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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没奈何(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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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娘亲,权叔都说我没事,我是真的没事,你就别担心了。”虞沧澜小心翼翼地看着怡夫人的表情,见怡夫人的气真的消了,才笑起来,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请娘亲帮忙。”
“什么事情?”
“能给我找个厉害点的画师吗?”
“当然可以,”怡夫人不解地说,“澜儿是想要山水、人物还是花鸟?要写意还是工笔?怎么突然想要找画师了?”
虞沧澜知道瞒不住今天的事情,便一五一十地讲了,最后摸了摸鼻子,几分羞赧道:“我瞧那牡丹着实十分好看,想去问问什么品种。”他见怡夫人蹙眉有话要说,先一步开口,“御魔使说了,那牡丹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想找画师画幅画,去花鸟市场问一下。”
“都是些下人做的活,”怡夫人闻言,放下一半的心,却是不允许虞沧澜去找,“你身体还没大好,在府里养着。澜儿不是想去玉瓯楼吗?”
“方才就想说得将玉瓯楼一行挪到明日了,”虞沧澜抱住怡夫人的胳膊,撒娇道,“娘亲,你就让我去找吧,我也想出去透透气,总是闷在家里才对养病不利。”
怡夫人犹豫不决,虞沧澜笑着拉了她的手:“以前我待在家里不出门,娘亲总是让我有时间多出去走走,现在我愿意出门了,娘亲反而不让我出去了,我真的没事,活蹦乱跳。你问权叔。”
张权拱手道:“少主身体的确无恙。”
怡夫人:“方才在妓馆里也……”
张权颔首:“无碍。”
怡夫人踌躇片刻,见虞沧澜亮着一双眼睛,渴求地看着自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无奈地点了点头:“让何一跟着你,春桃也得随身伺候着,不要去人太多的地方,小心磕着碰着,要是身体不舒服立刻就回来,不许逞强,知道吗?”
“孩儿绝对不让娘亲担心。”虞沧澜向天比了两根手指,“保证囫囵出去,囫囵回来,不掉一根头发!”
怡夫人忍俊不禁,摸了摸虞沧澜的头,道:“换身普通点的衣服,小心遭贼人惦记。”顿了顿,她意味深长地说,“扣个面纱,任何情况都不许摘下。”
虞沧澜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藏得严严实实的玄光阴,撇了撇嘴,怡夫人略板了脸:“知道了吗?”
“孩儿知道。”虞沧澜无奈地应了下来。
门口备着一辆马车,虞沧澜蒙了面纱,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周梁着急地守在马车外。
虞沧澜立马开始头疼,想掉头回去,周梁眼疾手快,上前叫道:“少主!”
“你叫我什么?”
周梁:“……于家弟弟。”
虞沧澜抖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不是说要叫我爹吗?”
周梁一怔,张口就来——
“打住!”虞沧澜头疼地制止他,“我可消受不起你那么大的儿子,又怎么了?上来马车上说。”深知这就是一块狗皮膏药,虞沧澜也不忙着揭他,市井之流周梁可比他通透,留在身边说话办事也方便。
周梁蹲在地上,让虞沧澜踩着他的后背蹬上马车,才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马车里,茶盏烛被一应俱全,春桃给虞沧澜把大氅脱了,又拿毯子盖着腿,退在一旁伺候。虞沧澜抿了一口热茶,一抬头看见周梁色眯眯地看着春桃,冷哼一声:“你找我做什么?”
“少主可有意查妙琴?”
“我查她做什么?”虞沧澜漫不经心地挑开帘子,看向窗外世界,“有御魔使在,我何必揽这种麻烦。”
周梁一噎,不知道该如何应话。
马车行驶在市井之中,外头正值一日最热闹的时候,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几个小贩抖落起贩卖的商品,大声招徕,虞沧澜听不到声音,光看货物就有了七分好奇。
周梁察言观色,上来给虞沧澜介绍:“那边是卖灵剑的,品相一般,但大多都提前注入了点灵气,看着气派其实不值钱,连虞氏剑林里最下等的货色都不如。这条街有面红墙,底下蹲的都是些手艺人,专门加持和修复法宝的,水平高低不一,还有专门掺假骗人的,能挑出来有水平的全靠买主本事,有几个有真本事的,要是少主有兴趣,我可以给少主介绍一下。”
虞沧澜什么都感兴趣,目光乱飞,周梁口水跟着乱飞:“那边那人了不起,符箓写得是一等一得好,就是脾气大,一般的道纸看不上眼,是个散修。那个摊位就没什么意思了,卖得都是些凡者才看得上的小玩意。那边是金店……那是绸缎店,前头那家翠云罗就是常给少主缝衣服的店,那是八宝罗汉斋,素菜一绝,那是字画店,偶尔能淘点实用的法器……”
虞沧澜撑着下巴,视线一一掠过沿街风景。
再往前走就是沧州府有名的花鸟市集,常有文人墨客聚集于此,每年一场极负盛名的花鸟会,常以“丹青”为题,是以文入道的修者们最津津乐道的集会。
耳边是周梁热络的介绍,周梁说得口干舌燥,渴得咽了口口水,虞沧澜点点桌子,周梁立马感激地捧了茶水一饮而尽。
视线不经意扫过一个人,那人拢住头发的头巾被风吹掉了,露出一头暗紫色的头发,匆忙间抱住发巾重新扎好,转身走进不远处一家铺面,虞沧澜扫了一眼牌匾,是家药店。
周梁随之望过去:“那是……紫发?”
虞沧澜好奇地问:“紫发怎么了?”
“啊……”周梁一股避之不及的语气,“据说当年道魔大战里,魔修老祖便是一头紫发,紫色就被传是入了魔道大境界的魔修才会有的发色。”
“是么?”虞沧澜忽然来了几分兴趣,道,“春桃,停下车,我去看看。”
周梁一怔,见虞沧澜下了马车,赶忙跟了上去:“少主,我还……”
“再等等。”虞沧澜说,“等我心情好了再听你哭诉。”
周梁:“……”他真是委屈极了!
马车停在隔一条街的地方,虞沧澜快步穿街而过,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碎了下来。
此处已快到沧州府风雅场所,往来车马行人渐少,两侧栽种着高大的青梧,新近细雪纷纷,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显得几分萧条冷瑟。
虞沧澜把兜帽戴了起来,兔毛镶边围了一圈,只露出巴掌大小的脸,十六岁本来就是性别模糊的年龄,再蒙着面纱,清秀漂亮得像是个女孩子。
包着头巾的少年压低了脸进到店铺里,将一张方子推到掌柜的面前,低声问道:“能不能抓齐这副药材?”
“我看看。”掌柜的将药放凑在日光下仔细看了,疑惑道,“大部分是有的,只是……”
“也少秋榕这味药材是么?”少年失落地问。
“是啊……”掌柜的道,“这味药材都是被严格控制的,很难弄到,而且这副药材虽是止咳润肺的,但是药方下得太重了,对内腑伤害很大,如果……”
少年掩唇低咳起来,越咳越是厉害,指间握了一把鲜红的血,滴在柜台的药方上,须臾间便染红了纸面。
掌柜的触目惊心,忙从药屉里取出两片甘草给少年:“含住,听你这咳嗽的声音,肺脉凝滞有些年头了……我收回先前所说的话,这味药当真下得不重,保命为先。”
少年摆手,眸子里咳出一层氤氲的泪水,倔强道:“不劳烦掌柜了。”
“哎,你……”
“叨扰。”少年低声开口,抓起染了血的药方就走。
掌柜的沉思许久,于心不忍,咬牙叫住他:“你等等,我这儿秋榕还剩下一棵,你……拿去用吧。”
少年十分感动,对着掌柜的跪了下来,对着柜台前的台阶磕了两个响头:“我只求能活过这两日,多谢。”
掌柜的忙从柜台前绕了出来,扶他起来。看着少年藏了许多情绪的双瞳,他只觉着世道艰辛,人心皆苦。
虞沧澜进店的时候,掌柜的正在取了钥匙去后院开药匣子,少年避光似的站在阴影里,身体瘦弱枯槁,眉眼垂着,虞沧澜多看他两眼,眼神略有些放肆了,引得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虞沧澜对他弯弯眉眼,少年蹙眉,又将头低了下去。
虞沧澜上前和他搭话:“你——”
“拿来了,拿来了。”掌柜的没料到店内来了别的客人,抱着药箱子出来的时候满脸仔细,见到虞沧澜时怔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压了压怀里抱着的箱子,想藏住。
“客官要买些什么药材?”掌柜的将箱子放在柜台上,特意拿手遮了。
“近来梦魇,想买点安神的药,掌柜的这儿有什么安神的药方?”虞沧澜随口胡诌。
掌柜的摇了摇头:“我这儿只按方抓药,不开方子。再往东走,过两条街有位修为不俗的医修,您去那边开个方子。”
“哎,多谢。”虞沧澜道过谢后却不走,又问了几句草药方面的事情,掌柜的应答如流,眼神却不住瞟向少年。
虞沧澜不解其意,住了口,少年捂着嘴开始咳嗽,掌柜的忙招呼少年过去,把箱子给他:“你拿好。”
“药钱……”少年松开紧握的手掌,露出一把碎银和铜板,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没事,现在不给也没关系,但是你得记住,你还欠我一百两药钱,”掌柜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我小本生意,日后你说什么都得来还我,一定得来。”
一百两药钱……买的什么药竟然要一百两?
虞沧澜听得一惊,目光不由得落在少年紧紧抱在怀里的箱子上。
少年沉默片刻才咬着唇,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下辈子,我做牛做马都来报答您。”
掌柜的抓住他的手:“下辈子我去哪儿找你,就这辈子,我等你来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