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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一入江湖岁月催 ...

  •   唐予歆与父亲唐继伟约好。径去他城西私藏的养鱼院子。
      脱下警服外套,望着虚掩的车库大铁门。在车里等着。忍不住翻手机相册。指尖覆在晏君的眉眼。
      还记得晏君换上这副眼镜那天。唐予歆刚刚结束最后一门期中考试,轻快地坐上车,赏她一记香吻。
      晏君顺势回应,被唐予歆摘掉眼镜。唐予歆轻拨镜架边沿的钻石,玩笑地掰下遮阳板,对着镜子试戴。
      晏君的高度近视,让两人的视野都变成模糊一片。
      唐予歆咋舌,晏君大小姐一副眼镜都搞得这么奢侈,镶金戴玉。
      晏君摊手说是家里人送的礼物。
      唐予歆把眼镜还到晏君手里,“要好几万吧。”
      晏君轻轻一笑,精巧镜框重新架上她挺直的鼻梁,“我不清楚。大概是吧。”
      唐予歆没来由地感到委屈,
      “你收到的那些生日礼物里,我送的是不是最廉价?”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近乎呢喃。
      晏君捧起唐予歆的脸,“当然是你的礼物最珍贵。你专门挑了那么久,偷偷试我,还要保守秘密。我有多开心,知不知道?”
      唐予歆咬着唇,憋了好久,“怎么办?我觉得养不起你。连你的一副眼镜,我要攒多久都买不起。”
      记忆里晏君稍显错愕,眉眼笑得弯起,眸子里闪着光。唐予歆从没有想到她那样的精明强干,居然轻易被自己的蠢话打动。从来没有那样认真的感觉到,自己脱口而出表露感情的话,会被那样珍而重之地解读。
      “我很好养。真的。给我吃的就好了,我吃得一点也不多。”
      透过万恶资本主义打造包装的精致镜片,晏君异常清纯的目光,像乖巧的小兔子,望得唐予歆心里酥酥麻麻。
      唐予歆故作豪迈,“想吃什么?就算剩下半个月都吃土,爸爸豁出去了,请你一顿好的。”
      晏君笑着想了好久,“肯德基怎么样?还是麦当劳?墨西哥鸡肉卷,上校炸鸡?不过麦辣鸡翅和香芋派好像更诱人。我想吃麦麦很久了。”
      “嗯。还可以从肯德基打包去麦当劳吃。都说了请你吃好的,能别这么看不起人么?”
      “我可是很认真的。小时候家门口就有麦当劳。真的每天都特别特别想去。他们都不给我吃。”晏君一边说着,一边俯身给唐予歆系上安全带。
      唐予歆已经记不起那时候是什么反应。两个人真的专门跑去吃了顿麦当劳。温和暖光里,晏君的薯条沾着甜筒,唐予歆见证了薯条奇妙的打开方式。
      她应该趁势拉住她,抱紧她。有多少机会,她本该告诉她,“I'm yours, and you are mine.” 像后来回忆里那么多点点滴滴。总觉得时间还长,前途未定。如果早有预感,所有拥紧她的幻想都该实现,弥补一生分量。

      一辆车并排停下,隔着车窗看,唐继伟昂着头腆着肚子从驾驶座出来,一向官僚的姿态。唐予歆退出相册。
      唐继伟找钥匙,“玩什么那么认真?”
      “没有。……小游戏。”
      唐继伟抬头看了看唐予歆,“难得你想起要看我。怎么瘦了?4.16那个事情,你们也忙?”
      “是您比较忙。”唐予歆勉强笑道。
      唐继伟苦笑道,“昨晚跟你张叔叔,马叔叔一起喝酒。老了,不行了。喝得我头疼。”
      “您还是少喝一点吧。”唐予歆不知道女儿对着父亲该是什么念头才算正常,至少不该如此一片空白。确实,若非有事,她并不愿见他。
      进去车库,打开灯。原先空着的缸里多了一批黑底白点的魔鬼鱼。
      唐继伟说这个魟鱼之前你没有见到吧。这还是小的,花纹不清晰。长大才漂亮。
      缸里飞盘一样扁平的拖着尾巴的一碟碟生物,小眼睛藏在花纹里,时不时扇动一下躯体,露出白色的底盘。
      唐予歆毫无兴趣。转回去,玳瑁仍在头一恒温缸里,乖戾的眼珠和尖喙在唐予歆面前稍作停留,又不屑地偏转。仍然自在逍遥的模样。
      唐予歆呆望着。原来外界并没有丝毫变化。但对她最重要的人,她自己。只有她们的世界坍缩成一片废墟。泪水几乎又将夺眶。唐予歆望着玻璃缸虚浮的自己的模糊影像眨眼,刹住情绪。
      “爸……上个月有个线人失踪的案子。你们开会说放下不查了?”
      唐继伟扫了一眼唐予歆,“你们队长是这么说的?”
      “不是这个话。”唐予歆咬了咬唇,“上次易家给的礼盒,我拆开看了。里面装的不是茶……是现金……”
      “不是不查。能破案当然有功。”唐继伟语带训斥。“那个是给你的,你收下了,自己拿着就行了。两码事。每天多少宗案子,是不是应该分轻重缓急?你工作快一年了,还不知道利害吗?如果有疑问,可以找你的同事。你现在是越级,没规矩,学校里没有教过?以后不要提了。”
      “如果我们之间对话算越级,我有任何不同的看法是违抗命令。您是不是考虑一下以前说过的,把我调到别的市,别的系统?”
      “其他系统,如果你坚持,可以考虑。要去别的市,你的婚事一天没定下来,想都不用想!”唐继伟的声音充满整个空落落的房间。
      唐予歆深深吸气,从来想象不到,一向的装腔作态,索贿、消灾,都覆着一层薄纸一样的文饰。却原来到了自己身上,父女之间,抛弃、交易,却像天纲地常,都是可以露骨地讲出来。
      唐予歆点头轻笑,“好。好。您说了算。”
      原来以为三十万是买晏君的命。没想到还把自己卖了。横竖谁也不肯吃亏。

      撬开拉环,泡沫带着烤熟的麦子味猛地膨出。门铃尖利地响起。
      江于流并着脚扎在猫眼里,飞快地抹了一把汗水。
      “真来?”唐予歆吮着手背上的沫子,微醉的一汪眼飞在江于流烫着的脸上。
      半个多月未见。
      江于流笑,“不是说好了?喝酒得叫上我。”
      来就来吧。还带着一捆烧烤,三瓶啤酒吊在袋子里。
      稀稀落落,酒液绊着唐予歆的脚步。
      不过是江于流不定时推送笑话。唐予歆回复哈哈。瞬间即回一个在做什么的呆猫表情。
      “在家,喝酒。”
      算标点六个字,一字十元,顶不上江于流酷暑天气火箭发射一样空降的本金。

      酒酣耳热。江于流带的烧烤早瓜分干净。
      唐予歆手里玩着扎一次性餐盒的橡皮筋。想起什么似的,说给她变个魔术。
      交叉的两根皮筋分别套住两手指尖,唐予歆玉手在江于流眼前撑紧皮筋,轻轻一晃,双手贴近的一瞬,绷紧的皮筋倏忽分离。
      江于流一愣,唐予歆把皮筋交在江于流手里,瞧着江于流来回摆弄,响亮地笑起来。
      “有烟么?”唐予歆靠在沙发另一端,大开叉的长裙裙摆藏不住微蜷的双腿。对着瓶子吹,眼睫颤颤,脸微红,唇瓣晶莹。既非女侠,又非弱女,一副骄狂模样。
      江于流烟瘾已忍了一夜。记得唐予歆不抽。稍稍犹豫,唐予歆探过来摸在她腰间。
      皮筋弹飞出去,江于流一下捉住她的手。
      “躲什么?带了什么管制器械?”唐予歆玩味地打量,两人贴得很近,闻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江于流喝多少,面不红心不跳,此刻却目光微妙。
      “我哪敢?”
      江于流从口袋里拽出半包瘪了的红双喜。火机就放烟盒里。
      唐予歆两指纤纤,摆弄着,夹好。
      空调吹得火苗扑灭。江于流护住风,“你吸一下。”
      烟头一红。烟从唐予歆唇心吹出。江于流犹豫着抽出一支。唐予歆凑得很近。也想就玩笑一样就着她那一支点燃。却还是微微后靠,自己点打火机。
      “一直想不通,她那么惜命,酒精都不肯沾,怎么会抽烟?”
      “她”。这个字。只有称呼那个人,才能随时随刻在某句话中幽灵一样阴魂不散。
      江于流很记得,晏君那支寿百年,总是留很长一截便按灭。烟头常常弯折,成V型。
      江于流是恨不得烟屁股也拿来抽。
      问晏君。说觉得留长一点比较好,过滤作用。
      江于流听她一本正经,忍住没有笑。
      “她跟我瞎扯。‘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我呢,普普通通一个。既没有癖好,也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会认识她。”
      烟雾里,唐予歆的目光像被时间黏住。
      江于流无法打断。
      唐予歆将半支烟烟蒂削灭在易拉罐口,投进去。
      再回头,不知哪里,似全都改变。
      “16号傍晚你连打了四个电话。我没有接。”唐予歆挑起眼看她,“为什么?”
      江于流一怔。
      “你为什么不接?我也很想知道。”
      唐予歆脸色依然严肃。
      江于流只好说,“我……喝多了。”
      “那天的枪战。你在吧?”
      唐予歆绝不留情。江于流明白自己真是愚蠢彻底。
      院子里只远远停着的大货和稍近的两辆小轿车可以做掩护。火光从二层小楼上闪成一片。炽烈的空气,要将人燃化。
      眼盯着,扣动扳机,楼上的人表情都未变,眉心溅起一点红。血合着脑浆穿出去,溅成飞雾。
      她是出来讨生活的,一不小心搞到要玩命。子弹冰雹一样砸在红砖地上,落不下脚。还是一不小心,燎着皮肤。
      同伴被射中,飞旋的金属卷进皮肉,碎裂骨骼。他那刻的目光,似乎是不肯相信,又似乎早料到总该是这样。吼江于流快上车。
      江于流有错觉,看到的那些场面,横尸在酷日之下,是她自己。
      断手断脚算什么,能饶过一条贱命,称得起福大命大。
      她怀着怎样的心情一遍遍拨出通话。嘟嘟的声响里夹着密集的心跳,等到声音都尽了,机械地按下重拨。除了这个人,头脑里空白似满屏飞霜,再想不起其他。
      却是授人以柄。
      “我找出一个人,和晏君案脱不了干系。邱永福的手下,御园酒店的打手。那天你把我从里边带出来,对那里应该很清楚吧?你跟在易樊云身边出生入死,是我小瞧你了。”
      江于流沉默。有一瞬露出狰狞表情。唐予歆被困兽一样的凶光钉住,不寒而栗。只是一瞬间,唐予歆按住江于流肩膀,握住桌面一根钢签,尖利处已抵在江于流颈间跳动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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