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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寿葫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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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羽和路无言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一个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记不清楚天气是什么样子了的疲劳下午。
面对着第七次看到的这颗在距地面1.5米左右的高度均匀的分成四个树杈的桃树,江羽对着重重横亘于眼前的浓雾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得出了结论:“看起来是……迷路了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这里来的,努力的搜索似乎没出什么偏差的记忆,一个小时前的她的确只是打算下班绕道买根糖葫芦就回家来着。究竟是如何走到这种树林里来的呢?她有些无力的揉了揉头发,再次环顾四周。是桃树。视力所能触及的地方,疏疏密密的长着清一色的桃树,似乎没有边界似的桃花满枝的粉红色树冠不知道究竟铺展到了哪里,明明应该不是春天呢。江羽打了个呵欠:“该不会是恍恍惚惚的走到哪个桃子生产基地了吧……”努力的回想着自己家附近是否存在桃子生产基地这种地方,却发现不管是桃子也好西瓜也好,她从来没有留意过那些东西除了家里的餐盘外还待过什么地方。
“能遇到果农问一下就好了……”她一边向自己判断的大概之前没有走过的方向移动着一边自言自语,却看到前方桃树下终于出现了一个不是粉红色的东西。“地上趴着的那个……是个人吧……”她迟疑着走上去,蹲下看着这个脸朝下趴在树根上的男人。黑色的袍子,上边一块块殷紫的是干涸的血块。“竟然见到了犯罪现场啊。”她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脖子,将手指放在他的颈动脉上,皮肤传来了清晰的动脉跳跃感。“原来还没死透啊。”江羽小心地将他翻过身来,发现了一道由右胸下延伸到下腹的长长伤口。“这该不会是用西瓜刀砍的吧……”江羽估量着伤口,一边动手将他几乎流出来的小肠塞回去。低头翻了翻包,她拿出原本打算拿回家当钓鱼线的羊肠线:“算你运气好。”
终于缝合了伤口,江羽吁出一口气:“能够享受在这种没灭菌的环境下只用一根羊肠线和一把手术刀来处理伤口这样寒酸待遇的除了你也只有实验室练手用的兔子了。”男人因疼痛轻轻扭动了一下。江羽将他的嘴掰开上下看了看:“没有淤积物的样子,这样就没有做气管插管的必要了。不过你还是不要醒过来比较好,反正这种情况下就算醒过来你也会再次痛晕过去的。”说着这种对方不可能听得到的没营养建议,江羽将男人在手术时本已垫高的头部抬到自己膝上,拿出喝剩的运动饮料缓缓给他灌下去。刚才的检查中没有内脏破损的内容,昏厥应该是失血过多引起的,这种情况下所能进行的□□补充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生命力了。”江羽用剩下的酒精棉擦拭着男人脸上的血污。这片桃林明明不高,但手机却一点信号也没有,以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把这么大一个男人拖到外边去求救,更何况自己还是在迷路的状态下。除非有人能路过这里,不然这个男人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伤口感染而死。看起来好像惹了很麻烦的事情,但江羽外科医生的自尊却让她没办法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离开。“虽然只是实习生而已……不过就算是真正的外科医生在这种时候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吧。”她用酒精反复擦着男人发烫的额头,一边检查着各处伤口的状况。除了腹部的巨大裂口外,这个男人全身上下都布满了细碎的小伤,“简直就好像从五十米的石头山坡上一路滚下来一样。”这是她解开他衣服时的第一个印象。所有的伤口都有可能会引起连锁性的感染,更何况在这满是雾气的潮湿野外。江羽再次叹了一口气,将已经用空的酒精棉瓶子随手丢开。持续的伤口处理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工作,一边回想着自己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她将头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感受着紧随疲劳涌上的睡意。“这种时候睡着可就没法记录死亡时间了。”她自嘲的对自己说着,然后被睡意淹没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不过这些是江羽后来才觉察到的。清醒过来的第一瞬间,她首先意识到的是自己脖颈上冰凉的东西:“我说……120毫米以上的都属于管制刀具吧……”
“你是什么人?”男人声音沙哑的质问,疼痛使他的声音有明显的颤抖。
“你醒得还真快啊,还以为你会这样一睡不起了呢。”江羽盯着他的手。明明痛得手不停的抖就不要拿刀对着别人,很容易不小心误伤的啊。这么牢骚着,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倚着树干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疼痛使他好像很疲劳一样大口的喘着气,分明应该什么都做不了了的样子,为他处理伤口时解开的衣服却已经被他牢牢的穿好了。难道我看起来很像女色狼么……江羽忍不住感觉到了无力:“虽然知道你很痛,不过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太用力呼吸比较好,我不保证那伤口我缝合得够好,说不定一用力肠子就会蹦出来的,还有,帮你把衣服解开是为了散热,你现在应该还在发烧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救我有什么目的!”男人厉声说。江羽翻了翻白眼:“身份的话,应该是外科医生吧……虽然还是实习期就是了。至于为什么救你,嗯……最大的理由应该是为了练手吧……”
“……你不是为了寿葫芦而来的?”男人的声音满是怀疑。
“那是什么?”江羽皱起眉,开始怀疑自己辛辛苦苦救活了的其实是个重症精神分裂症患者。当然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命也是命作为外科医生来说应该一视同仁,不过在这种荒无人烟的浓雾桃林里和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呆在一起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绝对说不上是件好事。
“不要装傻了,这片桃林是通往桃源乡的必经之处,而除了要去桃源乡的人,不会有其他人出现在这里。”男人冷冷道,剑锋威胁性的向江羽的脖子又靠近了点。
江羽死死的瞪着他还在颤抖的手:“不,我真的只是要去湖南路而已。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什么,你如果能够给我指一下路的话我会很感激的考虑不算你的手术费的。”
“……”男人沉默了,许久,他盯着江羽的眼睛收剑入鞘,“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不管你目的为何,我带你去。”
得救了……江羽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只是给迷路的人带个路这种事情也要用那种沉重的表情如此严肃地说,不过目前的情况能够快点离开这里是最好的,天色已经不早了,难得有一个不用值班的晚上不好好的休息一下明天会吃不消的。
男人摇摇晃晃率先走在前边。虽然很想问他“这样子真的能够走得了路吗”不过看看他腰上的剑江羽决定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桃林的路其实并不难走,脚下的路除了那些时不时凸起的树根外还算平坦。粉红色的花瓣被脚步嵌入柔软的泥土中,在光线渐暗的地面上形成一种斑驳的花纹。男人径直沉默的在前方走着,有时候会停下来似乎在回忆一样的迟疑一下,不过很快就能决定出方向。江羽是无法在这种浓雾中感受到这些前进的路径有什么道理可言的,不过既然是到目前为止唯一遇上的活人,她也只有无条件的相信这个男人真的能够带她离开这个迷宫一样的林子。
这样沉默的走了很久,就在江羽忍不住试图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毫无来由的沉闷气氛时,男人却先发出了声音:“你用什么把伤口缝上的?”
“鱼肠线,几天就可以吸收的,不用拆线了。”江羽喘了口气,快走几步赶上那个男人侧过头,“尽管这样出去以后还是要记得立刻到医院去处理你的伤口,我只能给你简陋的缝合住而已,如果不去注射些抗生素的话可能会导致感染的。”“抗生素?”男人露出迷惑的眼神,“是什么药方吗?”
“……你是什么年代的人啊,连抗生素都不知道是什么吗?”江羽忍不住抽动着嘴角,“话说回来,你的打扮也够奇怪的……难道你是什么在山上隐修的道士之类的那种人吗?”
“我不修道。”男人冷冷回答,“我是剑客。”
“……”其实你是武侠小说中毒者吧。江羽在心底无力的说,努力振作的露出一个笑容,“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江羽,水工江,双习羽。”
“路默,字不言。”
江羽的脸上再次挂起了黑线,这名字给人感觉就像是随口编造的,而且还是那种毫无诚意的随口编造:“那么,路默……”
“叫我路不言。”男人用力的瞪了江羽一眼。她不明所以的耸耸肩:“好吧,路不言,你身上那道口子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啊?工厂事故吗?”
路不言脸色一暗:“……我学艺不精,虽然击退了那三个入侵者,终是自己也受了重伤。”
听起来像是某种不良帮派火并的内容……江羽迟疑着是不是什么都不多问比较安全,却终究没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入侵者?”
“欲进入桃源乡者。”
“完全不明白。”江羽无聊的眯起了眼睛。
路不言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医师?”
江羽点点头:“算是吧,虽然还是实习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想通了什么:“因此你要寿葫芦来提升医术?”
“那是什么东西?新出的什么医疗器械吗?”江羽忍不住面部抽动了,这个人有被害妄想症吗?好像所有人都对他的什么寿葫芦感兴趣一样。
路不言冷笑道:“你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江羽瞪起眼睛正要启口反驳却被他一把推开。明明应该是个刚才还快死掉的人推出的力气却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被掀了起来一样,身体向后飞出一大段距离才轻轻的靠到了一棵树上。还以为会把脊椎撞断的。江羽脸色煞白的站定,看着路不言连续几个后空翻躲过接连而来从一处树后射出的连弩箭支。十支箭后发射停止了,从偷袭的地方传出了让人不舒服的笑声,一个白衣男人轻轻鼓掌从树后走了出来:“真不愧是路不言,死战镇江三虎后还能有如此体力和身手,或者我该说,真不愧是寿葫芦的功效?”
路不言执剑而立,只是看着那个男人并不回答。虽然黑色的袍子可以遮住血迹,但江羽不用看也知道他的伤口一定又裂开了。那种伤原本正常人现在应该连站都站不住的,他可以一边走路一边说话已是很了不起。而无论如何,走路说话和后空翻这种动作的技术难度还是有差异的。
白衣男人却并不急着进攻,动作悠闲的将连弩背回背上:“路不言,我一直有个问题很好奇。”
“请讲。”路不言冷声道。江羽不禁有点佩服起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装得一脸镇定的他了,明明痛得额上已全是冷汗了。
白衣男人轻轻笑起来,笑声里有种令人想起蜥蜴之类东西的冰冷感觉:“你身为一个人,为什么反而要去充当桃妖的护卫?是因为他们用寿葫芦收买了你吗?”
路不言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我路不言素来我行我素,要做什么只是凭心任情,你愿怎样去想也无妨。倒是这些天来像苍蝇一样纷纷前来这里喊着斩妖除魔的尔辈真是可笑,从来不关心这种小地方的大侠们突然接踵而来的理由非是斩妖除魔而只是为了把寿葫芦据为己有吧?”
“没有错。”出乎意料的,男人非常爽快地承认了,“我想要得到寿葫芦,同时又不想给树妖做白功,所以就只有从你这里用抢的了!”最后几个字字音未落,白衣男人已抽剑直向路无言面门刺去!长剑在路无言手腕中灵活的抖动着一一拨开对方的攻击,发出叮叮当当一阵响,江羽看不清楚他们是如何动作的只看见白衣男人不断后退,眼见再退一步就是背后桃树的树干了。这是什么武侠剧么……她终于觉到了有点不对头,就算这两个人都是武侠迷也不能解释这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真剑对打,再话说回来,路无言那种痊愈速度和体力也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类的体质了。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现在是在做白日梦吗?她混乱的揉着头发,忽听到路无言一声大喝“小心”,抬眼看见白衣男子的剑锋竟几乎已逼至眼前!什么时候……她甚至没反应到要躲闪已看到一袭黑色身影冲至面前硬接下了那一剑,双剑相交发出巨大的断裂声,路无言的半截剑身飞起落地,白衣男子直直劈落的剑刃直接削入了他的肩膀:“开天辟地。我在用剑前可是练单斧的呦。和镇江三虎一战,你的身体受得了,你的剑可受不了。”
“废话真多。”路无言握住对方的剑刃向下一卸肩膀将砍入身体的长剑拔出,江羽甚至可以听到他被击碎的骨头磨在剑脊上发出的刺耳声音。“你……”江羽想阻止他这样会将伤势扩大的动作却被他一摆手拦在身后:“攻击女人来求胜原来就是江南杜大侠的作风,真是久仰久仰。”
“人们只要知道我杜璎除了为害一方的桃树妖,杀了为虎作伥的剑客路默就够了,至于我究竟是怎么做的,”白衣男人薄薄的嘴唇向上勾起,“不会有人知道的。”
“再不快速杀掉我的话你的算盘可就难实现了。”路无言一动不动的站在江羽前边,江羽却知道他好像不动如山的背影其实随时都可能倒下。
杜璎露出好像很愉快的残忍笑容:“我只是想看看寿葫芦的功效到底到什么程度而已。你现在还能站着,全是靠了寿葫芦的灵力吧?”
“既然知道却不动手,你想等我被寿葫芦治愈后再杀掉你吗?”路无言冷声道。
杜璎哈哈大笑:“你连剑都没有如何杀我?”
“那只是你以为而已。”低沉的声音中,路无言已矮身向杜璎直冲过去,杜璎反手执剑一护,剑却“当”的一声落地。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护住自己几乎被削断的手腕:“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刀……”
路无言冷笑着将手中的刀刃抛起接住:“新月如钩,我在学剑前用的是短刀。”
那把是……我的手术刀。江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把刀从自己包里偷出来的?
杜璎沉默许久,忽然豁然一笑:“不愧是路无言,我输得心服口服。看来今天我是拿不到这寿葫芦了,它日必再来讨教。后会有期。”说话间他的身体已向后窜出数米,双手向路无言拱了一拱后,他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了桃林的迷雾之中。
“莫名其妙的变态……”江羽面部僵硬的看着那个男人消失,忽听到身旁“咚”的一声,转过头来发现路无言已直直的栽倒在了地上。
一天内第二次的处理了这种又长又大的伤口和这种失血过多的伤势,江羽摇动了一下肩膀。两次受了这么重的伤却只靠没消过毒的羊肠线和运动饮料还能够活下来的大概也只有这个男人了。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他却腾得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直直的视线在江羽脸上停留了很久后他缓缓放松了警惕:“你还活着。”
“托你的福我还活着。”江羽轻笑着回答。虽然如果没遇到他大概本来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为什么不跑?”他说。
“哈?”
路无言沉声说:“你也听到那人的话了吧?我是树妖村庄的保护者,你不怕吗?”
虽然很想告诉他树妖什么的根本对于自己就是毫无概念的东西,但江羽只是讪讪一笑:“不明白有什么可怕。”
他似乎吐出了一口气,盯着江羽的脸:“不管怎样你又救了我一次。”
“救你的不是我而是你不正常的生命力吧?”江羽一脸黑线,“几个小时前缝的伤口现在已经几乎长住了一半,你是妖怪吗?”
他皱起了眉:“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有知道的理由吗?”
他露出了认真的迷茫神色:“你不是为了寿葫芦而来的吗?”
江羽几乎想把他身上的线全部拆掉然后将他丢回发现他的那棵树下继续面朝下趴着:“我不是对你说过很多次了吗!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寿葫芦是什么东西!”
“难道……你真的只是迷路到桃林的?”他似乎终于整理出了思路,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江羽怒吼道:“这个我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吗!”
路不言的表情逐渐由迷惑转变为惊讶最后变为抱歉的神色:“我怎会犯这种错误……”
“你的确犯了这种错误。”江羽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挤出字来。
他似乎很内疚的沉默了,过了很久才缓缓地说:“是我误会你了。”
江羽吁出一口气,欣慰地感到终于有了种可以和这个人正常的沟通了的感觉:“算了,只要能尽快送我回家就没有关系了。今天的事情就全当是在发梦好了……”
“抱歉。”枕在江羽膝上一动也动不了的男人发出了低低的声音。
“哈?”
“因为误会了你,所以带的路是到桃源乡的,想要从这里再走出去,至少还要一天的脚程。”路无言的声音越来越小。
“……”江羽缓缓的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是骗我的……对吧?告诉我你是骗我的……”
“不过,”路无言吃力的侧过身体从衣服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琥珀雕成的葫芦,“作为赔礼,我把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江羽接过葫芦上下看着,“好漂亮……”
“这个就是寿葫芦。”
江羽迅速地把葫芦塞回了路无言手中:“谢了,这种会招来各种奇怪变态的危险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只要把这个放在身边,伤口就能快速愈合,疲劳也消散得快。对于医师的你来说,应会很有用吧?”他微笑着说。
江羽耸耸肩:“我还不至于对自己的医术没自信到要依靠这种奇怪的东西的地步。话说回来,这种东西不是你这个老是受伤的人比较需要吗?”
“你不是住在这桃林外边?”路无言看着她。江羽点点头:“应该不远吧,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不过好像没走多少路就到了的样子……”
“既然如此,”路无言露出了认真的笑容,“受伤的时候,由你来给我诊治就够了。”
“我说,”江羽眯起眼睛,“下次的话我要算诊疗费的。”
“莫要太贵。”回答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这就是江羽和路无言的第一次相遇,当然,关于江羽终于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哪里以及为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抓狂等等,那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