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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杀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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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景华这话一说出口,凤玉吟都惊得不由一愣。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后,凤玉吟没好气道,“刚才那些话朕只当没有听到,不要再提了。”
他说完,殿外赶来的太医已经被内侍请了进来,太医一见凤玉吟面色阴沉,以为他是怪罪自己耽误了时间,吓得噤声不语。凤玉吟还在气头上,看谁的眼神都带着狠劲,夕景华只好对太医赔笑道,“是下官身体不适,有劳大人了,”
他说着就自己卷起衣袖,将手腕伸过去。大夫战战兢兢地望了凤玉吟一眼,见他点头应允这才放下药箱走到夕景华面前为他诊脉。
夕景华这个身体在未发病的时候,只是脉象虚弱,并无其他异象,所以虽然太医医术过人,却也只能诊断是偶然风寒以至于气血不畅。凤玉吟听闻这病症并不严重,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嘱咐了内侍将药熬好之后送进御书房来。
“我都说了只是小毛病,你还兴师动众地把太医宣来,要是让外臣知道,怕是又要给我加一条罪状。”
提心吊胆地让太医诊完脉的夕景华偷偷撇了凤玉吟一眼。对方果然还是怒色未消,虽然一早他就决定要替凤玉吟上战场,可是现在看到他这个反应,夕景华的心里不可说不是狠狠地动摇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彼此都明白这一路去吉凶难测,所以都不愿让对方去冒险吧,
“玉吟,我方才的话,不是开玩笑的。我很认真地考虑过……”
“够了!”
凤玉吟一声怒喝打断了夕景华继续下去的话,“朕说过了,这件事不许再提。没有商榷余地,哪怕大鹓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朕都不会让你去!”
“如果你想让云日慕心甘情愿地领兵上阵,就必须准我一同前去!玉吟,这件事我很仔细地考虑过,他用兵如神,足以对付云家叛军,但同时他的野心也不小,一点要小心防备。你让我同去,若他有异动,我可以帮你应付。”
即使面对已经失去耐心的凤玉吟,夕景华也还是不放弃劝说。因为在他的全盘计划中,这一步是必须的,他必须经由这次的平乱帮凤玉吟把云家的人全数扳倒。云日慕有多恨他,他心里太清楚了,云日慕绝不会让自己死在别人手上。出于这个目的,只要他以监军身份参战,云日慕也必然不会安心呆在沐阳城里等消息,
“夕景华,大鹓朝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朕还没有无能到要派个文士上战场,你想让天下人笑话大鹓无人么?”
因为夕景华的坚持而莫名心慌的凤玉吟负着手在御书房里来回走了两圈,样子甚至有点激动。夕景华不是瞎子,凤玉吟这个反应已经是他在乎自己的最好反应。可是夕景华自己也明白,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只要再出一点状况,修冷秋必定不会让他再留下。他要用仅有的这点时间来帮凤玉吟铲除一切障碍,
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离开,
“玉吟,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夕景华苦笑一声,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好吧,我换句话来说,当日你一纸诏书封我四品文官,我二话不说便随你入宫,为的是什么?我不是来做你御书房里的摆设的。现在你什么都不准我做,你让我拿什么区堵住朝堂上的悠悠之口。对,我是说过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可是你呢?你是大鹓国的天,你的所言所行都会被一一记下流传后世,你不可以不在乎!”
“谁说我不在乎?!”
凤玉吟猛地一转身,扶住夕景华的两肩用力一晃,“谁说我不在乎?!但是当初是谁闯进我的生活让我不顾一切地爱上?是谁逼着我承认这份天理不容的感情?是谁?你说啊,是谁?”
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之后,凤玉吟忽然不再说话,他蓦地俯下身,用自己的双唇封住了夕景华的呼吸,
这也许是他第一次这么清醒,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要夕景华留在自己的身边,他不要再忍受任何离别。一天也不行!
充满着独占欲的强吻几乎让夕景华应付不来,他只能顺从地去迎合凤玉吟对自己的掠夺。这欲望极强的一个吻几乎能让人身体燃着,他的手指紧紧扣住凤玉吟的后背,借此来维系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智,
“啊……唔……”
还来不及呼入一丝空气就被凤玉吟再度吻住,夕景华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个一向淡漠的弟弟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印象里,凤玉吟在情事上还纯白得像个孩子.原来被逼急了的人,就真的只会循着本性做事了……
“够,够了……玉吟……”
夕景华虽然心里大大不舍,可是这会儿绝对不能被这欲望冲乱了步调。他费力地推了推凤玉吟,身体却被更用力地抱住,
脸色泛红的凤玉吟将头偏到一边,靠在夕景华的肩上,一边喘息一边发着狠,“上次你对我做的事,我还没讨回来,如果还敢说什么上战场的事,我……”
“你如何?”
夕景华心里好笑,禁不住逗他一逗,“微臣身子未愈,怕是受不住陛下的恩宠……”
“谁跟你说那个!”
凤玉吟一时大窘,“我是说要治你的罪,把你关进大牢里!”
“你当真舍得?”
“我有何舍不得?关在牢里,好过让你去战场上送死。”
夕景华听到这话,心里一酸。这样的凤玉吟让他如何忍心离开?可是,这一次,不走是不行了……
“你不信哥哥能帮你全胜而回?”
他抚着凤玉吟的长发,慢慢收紧了自己的手臂,“你忘了我是鬼门的宗主了,天下间几人能有这个本事动得了我?你如此小看哥哥么?”
“你骗我一次又一次,我如何能信你?答应我,不要再想这件事,若你一定要去,我会陪你。大鹓的江山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我何惧于御驾亲征,和云家决一死战?”
凤玉吟说得斩钉截铁,让夕景华一下子找不出什么话去反驳他。他愣愣地望着凤玉吟脸上不可动摇的表情,过了良久才失笑道,“好,好,就依你,我不去还不行么,”
“快,快点把这些奏折送到御书房去,送晚了小心你们的脑袋!”
云日慕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内侍尖细而略带喑哑的声音从宫室的拐角处传来。宫人们一看到这个年轻而俊朗不凡的武将都不由纷纷行礼让道。云日慕虽然看不起这些内侍,但也并未作出倨傲的姿态来,反而是一个经过他身边的小太监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居然落下了一本奏折。这奏折刚好掉在云日慕的脚下,他便弯腰拾起送还给了那小太监。持牌的老宫人见状不由分说地大骂道,“小奴才,这么不中用,还不快谢谢云大将军。”
平日里就看不惯宫里人欺生的云日慕什么都没说地摆摆手,满脸厌恶地从这群内侍身边绕过去直接走进御书房。而这时的御书房里,凤玉吟与夕景华正在研究两军交战的形势,云日慕乍一眼看到这两人挨在一起的样子,心里仍是说不出的不痛快,
“陛下,云将军来了……”
站在一边的小珰儿见云日慕默不吭声地盯着这桌边的凤玉吟与夕景华,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声。凤玉吟这才意识到云日慕在御书房里站着,而夕景华则是对他微微点头示意。云日慕本来心里就不舒服,现在看到夕景华见到自己这般冷漠疏远,心里对凤玉吟的恨好似又深了几分,
身处在两人之间的凤玉吟虽然心明眼亮,可是这会儿不是纠缠个人恩怨的时候。他上前一步,拉住云日慕的手缓步走到桌边,指了指桌上的行军图道,“朕知道这时候向你问计确实让你为难,不过既然你身为大鹓臣子,忠君护国是你的本分。朕就像问问你对这次的战事是个什么看法,你可直说无妨,朕都赦你无罪。”
凤玉吟问到这句话的时候,云日慕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夕景华。他一下子想起方才在御书房外看到的那封掉落在地上的奏折。本来只是电光火石般的瞬间,但他还是看到了那奏折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夕景华的名字,于是自己便鬼使神差地撇到了奏折里的几个字:臣请随军上阵……
“臣以为……”
云日慕忍不住又望了夕景华一眼,愣了片刻,开口时说得却已是另一件事了,“臣斗胆,敢问陛下留在京中的可用之兵还有多少?”
“将军为何有此一问?”
这一次,夕景华抢在凤玉吟之前道,“京中的兵力部署乃是军机大事,将军这么问,未免有失礼数。”
“无妨,云将军乃是我大鹓的股肱之臣,对朕绝无二心,”凤玉吟先是打断了夕景华的话,接着又对云日慕笑道,“云将军,朕说得可是?你云家一门眼下死的死,反的反,牢里还关着一个将死未死的,可是朕却还是信得过你。朕与你从小一起长大,你的为人朕很清楚。这次的事朕不想你为难,所以之前你请辞回乡的事,朕恩准了。”
云日慕万万没想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凤玉吟宣自己入宫说的居然是这番话。这委实在他意料之外。他以为凤玉吟必定会趁着这次云家叛乱命他领兵出战,好让他们云家兄弟残杀。
如果凤玉吟这的这么提出,云日慕当然是抵死不从,但是要让他真的就这么隐退山林,他又岂能甘心?当初云清潇未获罪之前要他辞官归隐,他并未拒绝,因为他很清楚云家一旦叛乱,留在京中的云家人必然不得善终。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凤玉吟捉了云清潇却始终没有动他。偏偏是到了这会儿准了他的请求。
这,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戏?
就在云日慕疑惑的片刻,夕景华与凤玉吟已经是飞快地对看了一眼。两人像是顿时有了某种默契一般,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所想。
“眼下正是国家危亡之际,日慕岂能一走了之,况且这次是两位兄长作乱在先,我若现在抽身事外,日后还有何脸面苟活下去?纵使圣上不将我治罪,论以军法,我身为一军之将,临敌退缩,我麾下兄弟如何看我?”
云日慕说到最后,心里莫名地有点慌张。他原本来宫里就只是为了探探凤玉吟的口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夕景华也许会随军上阵,他就口不择言地说了那些话,
“云将军言重了,”
凤玉吟知道见好就收,马上好言劝慰道,“大鹓治国以孝为先,朕不忍见你骨肉相残,这次平乱,朕准你回避。”
“臣,臣惭愧……”
云日慕俯首拜倒之时,心里惴惴地想,凤玉吟这么说,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不想让自己为难?
从御书房里一前一后走出来的夕景华跟云日慕两个人似乎都能猜到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只不过,对方的所想,都不是自己想要的。跟在云日慕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夕景华直到走出御书房的宫苑才慌忙喊住云日慕,
这一喊两人才猛地发现这样安然无事地站在一起说话,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他还懵然不知地幻想着两人会有如何如何的将来,现在看来,那个梦竟是做得如此荒唐,
在这个人的心里,除了凤玉吟还会有别人么?
“云将军,关于出战一事,我想……”
夕景华为难地顿了一下,正看见云日慕漠然地盯着自己,像是一时又开不了口的样子,最后索性摇了摇头,对云日慕行了一礼便要抽身离开。云日慕见状,忽然拉住他,面色阴沉道,“你是想说你要随军上阵那件事?”
“你怎会知道?”
听到云日慕的话,夕景华讶然道,“我今早才递折子上奏这件事……”
“我怎么知道的你不必多问,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笃定了要去?”
云日慕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森冷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杀气一样,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夕景华不明就里地点点头,“是,我是一定要去的。”
“哼,就这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去战场无异于送死,他舍得让你去?”
冷笑了一声从夕景华身边走开的云日慕虽然嘴上是冷嘲热讽,心里却是苦不堪言。他与凤玉吟之间,到底是没有竞争的立场的。凤玉吟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与夕景华永远无法见面,甚至于他的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人头落地,性命不保。他曾经想过就算要抵死相拼也要把夕景华带走,可是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了,因为夕景华的心在凤玉吟的身上,
当初楚归鸿就告诉过他,不要再对夕景华存有什么幻想。他的一颗心里除了凤玉吟什么也装不下,容不进了。只要是对凤玉吟有利的事情,他可以对天下任何一个人残忍,包括他自己……
现在看来,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有说错,
“这件事我还未和玉吟商量过,不过就算他不愿意,我也一定会去!这次是大鹓国的生死决战,我绝不能让他有什么意外。”
夕景华望着云日慕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他竭力克制住想笑的欲望,故意沉下脸道,“云家叛乱在先,玉吟却在朝堂上极力保你,你心里若还有些为人臣子的道义在,就该早些收拾包袱离开京城,不要再给他添乱了……”
“玉吟?呵呵,玉吟……”
突然转过身把夕景华按在墙壁上的云日慕状似疯狂地大笑道,“你叫他叫得可真亲密,怎么,受过他的宠幸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么?鬼门宗主?他到底如何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你以为自己是他什么人,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弄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为国分忧这种话?”
“云日慕!”
受到这般奚落的夕景华抬起一巴掌就要甩到云日慕的脸上,可是末了,那巴掌停在他半空中始终没有落下。他幽然地叹口气,推开云日慕就要离开。没想到的是,云日慕在他身后蓦地喊道,“夕景华!你太自不量力了,你以为在战场上跟在宫廷中一样能任由你翻云覆雨?你想帮他,你凭什么?我告诉你,摆在凤玉吟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是他御驾亲征,要么是封我为帅,你说说看,我会不会傻到为他去卖命和自己的兄弟厮杀?”
他说完这些话,心里陡然间空了许多。云日慕知道,自己在这个风口上,一旦不慎就是身败名裂,尸骨无存。凤玉吟不是那种宅心仁厚的人,他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自己这个云家人。表面上说是给他一条退路,可是无论云家是存是亡,他都不会有好下场。逃得过一时,逃得了一世么?
云家大事若成,登上皇位的那个云清珏连自己大哥都舍得牺牲,何况是自己这个庶子?反过来讲,一旦平乱成功,朝臣会放过自己这个云家余孽?自己这个时候不做出选择,日后就会身处被动。
他现在才想明白,自己没有那么多跳路可走。摆在他面前的,是个独木桥。
可是,他还想赌一把,
“玉吟如果御驾亲征,那我更要与他一起。是生是死,我都不会离开他。”
夕景华说得无不慷慨悲烈,好像下一刻就要与凤玉吟一起共赴生死一样。云日慕狠狠一咬牙,像是被这句话震得头痛欲裂。
一瞬间的剧痛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夕景华终究不是属于他的,而且永远都不会是。只是他想和凤玉吟同生共死,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因为,他会死在自己手上,
云日慕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鸷的表情,
而且,他会让他连死都不能瞑目。
望见云日慕大步离开的背影,夕景华脸上的悲壮之色才慢慢退去,他如大松了一口气一样,轻松地对躲在墙角的人笑道,“出来吧,我知道你等了很久了。”
说完,刚才那个在御书房外碰落了奏折的小太监果然从角落里走出来,对夕景华作揖道,“大人安排的事,小人做得可好?”
“那,这是给你的赏银,拿去吧。”
夕景华拍拍他的肩膀,他怀里的一包碎银子递到他的手上。小太监一拿到银子便笑嘻嘻地连连道谢。夕景华只是兀自摇头一笑,自语道,“云日慕,我和玉吟还有一生一世的时间要一起走,所以这次,要死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