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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浮生若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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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君拉着我一直走,头都不回。我稍有不安,便问她:“知君,你看见她不开心吗?”她突然驻足,回头盯着我:“长月,你知道他是谁吗?”知君的眼神衔着我的眼神,我顿时有些慌乱,连问她:“他告诉你呢?知君点了点头。“他说,上元那天的灯会,他会亲口告诉你。”“他让你忧心了吗?”知君躲开我的眼睛,“没有。”
“知君……”我知道她有心事从小到大,她有心事就会避开我的眼神。“你瞒不住我的,你有心事。”知君那张好看的脸在我面前流了泪,她突然抱着我,带着哭腔对我说。“长月,我是为你开心,比我早一步觅得意中人。没关系的,你的幸福谁都不能触碰。长月,真的,我是想为你试一试他。你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这份友情值得我为你做这一切。”我了然,拍了拍她的背。“知君,谢谢你。”这个时候,我还不明白知君话里真正的意思。
正说着,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知君让我上了马车,她便紧随其后。
“虽然有重要的事想找你,但是推门而入实在太唐突了。”知君低着头,语气微微沉下去。
“这事情我迟早会告诉你的。”我是让她宽心,毕竟是碰巧,怪不得谁。知君“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马车慢慢停下,我挑帘下车,入目,却是陌生的府邸,匾上书着“将军府”三个字,知君见我疑惑,也没解释,只说:“进去吧,里面有人等你,长驭也在。”我点了点头,走到门前,正欲抬步,回头却见知君上了马车,缓缓离开。
虽说她表现的不太寻常,但我只能随着她的意思不再深究。
府里只是有些下人在不停洒扫,大多我是不认识,倒有几个眼尖的瞧见了我喊了一声“顾小姐”,便拉着我往后院走。我认出的居然是付府的仆人,便问:“唤我来这儿的是什么人?”仆人回答:“将军等着小姐呢!”“将军?”仆人笑着答我:“将军就是少爷啊,小姐半路没跟您说?她可是一路急匆匆跑去找您的。”
我心头一喜,仆人也把我送到了。后院设的景致都是独具匠心,临近厢房却筑起三尺高台,其上,长驭正对着倚在栏杆上的人,比手划脚地说着什么。我心头雀跃,直接跑了过去,登上高台,气喘吁吁看着倚在栏杆上的人。
依旧是我记忆的样子,着一身深蓝色长袍,踏一双锦云靴,因临风披了件裘衣,一双极好看的眼盛三分笑意可能久经沙场便添了几分英气。那张脸和三年前别无二致,只是剑眉星目的模样又深邃了几分,轮廓更加鲜明。三年后,付靖君脱去了稚气,成了将军。
“靖……君。”我低声唤他,却挪不开脚步。三年了,太久了,久到再熟悉的人也会生出几分生疏。
他见我怔在原地,眸中的笑意更深了,走到我面前来上下仔细打量着我:“长月,真的长大了。”
是贯穿我十几年生命中最熟悉最温润的声音,听见他的声音,我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扑到他的怀里,仿佛少年时,他一归来,我便迫不及待扑到他怀里,用热情和无尽愉悦欢迎他。
恭喜归来,靖君哥哥。
“三年了,靖君哥哥都离开我那么久了。”我松开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他像以前那样摸我的头,语气温和:“因为想要早点回来,所以在沙场上用尽全力,长月,你可是我的希望。”我笑着点头,却难以想象三年间他靠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个位置上的。我记得,他离开的时候,付叔不允许他泄露自己的身份,要从一个无名小卒做起才能得军心。边疆艰苦,不知道他究竟如何做到今天这一步。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靖君哥,你难道从未没把如此可爱的我当作你都希望,太伤心了。而且这水月台也是为姐姐建的,太偏心了。”另一边,长驭正扯着靖君的袖子鸣不平。“为我建的?”我不记得我说过什么高台之类的愿望。
靖君一边安抚着颇为受伤的长驭,一边对我说:“你不记得了吗?你小时候说过冬天的时候要在高高的台上放天灯,说这样你的天灯就会飞的最高,不是吗?”
我哑然失笑,年少时的我可真是天真到白痴。
也是真难为靖君了,一句玩笑话,却记得如今。
“长月。”靖君唤我,眼神中多出几分落寞“往前除夕我都没能陪你们放天灯,今年我们一起放,好吗?”
当然好啦,三年之后,离开的人又回来了,遗失的那盏天灯终于找到了家的方向。
从将军府回来,长驭在路上尽和我唠叨靖君如何如何杀敌如何如何受到皇上嘉奖。我听了这些,除了摇头就是犯困。长驭只看到靖君事后的荣耀,却从未想到他是如何做到的。
我挑开帘子,往外望了一眼,雪白的路上不见任何人影,不知道是走到什么路上来了,这新建的将军府还颇有些远,只是不远处,闪出一个身影,骑了一匹马向我的方向前行,我匆匆瞧了一眼,那眉眼 ,竟然是阿影。此刻只见他急匆匆的骑马而过,也不知道是要去哪儿。
他,永远处于一团迷雾之中,我总是克制自己不要去猜测,又总是忍不住担心。
还有知君,为什么总是躲躲闪闪。
我叹了一口气,想着他的一句话,想笑,又想生气。这样的人,怎么可以随意牵动我的情绪。
好像自我们重逢之后,我便越来越受他牵制,一句话,一个表情都会受他的话而轻易改变。
天哪,我,简直是没救了。
长驭不知何时已停下滔滔不绝的演说,挑眉看我:“姐,那你刚刚是……什么表情?”
我顿时僵住,不再说一句话。用眼神告诉长驭,现在,不要打扰我,请让我保持高冷。
雪天,落日微醺,我从马车上下来,郑重的看着匾上的“顾府”。现在靖君哥哥终于回来了,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只是三个月前一次特殊的邂逅,我悄悄爱上了另一个人。
现在,我要真正走进他的世界,要把他从陌生人变成我最熟悉的人。
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
顾府的大门在我面前敞开,我只听见仆人们恭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顾府。这个冬天,注定会改变我以后的生,那么,请让我好好注视。
我回头,远处的皇城在落日中愈发辉煌,像一座金饰的城,坚固而神秘。冰雪之中,整个国家都显得宁静,我重新看着顾府中井然有序的仆人们,也是如此宁静。
既然未来可以期许,我还没有现在的遗憾就是最好。
自从他决定了上元再会之后便突然间消失,我虽然有些忧心,但也不是不放心他。他要做的事,我还接触不到。现在安心在家,就是给他定心了。
忧心了几日,他突然的来信,却让我放下心来。信上的字句俊秀又锋芒内敛,像极了他这个人。
信的内容是邀我于上元灯会时至河上花舫,花舫?我不禁一笑,元宵时河上最多的就是花舫,到时候是要让猜一猜他会出现哪一条上吗?
令我惊奇的是,与信一同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妆台上的还有一顶天灯,不过这天灯也太讨喜了吧,整个天灯只有平常天灯一半,还将灯的轮廓制成莲形,我皱了皱眉,这样的天灯能放起来吗?真不知道他打什么主要。
不过有了这两个能让我有些寄托的东西,我便是放下心来了。
我将那封小小的信小心的收在妆盒里,这是他亲手留下的,我得收好。
而妆盒的底部是那支被我收好的木簪。虽然简陋,我却重视它胜过我任何一件首饰,每当月光与之交汇,那天边的树林便是我最美好的回忆。
另外,在我从未告诉他人的我铜镜之后的暗格里,只存入一样东西――一根不起眼的红绸带。
不管是不是缘分真的到来,它带给我的幸运,足够我用一生消受。
我推开窗,看着为除夕之夜而忙碌的顾家家仆,心头却是无比的期待,远胜我十七岁生命之前所有的期待。
除夕之夜,父亲坐在首位上招呼着大家尽兴。旁边是有一段日子在家的母亲。似乎今日母亲有意打扮得喜庆一点。平时只爱素衣素装的母亲今日难得穿了件雍容华贵的紫衣,平时不爱戴的一支点翠步摇也戴上了。我记得这步摇价值连城,是母亲最值钱的一件嫁妆。想必今日兴致极高,连这件嫁妆都带出来了。
“长月,长驭过了今年又是长大一岁了。”母亲摸了摸正在侧撒娇的长驭。我闻言只是浅浅一笑,十八岁,又是一个新的年纪。“这两个孩子都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我都老了。”父亲嘬了一口酒,笑叹年老。“父亲身子骨硬朗着呢,嫌老这件事留在过几年再说吧。”父亲闻言大笑,指着长驭说:“这个小家伙还会哄人。”长驭嘿嘿一笑。“我可比姐姐会哄人。”这小子,什么时候都不忘贬我,八成是皮痒了。“你姐姐比你省心。”母亲笑嗔了长驭一句:“你呀,长不大。”“那我就长不大,永远待在父亲母亲身边。”母亲眼里如一潭月亮闪闪的,嘴角含了蜜一般,“你这孩子,总有一天是要长大的。”
一时间,厅堂里,其乐融融,门前的红灯笼也是亮的格外鲜明。
与长驭先行拜别父亲母亲便赶着去了将军府。一路望去,整座皇城处处灯火通明,灯笼高挂,好不乐观。才敲响门,便有家仆来及时开门。我与长驭便见到了早早候着的知君和靖君,只是此刻我手里是那支莲花天灯。
靖君笑我:“长月的天灯真是别致。”长驭便抢着要拿起,我自然是护着不让他拿去。一路打打闹闹到了水月台。往天上一望,却是满天灯光,整座城的人都在放天灯,实在是奇景。
知君感叹:“往年都没有如此盛况,今年大家倒像赶了趟儿似的。”说着点燃了手中的天灯,俯身放了出去,于是我们几个也陆陆续续放了天灯。
不一会儿便容进了天灯的海洋,只是离我不远的地方,晃晃悠悠升起了和我一样的莲花天灯。霎时间,我眼中唯剩下那一盏莲花天灯,慢慢悠悠升上天。
是他吧。
我见到了那盏天灯,离我好近,近到我可以抓住它的轮廓。是他吗?他在哪里?
我立即从水月台急匆匆跑下来,跑出将军府,在雪路上一直奔跑。冷风从我脸颊上吹过,刀子似的。我不管,我只想见到他。
他会在哪个地方等我?他在什么地方放了天灯?
可是周围除了寂静还是寂静,莲花天灯已越飞越远,我目光之中,空无一人。
没有人,没有他。
我自嘲般苦笑了笑,那天灯可能只是随风吹了过来,他说不定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他不知道我来找他了,把希望放在一只随时可能坠落的天灯身上,我也是够可笑的。
四周彻底沉下去,我顺着依稀的目光往回走。只是没有人而已,搞不懂这沉甸甸的失落从何而来。我越来越想笑,于是,真的不小心摔倒雪地上。真是,走路都会摔跤。
我微微抬头,那样一双手就端端出现在我面前。风雪之中,他的手却是玉一般的颜色。我没有伸手,却是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也许,就这样真的找到了。
“长月”出现在我耳边的却不是我最熟悉,最想要听见的声音,这个声音,如此温润。
我缓缓松开靖君,他的眼中却没有多少惊讶。只是轻轻问我:“在等什么人吗?”是啊,等一个陌生人。我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我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真是傻得可笑。
我寂静地走在路上,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靖君依旧立在那片雪地里,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我只是默默回头继续往回走,天上那莲花灯早就看不见了,彻底消失在我的眼中,无论堕落还是高飞。
除夕之夜在一片亮闪闪的天灯中沉眠。
接下来便是多天的等待。知君来过三次,靖君来过三次,长驭更是天天见。期间我只是默默等待着,知君知道我眼光所及之处是为了谁,她也只是不言语,就像我们多年修成的默契。
“灯会的时候,我可以陪你一起吗?”这是她第三次来时说的话,我当时是欣然接受她却是承了莫大的恩谢一般。
上元佳节,我成功甩掉黏人精长驭,与靖君兄妹一同玩了个尽兴。知君动了天才般的头脑赢得一个又一个花灯,我与靖君只能望洋兴叹。猜灯谜这种事实在做不到。我却在吃的方面成功挖掘了天赋。一路下来,数我吃的最多。我在思考下次还是把长驭拉出来溜溜,有他在,我可吃不胖。
不过一会儿,路上已经都满了行行色色的人远胜除夕的盛况,此时的上元才是真正的热闹。靖君也是担心人群拥挤,索性一个随处都没带,只陪着我与知君到处瞎混.
正玩的尽心,前方一片哄闹声。行人纷纷自动分为两列。我们几个也在行人之中往道路中间望,只见路的中央缓缓行来了一轮金饰辉煌的马车。车帘都没撩起,根本没人知道会是谁。其中有行人起哄:“不会是圣上出行吧。”其他人只是一片唏嘘。靖君站在我身后,撇了一眼衣着不凡的马车夫,低声说:“那车夫是太子的侍卫,马车里的人八成是太子。”我脑海中立即闪现那个前来“祝寿”的太子,便没当回事。
见行人都回到道路中央,河上也渐渐多了些花舫,便没再多想这件事。“长月,该到了。”知君悄悄提醒我,我会心一笑。到河边任选了一只花舫,便随人们一同登上。夜是沉沉的,临栏望去河上是一片亮闪闪的河灯。不知何处,已有人摆上几件物什,一架古筝,一支绿箫,一把琵琶,便是河上妙音。
为首的女子姿色无双,拨弦时的动作浑然天成,偏偏一双媚眼顾盼生情,怀中的琵琶也她而生辉,久之,一曲奏完,好起身致谢。如此冷天,她一件狐裘都遮不住的皙白的脖颈外露,髻上的珠花步摇微微晃动,几绺乱发下依旧是那一双媚骨天成的眼,当真是尤物。
知君向她点头,我稍稍有些诧异,“你认识她?”知君点头,“她是有风楼的花魁柳三娘,我也是偶然结识的。“走,过去看看。”说着,从柳三娘的花舫上搭过来结实的木板。知君先行过去打招呼,我对着木板还是有些不放心。见知君都走过去了,也只好硬着头皮过。“牵着我。”靖君抓住我的手,我到他的后方走了过去。
近距离看柳三娘依旧是同一种感觉,只是比临水而观多了几分随和与灵动。她似乎见我面生才问,“这位?”没等知君介绍,我自报家门,“我是顾长月,知君的朋友。”柳三娘眼中多出惊讶,“顾小姐?”我是知晓了她已明了我的身份只好点头。柳三娘也是聪明人,没再多说。
知君与柳三娘正谈着,我与靖君便到一边去放河灯去了。小小的一盏莲花灯像极了他送我的莲花天灯。只是这河灯太普通了,举目望去,都是相同的。再也没有两只不一样的天灯在某一个地方相遇了。
靖君递给我一支毛笔,我见他在河灯上写着什么,也没心去看,“据说写下愿望告诉河神,他会帮你实现。”我笑着摇头,“靖君哥哥怎么也信这个了?”他闻言一笑:“无论信或不信都是一种寄托。”多像当初长驭对我说的话。我在灯瓣上草草写下“希望有缘人早日遇见。”如果真的有河神,那就早点实现吧。
我将灯缓缓放下,半跪在船板上,拨水让它飘走。纯白的灯瓣上写下黑色的字,有点诡异的感觉,正想着收回手,一只红色的河灯漂至我手边,红色?举目望去皆是白色的河灯,怎么会有红色,别致?对。
我欣喜地将河灯捧在手中,入目是熟悉的字,“我在想会不会有人看见?”话只有一半,却断了,迎面又漂来一只,“会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写给谁的。”这样的话讲给河神听,简直是大不敬。“如果有人看见了,能不能帮我转告一位姑娘。”“她有一个如月般好听的名字。”那样小小的河灯一个接一个漂来,“如月亮般明亮的眼睛。”我知道正有一艘船向我靠近,船上的人一边写,一边把河灯放在水中。“转告她我忘不了如何与她相见初识”“转告她我多么希望她一刻也不离开我。”话至此。我在河灯上写下“转告他,我悉数收到。”这是一艘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其上的人将两只白色河灯捧在手里,在千万灯火中微微一笑。最后一只河灯漂至我手边。“在下林阙,初次见面,荣幸之至。”
我站在他的对面,又是同样的木板放下,我想我不会再怕了。对面的他望着我,只是微笑。“冒昧问一问,姑娘笔下的有缘人,可是在下。”他在千万灯火中,向我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