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王侯》白荒末纪

40、性命相托

　　红日当头，白笑为摸摸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在确定没什么破绽后，终于走进了眼前的村镇。

　　人皮面具是他从青木那里搜刮来不少好东西的其中之一，当然白笑为本人对自己的行为完全没有罪恶感，他甚至庆幸自己竟是如此聪明，不然就以他原本的容貌想要低调的踏入一个普通的小镇，都会是异样的艰难。

　　红岩镇，以产红色石岩闻名。小小的镇子民风淳朴，在看到白笑为后镇子里的人大多憨厚一笑，表示欢迎。于是白笑为略微紧张的心情也慢慢被抚平，随即踏进一家客栈要了间上房。

　　当他仰倒在舒适干净的床铺上时，一口气终于从胸口排出。

　　自由的第一步，完成。

　　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一个笑来。一双蒙了雾气般的黑眼珠里闪烁着点点亮光，欣喜像是会跳动一般。即使衬在一张平凡的脸上，也让人难以离开视线。

　　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却不自知。好在房间里没有别人，白笑为此刻可以尽情地享受这第一步的小小胜利。

　　夏晚风凉。白笑为躲过了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在简单梳洗整理后，一身轻便的来到小镇上。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真正清闲的感受过这里的民生常态。而且足不出户也容易遭人怀疑，所以在确定自己身份不会暴露后，他便持着一颗好奇的心大大方方出现在公众视野下。这也让他更进一步的，感受到自由的真实。

　　小小的镇子不到半个时辰就可以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但白笑为还是觉得这里比王府皇宫要好上太多。因为这里，更有人情味儿。

　　大街小巷，不时就能看到孩子嬉闹追逐，手里拿着风车或者从哪捡到的小马鞭，一群人轰轰烈烈的闯过喧闹的街市；小商小贩也热情的呦呵着，给每位赏脸的客官一份足量的吃食或者货物。又譬如王家的小狗在李家门前尿了一泡尿，王家的主人指着它笑骂要炖了它给李家赔罪，李家主人又会笑着说那自己家的狗肯定也要跟着一起去了……

　　热热闹闹的街市，给小镇增添了无数活力。这正是帝王皇家永远不可能拥有的。

　　白笑为笑弯了眸子，捡起掉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小香包，然后递还给那个傻傻看着他的小女孩：“哝，你的，别再掉了。”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白笑为染着笑意的眸子，呆呆地忘了反应。

　　“嗯？”白笑为疑惑的摆摆手，企图唤回小女孩的注意力。

　　“大、大哥哥，你真好看！”小女孩突然大喊一声，然后倏的红着脸跑了。

　　留下白笑为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地，他不自觉地摸摸脸，面具还在，那应该没什么问题。然后缓缓放下手，对着小女孩跑走的方向，许久，露出一个略带温柔的笑来。

　　夕阳的余晖打在他身上，映着他的眸子里波光涟涟，晕染一片宁静祥和。

　　小镇最北边的街尾处，大概地处偏僻，所以白笑为并没看到这什么人。这里，几处废弃的院子杂草蔓延到墙上，一棵缀满不知名的小花的大树斜斜地倚在墙角，守望着一镇人的繁衍生息。

　　“咳，小伙子，你来这做什么？”

　　身后忽然传出一声苍老的女声，白笑为条件反射的跳出一大步去，等回过头，才发现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呵，老婆子吓到你了？”眼前的老人脸上尽是岁月雕刻的痕迹，声音里却是暮年钟鼓看得透放得下的平静温和。

　　白笑为立刻恭敬起来，他简单施了个礼，然后在老人满脸的笑容下，搀扶着她到大树下休息。

　　“老婆婆，您为什么一个人在这？”白笑为放缓声音，以一个小辈应有的语气开口。

　　“老婆子我守在这树旁已经一辈子了，镇里的人都叫我树婆。咳咳……小伙子，你不是镇里的人吧？”

　　“嗯，我是流浪的旅人，看这里民风淳朴，家家祥和，才来这里停留两天的。婆婆，你刚才说守着这树一辈子，这是什么树？您为什么要守着它呀？”白笑为乖巧地坐在老人身侧随意地说着话。

　　然而树婆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更北方的一座白茫茫的山出神。白笑为也不打扰，就这么耐心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树婆特有的苍老声才缓缓响起：“那座山便是红岩山，山上的岩石全都是上等的红岩。以前，祖祖辈辈的人都是靠打磨红岩制成兵器为生的，所以这个镇子才叫做红岩镇……”

　　“可是后来，用红岩打磨的兵器出了名，这个村子也就越来越不太平了。开始时，是江湖上七七八八的人，到后来不知怎得，连军队都企图来这里。镇长是红岩镇打磨兵器的第一好手，他看出了这之后可能出现的局面，为了镇子一干老少的安危，冒着砍头的风险与先皇交涉，最终红岩镇终于躲过一劫，而镇长一家老小二十三口却在某天夜里被杀的一个不留。从那以后，红岩镇，就再也不曾有人打磨兵器了。这几十年下来，更是少有人再会用红岩打磨兵器了。”

　　白笑为听得有些震惊，他倒是不曾想过这样一个民风淳朴，和谐欢乐的地方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一个故事。他低垂着眸子，略白的嘴唇微微抿起。这一路走下来，确实没看过有人打磨红岩。那些叫嚷的商贩，全都是卖的一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东西。他眼底的情绪微微波动，又很快隐藏在那一片迷蒙的雾里。

　　树婆也不曾看他，抬头又望着那满树的白花恍惚道：“这树，叫望岩树。花，叫望岩花。以这棵树为界，镇里的人都刻意忽略了这望岩以北的红岩山。这几十年来，也只有它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一起守着这红岩山，守着这红岩镇的人们。老婆子心里虽然心疼这祖辈流传下来的打磨红岩的手艺，却也在看到镇里的人安居乐业而欣慰许多。咳咳、咳咳咳……”

　　“婆婆，您注意身体。”白笑为伸手在树婆背后轻轻拍打，又着重按了几处穴位，树婆的咳嗽才缓缓停下来。

　　“咳，小伙子，老婆子身体不好啦……在走之前，你能不能答应老婆子一件事……咳咳、咳咳咳！”树婆忽然又重重咳嗽起来。

　　白笑为赶忙让她倚在树干上，小心地抓起她的手腕：“婆婆，您倚好，让我给您看看。”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白笑为逐渐簇起眉来，最后甚至紧紧锁了起来。他缓缓放下树婆的手，一脸复杂的看着她：“婆婆……”

　　“咳，小伙子，不用说了，老婆子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大限已到，不过是又一轮生老病死。”

　　“婆婆。”白笑为有些难过的握紧她的手。

　　“咳咳，小伙子……”树婆困难的抬手，从衣服里摸出一块虎纹形状的红色石头塞进白笑为手里，“你能不能……答应婆婆，替我保护好这个镇上的人们……”

　　白笑为自己都自身难保，更何况是保护别人。于是他赶紧拒绝道：“婆婆！我只是个旅人！我……”

　　“咳咳，小伙子，别骗婆婆了……老婆子活了一辈子，看个人还是不难的。”

　　“婆婆，我……”

　　“你不会是个普通人，咳咳，是……人上人，咳咳……”

　　“……”

　　“小伙子啊……婆婆不求你让镇上的人丰衣足食，只求你能护住这里一方安康。不要……不要再卷入，类似先皇时差点屠镇的惨剧就好。你答应婆婆，好不好……”

　　“婆婆……”

　　“难道，你想婆婆死都不能安心吗！”树婆忽然大吼一声，随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白笑为吓得赶紧答应下来：“好好，婆婆，我答应你！我会力所能及的，帮你护住红岩村的。”

　　“呵呵……”树婆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来，她声音低低的说：“小伙子，你太善良了……以后，不要那么善良了，不然，一定会吃亏的。”

　　“婆婆……”其实我并不善良，我有一枚续命丹，却选择留给了自己。

　　“呵呵……老婆子我等了一辈子，终于，还是让我等到了……待我，不薄……”树婆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完全失去言语，一直紧握着白笑为的布满苍老纹路的手，也慢慢垂了下去。

　　白笑为垂着眉敛静静望着这个挂着笑容离去的老人，用手轻轻擦去她嘴角溢出的血迹。

　　晚风吹动，落下一片片花瓣。他抬首望向那一片白茫的红岩山，多少人因它得以生存，因它享誉盛名，却也因它失去性命，因它守望百年。

　　晚霞披落，白笑为半跪在树下，身旁是迟暮离去的树婆，手里是性命相托的虎纹红岩。望岩树洒下无数花雨，衬着一双漆黑的眼眸里一片沉寂，看不出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