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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〇五.谜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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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病危的消息被捂得滴水不漏,整个武王城还沉浸在上元节的喜庆里,花灯美酒,热闹非凡,只有岳渟渊缩在角落里闷闷不乐。
师父的病装得蹊跷,“恶化”得更加蹊跷,那个叶副将肯定瞒了他什么。
楚指挥现在威望极高,唯一算得上“污点”的事情就是有个私通恶人的弟弟,而那人已死,若仍为此迁罪于他,便是不智。而且,武王城里的人们私下闲话时,明显是同情楚指挥居多,大伙都在仰仗这位有勇有谋的总指挥,期待他未来的作为。
岳渟渊见到楚指挥时,对方神志清醒,思路敏捷,也没有卧床不起,有足够的能力主持大局,却闭门谢客,大小事务一概由属下们代为决策。他本人只闲坐在屋子里喝白开水,见见岳渟渊这样无关大局的小人物。
如果……楚指挥并非自己想要深居简出,而是被迫囚禁在这一方雅室之中呢?
岳渟渊想到这里,忽然一个激灵。楚指挥现在的境况,与其说是称病不出,毋宁说是形同软禁。所以他需要一个人——一个背景干净、聪慧机灵且不明实情的外人,能够无顾虑地代替他行走在武王城中。
这个人,正是岳渟渊。
明朗的圆月下是正月里最后的欢腾,岳渟渊自小讨厌过节,原本安静的世界总是被搞得乱哄哄的,人们欢歌笑语,他只觉得无聊。每逢过节,人心散漫,好好的生活节奏经常被无故打乱,一到这种时候,岳渟渊就烦躁难耐,好像猫咪被人逆着抚了毛。
那天叶白宁转达了指挥交给他的任务:继续协助正道堂改进城防。也正是这几天武王城的巡防问题,让岳渟渊烦躁不堪,人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他的计划,每一个都说他还太小,不懂人世艰辛。他试图体谅那些艰辛的人们,重新制定计划,无奈最终得出结论——那些人觉得世道艰辛,只是因为他们蠢。
叶白宁也不能任由他折腾,毕竟武王城要是出什么乱子,到头来都得是他这个副将负责收拾。岳渟渊永远振振有词,正道堂则坚称城防大事不可冒进,何况这大过年的,手下那么多弟子辛辛苦苦地冒雪值守,哪里容得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对他们指手画脚。
两方每天都在争吵,叶白宁头痛不已,好在这个当口,易指挥回来了。
城防调整的动作确实很大,易指挥踏进城门,开口问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叶白宁将岳渟渊拎到易指挥跟前后如蒙大赦。现在,楚指挥当真卧病在床,陆堂主远赴马嵬驿执行任务,如果说武王城里还有一人能压住这少年的嚣张气焰,那一定就是她了。
副指挥易如歌,天策弟子,战功卓著,为人低调,这与其恶人谷叛将的身份多少有些关系。鉴于她的出身,盟里有些人始终放不下对易如歌的警惕。她本人亦有自知之明,多年来只办事不说话,立下的功勋都是实实在在的,也因此赢得了大部分人的敬重,如今的地位可谓实至名归。
易指挥果然不负叶白宁的期待,在听过事情原委后,她爽朗一笑,直接令人搬出沙盘,让岳渟渊逐个推演他的城防思路,她自己执了木牒扮作敌方,将他的计划一一击溃。
末了,易如歌放下木牒,笑道:“岳公子果真细心,你想把武王城守成铁桶的愿望固然好,只是人非傀儡,不可能不吃不喝地昼夜为你效劳。要完整地实施你的计划,起码得增加一倍的人手。”
她信手抽出一枝箭,指向沙盘的一处角落,道:“比如这里,的确是守卫容易忽略的死角,可是你派两个人去盯着又有何用?若敌人从这里攻进来,那两个人绝无还手之力,甚至连报信的机会都不会有。你分散了兵力,却收效甚微。人手有限,人的精力也有限,你总不能派一队人马一天到晚蹲在这儿。”
易如歌走了几步,来到沙盘那个角落旁,很随意地用箭镞划乱了那里的沙土。
“就算敌人从这里成功潜入,也不代表武王城被攻破。此处的山岩、那边的箭塔还有这条沟壑,都是阻挡敌人的措施。”
易如歌又执箭指了几处,她的手肤质粗糙、指节很大,不似闺阁女子那般纤细漂亮,而是常年横枪弯弓、提缰杀伐的手。
“再坚实的防守也无法避免漏洞,与其执着于堵上所有漏洞,不如因地制宜,或者诱敌深入,甚至以逸待劳。一个漏洞的后面,还可以有千千万万的陷阱,单纯以人手填满城墙,是最笨的法子。”
她那个“笨”字吐音尤为清晰,岳渟渊像是被烧红的炭火烫到了一般,肩膀不自觉地抖了抖。纯阳少年此时嘴唇紧抿脸色发黑的神情,叶白宁每次想起都觉得痛快。
易如歌说完这些,将手里的箭插回腰后的箭囊,笑着拍了拍岳渟渊的肩膀:“楚指挥慧眼,岳公子确实有不世之材,将来若想入我麾下,随时欢迎。”
岳渟渊话多,但是从来不说废话,寒暄客套都是废话,这也是他在众人眼里显得张狂无礼的原因。既不表示承蒙指教,也不向前辈说一声告辞——少年低着头一语不发,直接转身出了门。
待到那垂头丧气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后,叶白宁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自打回到武王城以来,他还从未觉得身心如此舒畅过。
易如歌倒是并未因为少年的无礼而感到冒犯,也笑道:“叶副将这些天,真是辛苦了。”
“易指挥此番归来,怕是要和我一起辛苦了。”叶白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孩子现在没人管,还得劳烦易指挥多担待几天。”
只要有人能降住岳渟渊,武王城肯定会安生不少。
易如歌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她摒退了周围的人,皱眉道:“那个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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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渟渊这次出门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沿着檐下的长廊开始绕圈。
他相信,在自己走后,屋里的那两个人一定会谈及师父。
虽然是冬天,易指挥的屋子却还是开了一扇侧窗通风。然而若是直接跑到窗下偷听,未免太过明显,就算屋中之人没有注意到,屋外巡视的守卫也会看见。岳渟渊迟疑片刻,从门口兜了个圈子,绕到院中,心中已有了计较。
武王城多是大屋,榫卯结构的大顶高得很,所用木料又多是常见的杨木,光滑紧实,有时在房中说话都有极轻的回音。因此若是找好角度,就算是在屋外,也未必听不到。岳渟渊计算着角度与距离,斜着走了几步,复又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地试了一会,终于找到了一处合适的位置,半蹲下身。那里虽然距离屋子将近一丈的距离,却恰好斜对窗户,正是二人所站之处正对的墙壁与门口屏风垂线的交点。
果然,屋中的人声传了过来,虽说是经过墙壁反射,显得有些模糊,却仍能勉强听清。
“洗髓伐脉?他不要命了吗!?”易如歌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震惊。
“早些时候,他就提过此事,太危险了,我没同意。”叶白宁的语气很沉,“只是这次……他说像陆堂主这般敏锐的高手还有很多,这个破绽,绝不能留。”
“他现在如何?”
“还没醒。”
“对待自己,竟能狠毒至此……”
“看来他是决心已定——这般模样,倒还真有些像……嗯?”
易如歌忽地以手势打断了叶白宁的话,她斜向后退了几步,从虚掩的窗扇向院中看去。穿着道袍的少年半蹲在地上,周围的积雪被踩得凌乱不堪,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岳公子,你在做什么?”
岳渟渊突然听到一句异常清晰的话语从身侧传来,吓得从地上跳起,扭头看见易如歌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自己身边。他立刻用脚踩乱身前的积雪,好像雪地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易如歌微微俯身,先望了望面前的雪地,狼藉的鞋印之间似乎有纵横有序的线条,依稀绘出城池的形状。她又深深看了岳渟渊一眼,笑道:“岳公子还在研究城防?”
岳渟渊不答话,装作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仿佛他刚才真的是在偷偷摸摸研究城防却不想被她看到一样。
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掌在他的头顶揉了揉。
“别冻着了。”
岳渟渊又扭头瞥向身边的天策女将,只捕捉到对方脸上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心中不由一紧。所幸易如歌并未点破,只将视线从那仓促而就的线条上移开,望向少年惶惶不安的面孔,道:“岳公子如有新的想法,可以随时来寻我。”
岳渟渊眼神游移片刻,点点头,快速跑走了。
叶白宁从廊下走出,与易如歌并肩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道:“易指挥,怎么了?”
“好聪明的孩子。”
“是啊。”叶白宁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那个人的事,真能瞒得住他吗。”
叶白宁扭头看向易如歌的侧脸,惊愕与忧虑尽数沉淀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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