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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逼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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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玉吟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十多天后。北关外包围而来的叛军终究没有冲破最后一道防线,在数日的攻防战中,这些尸人的气力渐渐耗尽,攻势减弱之后北关中蛰伏多日的大军破门而出,将这些已经没有战斗力的尸人绞杀殆尽,然而直到最后都没有寻到云清珏与百里胤两人,
而这些事,凤玉吟都不曾亲身经历,只能从白风羽的口中得知。
他醒来时,身上的内伤已经算是大好,可是那双腿,却依旧没有什么知觉。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白风羽把几日来的战况一一说给他听,但这过程中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心里最想问的那个人,不敢问,宁愿在心里相信他是无事的。最怕那层真相被戳破,连个盼头也没有……
那一日与夕景华分开的情景一直在他的梦里反反复复纠缠不去。梦的尽头处,夕景华站在他碰不到的地方,一步一步带着笑走远。他拼命地叫着,想要追过去,可是脚步沉重,总也追不上他。凤玉吟看见那双满是鲜血的手在自己面前划落,那个男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如烟而散,一点痕迹都找不回来……
于是在昏迷中一再地徘徊在噩梦中,往往一身冷汗却寻不到噩梦的出口。
心里的恐惧感太真实了。就像那一天他们突然被分开时,心被勒痛的感觉。
明明说好了不要放手的……
“陛下,陛下?”
床上的人又一次陷入梦魇的时候,白风羽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停下要说的话,小心地坐在他床边握住他的手,
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和你如此亲近。虽然你心里容不下他以外的人一丝一毫……
想起在另一间营房里足足半月都未踏出房门的夕景华,白风羽的手轻轻地颤了一下。他之前已经无数次地想去探望夕景华,可是都被毫不客气地赶在门外。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夕景华,可是从那一日他的脉象看来,夕景华的身体已经是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了。这次又因为云清珏的事拼尽了内力,结果可想而知。当时他虽然不在场,可是单单从闻将军那里听说来的片段就足以令他震动,
望着床上沉沉睡去的人,白风羽无声地摇了摇头,握住的手舍不得放开,可是他也知道,能把他从噩梦里唤醒的人,永远不会是自己。
营房里昏沉的烛火在风中忽明忽暗,死一样的静默让人难捱。白风羽放下凤玉吟的手,站直了身体打算离开这屋子到外面去透一口气。连日来他一直陪在凤玉吟的身边,分明听见他在梦里一直叫着夕景华,可是醒来却不见他询问一句。白风羽清楚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然而他无从劝起,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夕景华的近况。现在的凤玉吟已经经不起任何谎言的瞒骗,他不愿给他一个虚伪的假象再让他承受更深的打击,
“王爷,王爷,你们不能进去……”
白风羽正要出门,突然就听到军营外侍从的叫嚷声。他一个愣神,推门而出,赫然看到院落中几位老王爷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面前那个痴傻的‘凤玉锦’正瑟瑟发抖地蜷在地上。白风羽刚要上前问明缘由,只见二王爷一步上前对他挥手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不必在这里伺候了,让人都撤了吧。”
白风羽听这语气,心里的疑问又深了几分。几位王爷怎么突然从京城赶来,而且还是几个人一起出现在这里。最古怪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带来‘凤玉锦’?看这个势头,像是要来兴师问罪的……
“几位王爷恕罪,皇上他此刻还在病中,实在不宜打扰,请几位王爷……”
他话还没说完,二王爷便不耐烦地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将白风羽围住,“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本王自然有分寸,无需你多言。”
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虽然鬓发已斑,可是风采犹在。在面对白风羽时,凤家皇族的威严表现得淋漓尽致,白风羽知道这次数位王爷同时出现绝对没无好事,自己现在退开,危险的就是凤玉吟,所以现在他绝对不能退,不能退!
“白风羽,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
二王爷冷冷抛去了一记不屑的眼神,侍卫们得他授意,纷纷抽出佩剑向白风羽逼近。其实以白风羽的武功,要撂倒这些普通侍卫易如反掌,可是现在他尚不知几位王爷的来意,擅自动手恐怕会对凤玉吟更加不利。
“风羽,让他们进来吧,”
双方僵持之时,营房里忽而传出凤玉吟的声音。一如他从前那样冷冽而不带感情。白风羽讶然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房里的人似是知道他的用意一样,又道,“他们千里迢迢赶来见朕,必然事出有因,请几位皇叔进来吧。”
房门被打开时,凤玉吟已经起身,侍从们扶他在桌边做好。他病的久了,脸色还不太好,可是穿上平日里那身玄色的长袍之后,整个人也精神了一些,全不像方才在床上那般虚弱。
几位王爷在路上也听说了凤玉吟重兵受伤的事,以为他必然下场凄惨,可是现在一看,除了脸上有些倦色以外,凤玉吟和平日里坐在朝堂上根本毫无区别。
见到凤玉吟,几位王爷也不行礼,而是极无礼地将吓得面无人色的‘凤玉锦’推到凤玉吟的面前。那个虽然无知却也晓得害怕的人重重地摔落在凤玉吟的脚下,如果不是他此时行动不便,他定然会去扶起这个相伴他十年之久的‘哥哥’,尽管他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可是在他眼中,这个人,也算得上半个哥哥吧……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凤玉锦’时,凤玉吟已经隐隐感觉到下面即将发生的事。几位老王爷不约而同地出现在这里,身边又带着凤玉锦,一副要逼宫的架势,看样子是得了什么风吹草动,又要拿长子继位一事来找他麻烦。
“什么意思,凤玉吟,本王倒想问问你什么意思。”
二王爷双眉一扬,将袖中的一纸信笺丢在凤玉吟的面前,“这是十年前贵妃娘娘的亲笔书函,信上说了什么要本王一一念给你听么?”
信笺落在地上,凤玉吟不为所动地坐着,看也不看一眼,“那就有劳二皇叔给朕念来听听了,朕倒想知道你又在哪里听了闲言闲语就敢跑到朕的面前放肆!”
那纸信笺坐实了凤玉吟的猜想。夕景华的真实身份被他们发现了……
“凤玉吟,你何必故作镇定,信上写的什么你会不知道?”
二王爷边说,边拉着地上的凤玉锦,他一手抓着凤玉锦散乱的长发,一手握着匕首抵在他的颈边,锋利的匕首划开一道浅浅的伤口,鲜红的血从中渗出,看得人触目惊心。白风羽见状就要上前阻止却被凤玉吟以眼神制止,
“二皇叔,朕最后问你一句,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凤玉吟的手紧紧按在木椅上,强行按下心头的怒火,“朕希望你想清楚下面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
“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硬撑么,凤玉吟。这个贱民身体里根本没有凤家的血脉,早在十年前你为了夺位,谋害大皇子凤玉锦,令他不得已逃亡宫外,你为避人耳目,找来这个替身让他装疯卖傻十年之久。你用意何在,难道要要我明说么?你根本是蓄意夺位,罪同乱臣贼子,若是云家叛乱当死,那么你也一样要死!”
趾高气昂的二王爷把凤玉锦重新推回到凤玉吟的身边,这次他牢牢抱住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可怜人,像从前一样把他揽在怀里小心安慰。十年里,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习惯把这个人当作真正的哥哥来爱,来保护。他十年前不曾勇敢地站在凤玉锦面前为他挡去那些无妄之灾,可是现在,他会用尽全力来守护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
望见凤玉吟如此小心地把‘凤玉锦’护在自己怀里,二王爷不禁嗤笑一声,“凤玉吟,你可真会做戏。你不承认也行,我们大可以滴血认亲,让所有都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凤玉锦。来人,去把侍郎大人请过来……”
“你敢!”
听到他说夕景华,凤玉吟猛一拍桌子,几乎就要站起来。白风羽心惊地看到他重伤的双腿狠狠一颤,剧痛走遍全身。凤玉吟脸色稍一变,随即又立刻恢复过来,
他的拳头藏在袖中捏得死紧,只怕下一刻就会痛得晕过去。
“你敢去打扰他,休怪朕不留情面!”
“凤玉吟,这么说你是心虚了?”
步步紧逼的二王爷毫不畏惧地走到凤玉吟的面前,他此刻正是居高临下正视凤玉吟,头一次在这个侄儿面前有种大权在握的优越感,
然而这种优越感并不能持续太久的时间,因为凤玉吟接下来的话就足以让他们不言以对。
“当年朕的太子之位乃是父皇所封,众位王爷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今你们质疑朕的王位来路不正,莫非是对父皇的决定有所不满么?你们说这个凤玉锦是假,朕为何不能说你们这所谓的亲笔书函是假?天下之大,什么奇人都有,朕为何不能怀疑你们这是在伪造证据,蓄意挑起事端?况且朕与皇兄乃是天皇贵胄,万金之体,你们说要滴血认亲就是冒犯圣体。朕记得本朝律例中对你们今日的行为所定的罪行,足以处以车裂之刑!”
斩钉截铁的一番话让二王爷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愣了愣,还想找出什么反驳之词,凤玉吟却抢先一步,又道,“不过朕知道皇叔此举,定然是受人挑唆,不是真心为之。朕现在给你个机会,你告诉朕,这些荒谬之词到底出自谁人之口,朕可以保证,今日你们冲撞一事暂可不予计较。”
被凤玉吟的一番话唬住的二王爷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后面不敢说话的各位王爷,大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不过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轻易罢手。他向后又退了两步,重新挺直了身体,大声道,“皇室血脉轻忽不得,既然有谣言传出,你身为一国之君,理当出面澄清。如此闪烁其词,避而不谈,岂非心中有鬼?凤玉吟,你身为国君我们冒犯不得,可是你忘了,先皇驾崩之时曾赐予我们几位王爷特权,若是国君有失德之处,我们可废君重立。你扪心自问,可有失德之处?云家叛乱,你集全国之兵力北上平乱,结果一战之后,死伤大半,国库亏空,而且战后这数万兵丁的孤儿寡妇如何安置?倘不是你针对云家,绝不至于惹来如此之大的祸事,现在大鹓国上下又因皇室血统一事传得流言遍地,动荡不安。这种种作为,岂非失德?”
二王爷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似是全然不将君臣礼节放在眼里。凤玉吟已经隐忍多时,现在看到二王爷得寸进尺,越发放肆,就算是他再大的度量也不由恼火起来。二王爷终于看到凤玉吟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心里好不得意了一阵。毕竟要把深谙帝王之道的凤玉吟逼到当场变色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那么二皇叔你告诉朕,这个龙椅换你来坐,你当如何?你说朕平乱是失德,那么放任云家在朝廷中做大势力而不闻不问?”
二王爷自以为身处上风,所以应起凤玉吟的话来也是毫不含糊,丝毫没有察觉到凤玉吟这话里另含杀机。“若本王说,历朝历代的党派之争都是无可避免的,强行镇压势必影响朝纲,拿这次云家叛乱的事情来说,如果不是你急于求成,云家兄弟绝不会这么快举兵起义。你本可以怀柔手段安抚云家,完全不必如此大动干戈。说到底,是你对局势把握不准才会引来战祸。再说你亲政时日不长就急着削藩揽权,专断独行,朝中不服者甚多,如此治国,怎能不乱?”
凤玉吟耐心听二王爷把话说完后,原本已经泛出些怒色的面孔上反而慢慢平静下来。他端起桌边的茶,浅浅呷了一口,
“皇叔这般深思熟虑倒是让朕汗颜了,不如,朕这个皇帝让二皇叔来做如何?”
他这一句话说得颇为悠然,仿佛寻常人家的说笑一样,可是听到这话,在场的所有王爷都是笑不出来了。他这一句话看似戏言,可是谁敢应承?就是来势汹汹的二王爷也不敢接这个话头,
凤玉吟言毕,环顾了周围一圈,然后捻起一块糕点送到‘凤玉锦’的嘴边。那痴儿显然是受了惊吓,呆呆地望着凤玉吟手中的糕点,又转头畏惧地望了一下面目板滞的二王爷,整个人颤栗地抖了一下,接到手里的糕点顷刻落在地上,摔了粉碎,
“别怕,有朕在,没事的。”
他安慰地握了握凤玉锦的手,在转脸看向诸位王爷的同时,脸上温和的笑容霎时间消失无踪,“怎么,二皇叔为何不说话了,方才不是还言辞凿凿地说朕失德么,既然父皇予你们特权,准你们废帝立新,那你们还犹豫什么?把朕的罪名一条一条列出来然后昭告天下便是,何必千里迢迢跑来北关逼朕认罪?二皇叔,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当真以为朕不知道?朕登基之时你几次三番刁难,继而削藩之时又欲抗旨不尊,现在更荒谬到怀疑朕的皇兄不是皇族中人,朕从前念及你们是族中长辈,能忍则忍,然而如今既然你是觊觎朕的皇位,那此事必定不能善了!你嘴上说是为皇兄的事而来,大鹓国中谁都知道朕的皇兄因病成疯十年之久,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战乱之际跑到朕的面前旧事重提,如果说你不是乘人之危想落井下石,朕实在找不到别的话来解释。说到底,血统一事根本是个幌子,是你想借此机会犯上作乱,篡夺皇位!”
凤玉吟的一席话不知不觉中就把这个想用血统一事欲盖弥彰的二王爷拉进了漩涡的中心。
“你……你……本王何曾觊觎过你的王位,你,你这是欲加之罪,本王绝不会承认的!”
二王爷一时间被问得语塞,他此次前来北关自然是有自己的私心,之前云日慕书信给他时就告诉他真正的凤玉锦就是一直待在凤玉吟身边的西梁降臣,这个文弱的书生二王爷也曾有耳闻,知道他一向体弱多病,一身的文人气,比起向来雷厉风行一言九鼎的凤玉吟,自然这个从小就柔弱的哥哥要容易控制得多。况且,凤玉吟这次离京将生杀大权都交给了凤怀璧,显然是不愿他们这些长辈插手朝政。如果他们在京中有什么异动必然会硬起凤怀璧的注意,到时候不但不能废帝,恐怕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难保。之所以不远千里赶到北关成城,就是要趁凤玉吟大伤元气之时杀他个猝不及防。而且倘若就像云日慕心中所言,这次能把凤玉吟从皇位上拉下来,然后扶植凤玉锦登上皇位,不但能抑制凤怀璧的权力,还能夺回他们当初因削藩而丧失的地位。
“你不承认?”凤玉吟干笑了一声,让二王爷不禁毛骨悚然,“不是怀有谋逆之心,你何故携同诸位王爷前来逼宫?不是另有所图,你何故对朕皇兄身世的谣言如此热心?朕所言是欲加之罪还是证据确凿,皇叔你心里会不清楚么?”
末了,凤玉吟一把抓住二王爷手中的匕首,按在自己的手腕上,刀刃几乎陷入肉中,二王爷震惊之余,听到凤玉吟幽幽道,“你想滴血认亲,朕大可随你的愿,不过,待真相大白之后,这后果皇叔承担得起吗?还是说,诸位皇叔觉得法不责众,所以有恃无恐呢?”
他说完,匕首又深了几分,眼看着就要割破血肉,白风羽在一边看着,只恨不能冲上来将这些咄咄逼人的王爷杀个痛快。
“陛下,老臣知罪,老臣知罪,”
不等凤玉吟手腕的血滴落地上,众位王爷中已经有人颤巍巍地给他跪下,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二王爷本来还想强撑,可是没想到这些终日饱食无忧的老王爷居然这么经不起吓,凤玉吟才一发狠就一个个软了骨头再不敢坚持。
“你们!”
气得直跺脚的二王爷怒瞪着躲在凤玉吟身后的凤玉锦,那傻子被他一瞪,吓得登时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地抓紧了凤玉吟的衣服,把身体往他后面缩,二王爷气急败坏,冲他吼道,“你说,你自己说,十年前你从哪里来,生母何人,谁把你带进宫来的,明明只是个贱民,只要一验血亲就能知晓了,只要……”
他说着,疯了一样扑向凤玉吟,抓住他受伤的手腕就要取血,白风羽见势知道不能再沉默,他飞身上前,一掌直劈二王爷的脉门,二王爷一时不察,只觉得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地上,白风羽再以一指点住他的要穴,令他不能动弹。余人看到这种情景,惊惶之余更是连连叩首不敢抬头。二王爷既已捉住,白风羽丢下人慌忙握住凤玉吟的手,对外大声喊道,“来人,快去把修大夫请来!”
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的凤玉锦吓得马上大哭起来,凤玉吟此时脸色惨白可仍是耐心哄他,白风羽苦笑着望着这‘兄弟’二人,转而回头对各位吓破了胆的王爷道,“既然诸位王爷已然认罪,那么就委屈各位王爷先去大牢里住上几日了。待陛下好生休养之后再做定夺……”
“不必了,”
凤玉吟打断白风羽的话,对众人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各位皇叔不过是一时识人不明,受了蒙蔽,都放了吧。至于他,”
他说着,瞥了一眼晕死过去的二王爷,“先行收押,待朕休息过后再慢慢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