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花下的教室》太闲楼主

2、青春的开场白

　　沿着半山中学铁栅栏大门进去，有一个被行道分隔成两面的池塘，池塘边生着春草，也生着春柳。
　　柳树垂着长长的烟丝，像被风吹动的青春的长发。
　　两人合抱不下的黝黑褶皱树干，却昭示着它与这所中学的历史。
　　柳树垂丝扯絮，当然那是春天的时候。
　　初秋九月的时候，寒露未降，柳树叶子未黄，依然向一排瓦房织着柳荫，那是初三学长学姐们的教室。
　　——柳丝苒苒下的教室里，他们的故事一定是另一个版本，更耐人寻味吧？
　　然而我看见柳丝苒苒，却总想起一个人——我的死党，柳苒。
　　我和柳苒的结识，是因为一颗水晶。
　　那时她刚刚从村小转到镇上来，因为小学六年级时村小与中心小学合班，就被合到了一起， 陌生而生涩的，许多原本不相识的飞鸟就栖息在了同一棵大树上。
　　那颗水晶原本也别在她的衣襟上，像一朵随时在摇曳的少女之心，亮晶晶的，澄莹莹，光彩夺目的，彼此不相干的。
　　有一天不知怎么的水晶却掉在了课桌下，我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背，然后我们就开始了我们长长的革命友谊，一起抓籽、（将玉米串成指环大的小串，从手心摊到手背，一把撒在课桌上，先抓取一串在手中，然后抛向空中，于课桌上的一次抓取一串或两串，再将先前那一串接在手中，谁抓得多就算谁胜，到游戏比较难的时候，要抓两串在手中，玉米串也不能掉下来。）一起去河边、一起发呆、一起回家、一起照毕业照……

　　学校正式开课的第一天，我穿过小镇朦朦胧胧的雾色，学校外迷迷蒙蒙扎着稻草人的田园秋色，走向那一间泡桐树下的教室之时，天色灰蒙蒙的，泡桐叶子上还滴答滴答滴着晨露。那样的声响回响在脑门里像回响在深山空谷里，使我很惆怅。
　　我以为那样的日子就要就此终结。
　　这一天早晨，陌生或熟悉的人在教室门口越积越多，暗红色有些掉漆的教室门却依旧没开，谁知到了临近晨铃的时候，苒却忽然斜挎着书包闪到了我面前，斜弯着腰，一张脸却如晨里拂到窗前的海棠花枝一般冲我笑了笑。
　　“啊，你在哪一班？”我有些惊讶。
　　她诡异地向我眨了眨眼，向教室里努了努嘴。
　　“昨天怎么没见到你？”
　　“哈哈哈，昨天我知道全校劳动，就请假了。“她笑得有点张狂得意。
　　“你……你，我还以为你转学了。”我真是不知说什么好，很想翻个大白眼。
　　“怎么可能？转学我会告诉你的。”
　　这次她说得很诚恳，我和她就站在教室门口，眉花眼笑地，像对小情人一样摇着手满心满意地笑了笑——这是我们两个小小少女的心有灵犀。可是在那样一个年代，没有电话，没有手机，她也没有我的具体通信地址，她要怎么告诉我呢？是在一月后，两月后，还是一年后、两年后从别人口中得知桥那头住着的人已经离开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多久门开了，教室里也陆陆续续坐满，一无余席地。教室另一边铁栅栏窗户后面的美人蕉映着朝阳开得红艳艳的，一如教室里坐在课桌前的四十几张闪着朝阳色的脸庞与眼睛。
　　这四十几张充满朝气与稚气的眼睛，此刻正望着讲桌上新来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我叫林秋纬，秋天的秋，纬度的纬，是你们未来三年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刻意压低着声音，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身浅色的印花长裙，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胖瘦适中的身材，圆圆的脸被外面斜穿入户的天光映着，满是亲切且带三分“循循然善诱人”的笑容，看来并不比我们大多少。
　　我想起小学时那个时常歪在教室门口画眉、剪刘海，时常因为分数不够打人手心的女班主任，瞬间便喜欢上了她。
　　我和苒挤坐在一起，对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色。
　　当然第一节课照例是思想教育课，然而她这次的措辞却有所不同：
　　“看见你们这么年轻，我都好羡慕，十几岁，一切才刚刚开始，多新鲜，多美好，我都想回到你们这样的年纪，可是你们看……“她指了指自己，“却永远回不去了。我不管你们过去如何，我只是希望未来三年，你们别白白浪费这样美好的年纪，这样美好的时光，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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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比你们也大不了多少，希望你们别把我当成你们严肃的班主任，见了我就跑，我希望私底下我也可以做你们的朋友。“
　　讲台下四十几双稚气纯真的眼都在放着光，仿佛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开场白——一场青春的开场白。
　　可以和老师做朋友？
　　仿佛每一粒沙子，终有一天都可以磨砺成发光的金子。
　　仿佛时光真的有些不同了，是要与没有思想、不被尊重、只能挨手心的童年时代作别了。
　　青春真的要来临了吧？
　　可是满院的苍青色，窗外的美人蕉也开了，总有什么是让人期待也让人担忧的吧？
　　林老师在期待什么，又在担忧什么呢？
　　我又在期待什么，担忧什么呢？
　　苒又在期待什么，担忧什么呢？
　　四十六张稚气未脱微仰着的脸，又在期待什么担忧什么呢？
　　那终归是一种模模糊糊的念想与界定吧？

　　第一堂课，乱凑的座位被编排已定，苒坐到了我前面，幸好不远。
　　可不幸的是，我同一个我最讨厌的男生周禹坐到了一起。
　　他伸出手来，学着香港电影里的街头混混，极其流氓的伸出一只手来，说了声“你好，多多照料。”
　　我没有理他，只想离他远一些。
　　课间的时候，我趴在桌上看着窗外那些开得正自娇艳的美人蕉，跟苒诉苦，有些闷闷的，我没想到我的青春，竟是这样闹心的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