了。论起莫盟主,我所知不多,爷爷也不怎么提起,大概也不熟吧。只听说楚奕轩初出江湖时,很得莫盟主欣赏,言此少年将来必有所为。后来楚奕轩果真名动江湖,无人不晓,并与莫盟主结下很深的情谊。就在去年,武林盟主莫奚崖把自己的佩剑追虹剑赠与楚奕轩,从此隐退江湖。
楚奕轩纵然好,与我来说,不过是天边的一抹云霞,我们之间的距离注定是天和地一样。只有若珩,才是这世上除爷爷之外唯一对我好的男子。只是缘分这种东西,何其凉薄。你以为会得到的,往往却擦肩而过。
我撑开油纸伞,几枝桃花跃然如生,鲜灵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