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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八弯(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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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梁虽然与虞府有血缘关系,但表里表外八十里地,若不是他恰好跟虞沧澜关系好,跟虞府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但他有个同父同母,小他两年的胞弟却是个根骨极佳的修真好苗子,打从出生没多久被送进虞府,当内门弟子养着,周梁小时候能与虞沧澜结缘,也多亏了这个弟弟。
他与弟弟从小分开,感情却分外深厚,所以能一眼认出来那具尸体上的特征是他亲生弟弟的。
随着他这一辨认,在后头围观的姑娘们也都纷纷从尸体特征上辨认出了几具,这十具尸体有一半被认了出来,竟都是沧州府四大氏族的弟子,剩下的腐烂得太厉害,没什么记号。楼上那具干尸被两边一合后,也让人认了出来。
是阮氏内门弟子副总管——阮涛。
如果剩下那五具尸体也是四大氏族的的话,这魔修是冲着四大氏族来的,能将四大氏族的弟子玩弄致死,魔修来历不浅。
两位御魔者将尸体一一收拾好,转而向虞沧澜拜礼:“今日之事,惊吓到虞少主了。”
“无妨,我这是小事,这些尸体麻烦众人查实。”虞沧澜目光瞥向一丛丛开得正艳的牡丹,心中存疑。
“分内之事。”那几人气息很稳,修为不俗,
几位御魔者将尸体一一殓走,周梁依依不舍地抓住尸体上的手,不顾其上密布的尸斑和压不住的恶臭,脸色沉重。
虞沧澜双手拢在袖子里,面色苍白。
花园里栽种的牡丹被连根拔起,那些牡丹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重瓣细蕊开得很艳丽,茎秆上点着红色斑点。
虞沧澜越看越觉着古怪,随手拉过来一个御魔司的人,小声问道:“这些牡丹御魔司打算怎么处理?”
“初步看来没什么异常……只是吸收得魔气有点多,出现了魔化迹象,要好好处理一下。”那御魔使名叫赵安,刚满十九岁,瞳色淡而明亮,腰杆挺拔,正气昂昂。
虞沧澜道:“我看这牡丹开得艳丽,很是喜欢,能不能让我带一节回去研究下是什么品种?”
“这……”他摸了摸头,道,“要让虞少主失望,不行的。”
虞沧澜叹了口气:“好吧。你们如果带回去查看后没有异常的话要怎么处理?”
“要看少司主的,八成会被销毁。”赵安道。
那大概率是没什么机会了……虞沧澜了然地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金子递给他,赵安连忙摆手,婉拒道,“不成,我不能收这个,少主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虞沧澜笑了笑,将玉收了回来:“我娘亲喜欢牡丹,向来喜好搜集天下珍奇牡丹,我没见过这个品种的牡丹,就想带回去给我娘亲看看,讨她欢心,这些年来,我太让她操心了。”
赵安一怔,笑了起来:“我懂,娘亲在世时我也经常弄些小东西去哄她开心,如今天人两隔却是无可奈何。”他红着脸摸了摸后脑勺,笑容羞涩憨厚。
虞沧澜感觉冷意浸透皮肉,裹紧大氅:“抱歉,提及你伤心事了。”
“少主说哪里的话。”赵安诚惶诚恐,细看虞沧澜脸色,不由担忧地问,“虞少主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是有些不舒服……”虞沧澜几乎撑不住脸上的笑,唤来春桃给自己加了件衣裳,道,“那我先回去……那个牡丹当真……”
赵安为难地看着虞沧澜,虞沧澜咬了咬牙:“那便算了。”
“可要送少主一程?”赵安问。
“多谢,不过不必了,春桃,我们走吧。”虞沧澜招呼春桃,扶他离开。
自虞沧澜走后,与赵安一同前来的御魔使按住赵安的肩膀:“那虞氏少主的确跟流传的一样好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那么蛇蝎。”
“不知道……”赵安摸了摸鼻子,收回目光,道,“看着不像是坏心眼的人。”
“魔修不动用魔功也很难看出来是魔修。”御魔使拍了他一把,“别想那么多了,走,干活去。”
虞沧澜急急地上了马车,抱着汤婆子,吩咐春桃把炉子点上。
回程的马车里,虞沧澜披着狐裘大氅里窝在角落,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像是个大号的糯米团子,面前随车小暖炉烧得正旺,马车里暖得像是夏天,虞沧澜还是觉着有些冷。
方才魔气稍重,加之妓院内满是女人,调起了他体内深埋的阴气,他这从娘胎里带来的寒病最受不了魔气冲撞,眼下冷得有些受不住。
他吸了吸鼻子,春桃便掏出帕子要给他擦鼻涕。
虞沧澜摇了摇头,嗓音喑哑,可怜兮兮地看着春桃:“不用,炉子还能再旺一点吗?”
春桃已经被热得鼻尖渗出细密汗珠,既心疼又担忧:“不能了,还是我给少主传功吧。”
“你忘了,你的内功心法也是阴性的,”虞沧澜微微一笑,安抚道,“马上快到了,我没事,要是不放心,就给我唱首歌吧。”
春桃脸一红,朱唇微启,给虞沧澜唱了一首小调。
虞沧澜闭目靠在马车壁上,梳理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他倒是不在乎沧州府的魔修想做什么,只是很想知道玄光阴与那魔修究竟有什么纠葛,玄光阴所说之物到底是什么……他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不想告诉他?
能让玄光阴如此惦记的……到底是什么?如果能把那东西拿到手,是不是就能威胁玄光阴教他修行之法了?
想不了太多,他打了个哆嗦,得快点想办法解决寒症,他实在是受不住这个身体了。
平日里倒还好,一旦到阴气重的地方,满身的寒气全都被调动起来,就像是现在,哪怕周围像是酷暑,他也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窖里。
方才在众里寻她时,他尽力不让人瞧出端倪,逞了会儿强,现下更是如遭万针压身,冷彻骨髓。
虞沧澜忽然觉着马车像是晃了一下,又像是没晃,只是一阵风经过,春桃还在唱小调,丝毫没觉出任何异样。
就在此时,一阵风卷了进来,马车帘子被掀开,春桃“呀”的叫出了声,定睛一看,玄光阴稳坐在马车里,手里抱着一把弦全断了的古琴,头戴斗笠,端坐的方向像是在看他们。
……他在看我。
虞沧澜内心崩溃,感觉自己迟早要被这个神神道道的老前辈整疯魔。
马车外,车夫喊道:“少主?”
虞沧澜咬牙回应:“没事,驱车便是。”
“是。”
虞沧澜受不住他风一阵雨一阵,微微笑着问:“老前辈,你是想着先把我一只脚吓进土里,这样你就能有人作伴了是吗?”
玄光阴没吭声,忽然上前抓住虞沧澜的手,虞沧澜被吓了一跳,脸色刷的全白,厉声喝道:“放肆!”
玄光阴理也没理,忽然扯开虞沧澜的大氅,猿臂一揽,将他抱入怀里。
春桃又是“呀”的一声,遮住了眼睛。
虞沧澜气得浑身发抖,不住挣扎:“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身体里的寒意被一一驱逐出去,虞沧澜到嘴边的厉喝硬生生拐了个弯,带了三分舒服七分惬意,整个人跟泥团似的软趴趴地软在玄光阴怀里。
这不能怪他!
你要是被冻得浑身发抖,忽然有这么一个暖手炉子热得通透人心,还能扛得住这种诱惑?!扛不住!
虞沧澜软得跟什么似的,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抽没了,有种大冬天抱着棉被醒过来,舒服得眼都懒得睁,一不小心还哼哼了两声。
他扭动了下身体,寻了个舒服地位置靠着,靠着的身子板结实得很,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虞沧澜隐约感觉到了玄光阴胸前肌肉的轮廓。狐裘大氅被丢在一旁,虞沧澜不由心想,这人看着冷冰冰的,怎么暖起来比狐裘大氅还暖和?
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贴了贴。
玄光阴透过黑纱,隐约看到方才还激烈挣扎的人此刻乖巧地躺在自己怀里,跟猫似的舒服地眯了眼睛,头一回开始认真思考,眼前这层黑纱是不是真的有点挡眼了。
虞沧澜靠在他胸前,仰头看他,一双眼睛黑琉璃珠似的明亮:“老前辈,教我你的内功心法吧,我觉着这世界上没有比你更适合我的了。”
玄光阴摇了摇头:“不。”
虞沧澜:“……”
虞沧澜心里不服,暗地里伸手探过去,在玄光阴腰间拧了一把。
玄光阴:“……”
他见玄光阴没什么反应,又拧了一把,又一把,几回之后玄光阴终于按住他的手,有些别扭地说:“痒。”
虞沧澜愣了一刻,忽然就笑了。
他笑得好看,弯起来的眉眼干净明朗,玄光阴看得发怔,不由道:“你像我一位故人。”
虞沧澜早就习惯了玄光阴想起来一出是一出的说法方式,懒得问自己长得到底像他哪位故人,反正问了玄光阴也会回一句“不知道”。看玄光阴惯着自己的样子,不是亲人便是爱人,人活在世,自然会有亲人,而爱人……三百多年,他不信玄光阴像是个铁石一样,没爱过什么人,不过……
他会爱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虞沧澜好奇地看着玄光阴。
比起这个,他更好奇玄光阴斗笠下的样子。
他到底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