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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尸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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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做,是要他们内乱?”
在这样的夜色中看到这些死状恐怖凄惨的尸首,连云清珏都不免有些胆寒,可是百里胤却只是一直保持着从容不迫的态度,仿佛一切都在他计算之内一样。
生和死在他的眼里,似乎并无什么分别。亦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个毫无感情的怪物。
“只是不想夕景华太得意,看到这些尸首,大概能让他伤心个不少天吧。不过想让他对凤玉吟起异心,难。”
百里胤边说边俯身去检查那些散落在周围的白氏族人的尸首,这些人的身上布满血痕,应该是一直拼到了最后才倒下。百里胤想到这里,不禁勾起嘴角,眉梢微微一翘,“看来白氏也是损失惨重,突围出去的也就只有白风羽跟凤玉吟两个人而已。这么说来我的尸人倒也不是那么没用。”
“尸人?”
云清珏在口中反复琢磨了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词之后,心中颇有疑虑道,“你说的这个尸人……”
“将军不在江湖中行走,对这些秘术自然了解不深。方才我在鬼门弟子的身上种下了一种蛊毒,使他们成为只受我一人控制的傀儡。这些人中蛊之后会彻底丧失本性,不断地杀戮,直到力竭而亡。你看,以白氏一族的武功来看,在武林中实属上乘,与尸人相拼之后不过只是略胜一筹。将军,你说这些人如果用于布阵打仗,会如何?”
百里胤的话玄机暗含,可是不用他点破,云清珏已然心中有数。他脸上的笑容霎时掩去,转而蒙上一层阴翳,百里胤见他久不开口,疑惑地向他望去。云清珏正望着地上的尸身出神地想着什么,继而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百里胤似乎看出了他这一连串动作背后暗含的深意,然后极隐秘地一笑,“将军可是觉得于心不忍?”
“此法一旦使用,会有什么后果?”
“我方才说了,此蛊种在活人身上之后,此人便再无神智,其实已与死人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会谨守你的命令,一直为你战至气力耗尽而亡。此间无论他们受到怎样的攻击都不会后退,可以说,一支万人的军队绝对可以凭借此蛊攻城略地无往不胜。”
百里胤说着将掩在黑袍中的手伸出,在云清珏的面前慢慢展开手掌,一只黑色的百足虫就爬在他的掌心上,此物样貌奇丑,但周身却带着一股幽然的药香,云清珏眉心一紧,满脸厌恶的转过头。百里胤只是无所谓地勾出手指逗弄它,那丑物慢慢爬上百里胤细长的手指,然后停在他的指腹上一口咬下去。百里胤的手指上立即崩出血珠来,蛊虫贪婪地将那鲜血吸进,黑色的身体居然隐隐泛出些红光来。云清珏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百里胤莞尔道,“这些小虫都是我以自己的血养成,我尚未出世之际,父亲为了培养出百里家最厉害的后人,所以一直逼着母亲服食各种蛊毒,而我因而一降生就满身是毒,而母亲也因此气血耗尽而亡。所以你可以放心,天底下还没有人能破解我所种下的蛊毒,就算是鬼门里最厉害的大夫也不行。”
曾经的那些深痛的旧事即便只是听着都令人变色,而亲口诉说之人却好像在讲着一段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经历一般。百里胤这种平静得近乎漠然的态度让一向冷血无心的云清珏都不禁喟然,“从前你说我的那番话我现在原封不动还你,论起无情,我甘拜下风。”
“将军,倘使你与我一样孑然一身,你就会知道无人可爱只能无情。”
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耽搁的百里胤毫无兴致地对云清珏挥挥手,暗示他不要再追问。云清珏难得在这个行事诡异的男子脸上看到这样毫无掩饰的孤独,又想到他方才所说的话,心里竟是多了些说不出的同情。不过,百里胤要的可不是他的同情,而是他的决定,
“我刚才看到将军在军前杀人的样子,我以为将军与我是同样的人。没想到将军原来并非铁石心肠,到底是有放不下的东西吧。”
云清珏苦笑一声,举目北望,“我为此牺牲得已经够多了,现在连他们也保不住要一并赔进去?他们都曾与我一起浴血千里九死一生。我许过他们的荣华富贵还未实现,你现在却要我对他们下手……”
“将军曾说过只为有一日能君临天下,任何的代价都远付出。眼下我们已经败到不可再败的境地,如果将军再不做决断,也许明日天一亮,城中大军就会冲出,到时候,将军还有胜算么?”
一句君临天下说来何等潇洒风流,可是这句话的背后究竟要有多少代价要付出?
今夜星子凋零,云遮雾掩,正是杀伐之相。
云清珏想起百里胤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仿佛又嗅到了那沙场之上喧嚣的飞尘与溅起的血浪,
“我,不想输,”
他慢慢闭目,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天地渺远,百里胤远远看着云清珏纵马跑远的身影,仿佛一瞬之间淹没在苍茫的夜色中,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他明明是自语,可是手边那只黑色的百足虫却像是突然兴奋起来了似的,绽放出妖异的红光……
北关内,马蹄声彻夜不绝,自白风羽与凤玉吟入关之后,城里的军队均已进入了备战状态。城外向龙井峡方向延伸的哨岗已是灯火通明,早已入眠的士兵都已起身应战,而城中心的军营里,白风羽正在营外来回焦急徘徊。
之前与鬼门弟子的一场厮杀,可谓是白风羽从未遇过的惨烈。那些已受控制的尸人没有痛感,也不知闪躲,力气大得惊人,出招也快,如果不是白氏族人武艺超群,恐怕此刻躺在城外等着收尸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胜虽是胜了,可是代价却是惊人的。他带来救人的族人为了掩护他们入关几乎都已丧命于城外,连凤玉吟也因为流血过多几乎陷入昏迷。军医解开他的盔甲时,他的半个肩膀几乎都已经被血染透,身上又有些发热,情况并不乐观,现下军医正在为凤玉吟医治,也不知道那肩伤究竟严重到何种地步,
白风羽自己也是一身的伤,可是现在要他安心休息他如何做得到?能克制住不冲进营房已是难得。
“白大人,白大人,皇上召你问话……”
正在院中急得心烦意乱的白风羽听到营房里的军医叫到自己,整个人就像是突然来了精神,忙不迭地就往营房里走,军医原本还担心他的伤,现在看到他这样,似乎还是退开一步让他先去见了皇上比较好。
大步走入营房的白风羽一眼就看到倚坐在床边脸色发白的凤玉吟,房里召来伺候的小人都被屏退,此时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房里烛光幽暗,连带着让凤玉吟的表情一并黯淡了去。白风羽见到这个样子的凤玉吟,一时之间只觉得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脚下一软,跪倒在凤玉吟的床边,
“陛下……”
从来都没有像今日这样惊涛骇浪般经历的白风羽险些忍不住就要握住凤玉吟的手,可他到底是自小受惯了训诫的人,知道这种逾礼之事是做不得的,况且,凤玉吟大概也不会容忍夕景华之外的人碰他吧,
这个人到底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天下间能够让他这样不顾生死的,就只有一个夕景华。
“朕的伤并无大碍,你不要太担心。”
好不容易对白风羽挤出一丝笑容的凤玉吟刚要起身就因为肩头的剧痛拧紧了眉头,白风羽慌忙起身去扶他,凤玉吟看到他仍穿着来时的那件血衣,似乎伤口也未处理,不禁问道,“怎么还不把自己的伤治治,这样怎么行……”
“臣这不过是皮外之伤,不需劳烦军医前来,臣自己就可以处理。”
白风羽没想到两人经历了这一番生死之后竟意外地得到凤玉吟的关心,大喜之下哪里还会感觉到身上的疼,只是大喜过后思及那些死在城外的族人,白风羽的心又不免一沉。凤玉吟何等心思之人,怎会看不出白风羽心中所想。这次的营救原本就是冒险一试,没想到最后仍是功亏一篑,让云清珏倒打一耙。白白牺牲了这些白氏中人,鬼门弟子也都未救回。像今日这样的惨败在此之前是凤玉吟从未有过的,果然是他小看了云清珏了么?
“你说朕是不是很没用?”
凤玉吟看了一眼跪在床边垂头不语的白风羽,心里委实堵得难受。这些鬼门弟子之前都算是为大鹓出过力,尽过心,是夕景华顶着压力带来助他一臂之力的。可是现在却横死城外,连为他们入殓都做不到,还有那些白氏族人……
“陛下已经是尽力而为,为君者能为臣子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已是极不容易了。臣……”
“你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会怪朕吧,”
烛光的阴影中,凤玉吟的影子落在帐帘上,白风羽看到那个影子在火光中很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听到一声声长长叹息,
“就算你不怪朕,朕也没办法原谅自己啊……”
从不曾在人前露出过这种神色的凤玉吟让白风羽暗自心疼不已。可是仗已经打到了这个份上,现在已不是退却和自责的时候。他已经见识过这些尸人的厉害,现在最担心的是云清珏会把这种秘术用在他的骑兵身上,若真是如此,就算北关城门紧闭,也未必挡得住这些没有神智的尸人。
两人此时皆是满心忧思,交谈不到几句就都沉默下来。白风羽见凤玉吟始终是精神不济,不敢久留打扰他休息,正要离开之时却看到凤玉吟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城中的守备不可松懈,朕休息片刻就好,待会儿你陪朕到军营里看看,朕怕……”
“守城的事陛下可放心交给微臣,臣定不负所望。只是希望陛下万勿再伤己身,想必陛下也不原侍郎大人担心吧,”
白风羽深知他心性要强极少服输,尤其是在这种关头,自己的劝说兴许对他来说一点作用也不起,可是他这个身体状态实在是不宜再动,现在就算是要白风羽冒犯圣体他也绝不会让凤玉吟再踏出这房间一步,
他提起夕景华时,果然看到凤玉吟紧绷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动摇的神色。凤玉吟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白风羽的身上,但似乎收进眼底的,又不是他。白风羽心中一恸,不忍地转过眼。凤玉吟心中另有所思,好像透过白风羽看到了另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神思一阵恍惚之后,不禁连声苦笑,“看到朕这副凄惨的模样,大概他又会大发雷霆了吧。你说得也有道理,已经落魄至此,再勉强上阵不过徒增负担罢了。朕只管在这里好好休养,你先出去吧。”
话里透出的无限苍凉也同样勾起了白风羽族人被杀的痛苦回忆。一时间涩然无声,再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来。
若两人都不是有担当之人,这心里的苦倒也不至于如此之深如此之重。奈何不久前杀戮的景象还在眼前久久不曾消散,城外的阴云也压顶而来。凤玉吟说是留在房中休养,可白风羽却很清楚,此刻,又有谁能真的安下心来睡上一觉?
白风羽从房间里悄声退出之后,候在门外的守军将领一看到他就慌忙迎上来,白风羽看他神色慌张,知道必然有大事发生。可是顾忌到房内的凤玉吟,他还是镇定地向那将领示意出门再说。将领担忧地向房内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点点头,然后随着白风羽轻步走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前哨来报,说发现叛军正在向北关进发。速度快得惊人,我方才入城之时就看到前哨烽烟又起,恐怕是,叛军已经开始进攻了。”
“怎么可能?不会这么快的……”
白风羽听到这话,一时间不能相信,可是看到守将的脸色便知道这事绝无虚假。守将恐怕也是猜到了他这个反应,连忙补充道,“更令人费解的是这支骑兵现在居然舍弃了座骑,完全是徒步行进。但是行进速度之快实在惊人,我征战多年,还未曾经过哪支部队有这样的行动能力。”
“没想到他真的用了那个……”
守将的这些话一下子点醒了白风羽。如果他们的行动是人力所不能及的,那么只有一只解释,就是云清珏真的使用了蛊毒,将整支军队的人都做成了尸人。
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决心来打这场仗,难道真是不死不休么?
白风羽只要一想起方才与鬼门弟子拼死厮杀的场面,就由不地一阵心寒。没想到这么快,方才的那场噩梦又要在北关外重演。
谈话间压抑得让人感觉透不过气的氛围骤然间被城外震天的吼声击破,白风羽与那将领讶然惊惧地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心照不宣地同时向军营外冲去,
漆黑的夜色被映照地火光通透,兵荒马乱的城池中,列阵疾走的军队在城门处来回穿梭,站在城墙上的白风羽愣愣地望着脚底赤炎焚空的战场,恍惚地感觉到一颗心,沉到了最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