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姹紫嫣红》芒果儿01

6、后台

　　三
　　小戏楼的后台，鼻涕阿根端着裤子来回的在道具和化妆间里窜着，东看看西摸摸，看窗子外的眼神拽得跟什么似得，他爹当保长也没这神气，为了这心目中神圣的地方，他六亲不认，狐假虎威，趴在窗外看稀奇的是他仰仗着保长爹的威力，被他挡在外面的小伙伴及老实的村民，瞧！那做戏的一抬腿搁在墙上，腿与身体成了一条线，啧啧啧!他与窗外的人们一起赞叹，那依依呀呀的喊唱声是她们替他阿根唱出来似的，他每看到一种本事便熏豁的看窗外，非常有满足感。
　　他觉得外面那些羡慕的眼神一定也追随着他，嫉妒他独占了这份和戏子们近距离的接触，他俨然觉得自己也成了戏班子的一员，像是个戏台上的戏子，万人仰视，风光无限，他自我陶醉的想着，便往边上的搁置物跳上去坐着，悠闲的挂着双腿，喜滋滋的去打量戏子们化妆，猜想着她们扮上后都会成什么样？他留意那些小姑娘们一面画着眉眼，一面小声议论着，便顺着她们的眼神看过去，招花的化妆台前坐着一个二分头，二分头往后靠着，乜斜着看招花，招花皮笑肉不笑的点了一下头便往自己的头上扎着纱带，阿根羡慕嫉妒恨的横起眼来，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二分头的后面站着两个二流子，二流子殷勤的往化妆台上放东西，阿根伸长了脖子瞧。
　　“下来”话还没说完，阿根已被一双有力的手拽了下来，阿根没站稳，原地打了一个转，他摇摇晃晃说：我就坐一会儿。坐一会儿？
　　“这是你能坐的地方吗？”
　　“不就是个箱子吗？有什么不能坐的。”他嬉笑着擦一把鼻涕往身上蹭。
　　“你过来”他被拖着走到一角
　　“磕头，赔罪”阿根懵懂的看着上头供着两尊木雕的‘神位’，他不认得何方神圣，怔怔的问拽他的长生：“这是谁？为什么要跟他们赔罪？我又没做什么”
　　长生是个武生，戏班子一人顶仨，平常道具、箱笼归他管，他不苟言笑，一脸铁青：“这是祖师爷，你坏了祖师爷的规矩。”
　　阿根不以为然：“我爹是保长，我帮你们维持秩序，坐个箱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看你，天好像要塌下来了。”
　　“你可知道箱子里面是什么？”
　　说话的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都是官帽，官帽让你坐在底下是大不敬，除了一个人，其余任何人都不能坐。”
　　正在往头上插花的阿枝，手一抖，花掉地上了，她忘了捡花，却贪婪的看着那说话的背影出神。
　　“谁？谁能坐？”阿根满脸好奇。长生怒吼，叫你赔罪怎么就那么多废话，坐了不该坐的就是天塌了，你得跪下赔罪。
　　“你告诉我谁能坐那箱子上头，我就跪”阿根还在不依不饶的讲条件，长生在他身后后腿一顶，阿根的腿不听使唤的就跪下了。
　　长生按着他的头连瞌三下，“跪爹跪娘跪祖宗，凭什么叫我跪没有名堂的”阿根被动的瞌着头，嘴巴没闲着。
　　窗外的人笑了，阿根的跪替他们被关在外面报了仇，他们的委屈很快得到了释怀：小娘养得！你活该，戏班子的规矩比天大，你懂不懂？今朝连唐明皇、关老爷都拜了，鼻涕阿根成鼻涕戏子了，哈哈哈！
　　戏子们与窗外的眼神一对接便朝这边瞧过来，却发现了一身长衫，熏然站着的秦学笙。
　　他立时被一拥而上的学姐学妹们围住，叫师哥的，唤师弟的问长问短：“师哥，成了上海人不认‘阿拉’了么？”
　　“来了也不打招呼？师弟，见到师傅了么？”
　　“今天鼓板你来敲不会生疏吧？”
　　“师哥，不给我们带点上海的点心让我们也沾沾十里洋场的光呀。”秦学笙慢条斯理一一应承：怎么会，这不是回来了么，好啊，我正手痒呢。喏！这糖给你们吃。姐妹们眼睛亮了，大家哄抢着，秦学笙把糖分给招花，叫一声师姐吃糖，并冷冷的用余光瞟了一眼身边的人，二分头的眼神不屑中带着三分好奇，奇怪戏班子里也有大上海来的瘪三，招花站起来拍拍秦学笙的肩头欣慰的说：出息了。
　　“啊哼！”一声小小的干咳，秦班主沉默寡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带着威严，只轻轻的一扫，她们便各回原处。
　　“真的想上台？”他严肃的打量儿子，秦学笙笑说手痒了，秦班主点点头，乐队多一人，渲染的气氛自然会更理想，他侧抬了一下下巴，秦学笙领会，回头和姐妹们心照不宣的微笑，却瞥见角落里有双忧郁的眼神定定的看着他。
　　秦学笙朝她友好的笑笑：台上见，阿枝。阿枝眼神里有了一丝惊喜，她不好意思的回转身，把手上的花往头上戴，那面旧的生锈的镜子里便有了些害羞，她从镜子里一直追随着秦学笙的背影，遐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