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素AU]浮生拾梦》夙缘起

8、08.无所畏忌

　　叶小钗随手摘了一把榆钱和一小撮精盐揉进面里，揉匀了揪成小块压扁摊在石板上。洗干净的石板下木枝燃的正旺，不一会就闻到了面香。火光映着模样，是个英俊的少年，白发看着沧桑，右脸的疤让人看起来不好惹。随手给面饼翻面，袖口被卷起，露出腕上带着的佛珠，火光一跳一跳的，看似普通的珠子是特殊的莲子晒成，挑圆润白净的穿起，散着悠悠莲心苦香，纵然在篝火旁也是沁凉，佛头下挂着羊脂的莲花云背，带着下面的碧玉荷叶一晃一晃。
　　叶小钗是琉璃寺挂单的俗家子弟，寺从何来，谁所建，主持是谁，一律不知。刚好与叶小钗投契个半斤八两——他亦不知自己是谁，何来何往，名字和挂单的寺院还是通过身上那张度牒才知。寺中除了他只有一个挂名的外管事，管事姓屈，有家有室，住在山下，十里八乡有名的善人，富人中也不常见，只是叶小钗没见过人，不敢妄自评价。
　　叶小钗并不急于寻找自己失去的记忆，感觉得到，那些记忆就锁在识海的那个箱子里，想要随时可以打开，可他却有那么一丝胆怯，以至于至今犹豫不决。
　　就如同琉璃寺。
　　每次离开，从迈出山门的那一刻起，心中就会缭绕起思念和不舍，这思念和不舍如同蚕吐的丝，看似轻轻柔柔毫无重量，却在心上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纏成了一个茧，一个密密实实的茧。于是渐渐食不知味，渐渐无暇他顾，渐渐身不由己，疯狂的想要回到那里，梦中全是寺前石阶，全是山门落叶。于是日夜兼程的赶回去，一路飞奔，回到那座山。在山脚下抬头看着枝叶之后的檐角和檐角上挂着的莲花灯，就像是饿急了的乞儿吞下包子，心中的空洞被充实，渴望趋于平缓。踏上石阶，思念被一点一点抹去，畏惧和排斥开始滋生。跨过山门的时候，会如听到雷声一般吓得颤抖，正殿之后有莲池，可叶小钗从没见过莲池长什么样，他一直无法拜过大佛再向后殿走，仿佛佛魔一念，大佛的背后就是阎罗地狱，就是万丈深渊。于是退却，转身离开，出了山门又开始思念。
　　这座寺就像是一根绳拴着他，让他远不得近不得，进退无措。
　　可他偏偏什么都记不得。
　　面饼烤的正当时，恰到好处的金黄带着焦糊香，榆钱嫩嫩的甜，细盐带出鲜味，就着苦茶，虽是山间野味，却不输上好的酒楼大厨。
　　是的，酒葫芦里装着茶。早起用开水泡着莲子心和莲叶，泡的浓浓的，灌进葫芦里，再塞进去冰水，清凉带苦，解燥下火。
　　叶小钗仰头灌下去一大口茶，想压下心中躁动。这一次想念来势汹汹，仿佛有什么破封而出，如同鞭子抽在心上，一跳一跳的胀痛。腕上的苦香盈盈绕绕的纠缠不清，于是他开始做梦，梦里大多是清风明月，和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温柔的诵经。那声音如同魔障，堪不破理不清，就那么入耳入心。
　　是谁呢？——他想着，啃着榆钱饼越发食不知味——还有，为什么？
　　枕在手上仰望天空，星星点点的光缓缓转动，他陷入梦境里。
　　当是旧梦。
　　原是没有莲花的池子，麒麟穴的地气压住了灵气，只有莲叶，一整池的莲叶。虽有灵性，无人点醒，浑浑噩噩的，过了百年千年。直到有一天，一颗莲子落进了池子，慢慢开出一朵白莲，莲花灵光闪烁，在深深浅浅的绿中亭亭玉立。莲叶心慕之，自成阵法，不多时莲花化形，少年容色光华，风仪秀美，望之若十七八许人，自谓清香白莲素还真。
　　暮然惊醒，红日初升，天光大亮，豁然开朗。
　　识海中的匣子悄无声息的打开，叶小钗回忆起那声声诵经声，忆起开悟时魂灵震颤的感动，忆起两人坐而论道的恬淡。他还记起那种熟悉的恐惧，那是天劫将至的战栗，是修者对天最本能的敬畏。
　　哦，我快历劫了，怕伤了他。
　　叶小钗坐起来，熄灭的篝火旁有一个白发少年正看着他，眉毛带旋，眸眼清丽，白发半绾，只插一支青翠竹枝做装饰。他发自内心的笑了，张张嘴，仍然说不出话，他突然就有点沮丧，时久再见，他还是一声招呼都打不出。可看着少年欣然带笑，一下子又高兴起来，这个面容在这些年那些醒来就记得记不清的梦里时常相见，如今破除封印再看，他的面容自己记得分毫不差，顿觉没有辜负，大大松了口气。
　　素还真撑着头看着他一张脸半是愉悦半是沮丧，心中暖意如种子发芽一般，就这么看着他，仿佛就有无限满足。虽是自己灵光先生，他却心思纯正，不过几十年就已经面临天劫，而自己虽悟性更好，却抵不过心思繁杂，迟了一步。他便压着自己的修为，山上那池子是他生根发芽的地方，在那里长了千年，那灵穴就如和他共生的一般，不论多少灵气都能全部吸收，他立时不敢再在那里呆，趁着自己闭关修炼跑了出来，还生怕忍不住跑回去扰乱自己修炼而锁了自己记忆，端是傻得可爱。他这份心意怎么不懂？所以收了纷乱心思一门心思修炼，如今终于可以一起面对天劫了。
　　叶小钗看着素还真，心中那些烦躁杂乱都散了，只觉得隔着篝火离得太远，忍不住凑过去和他坐在一起。手上佛珠串的莲心苦香混着他身上的莲花甜香，即使身在山林，也如在家里一样安心。
　　我终于等到了你，和你一起，我便无所畏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