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山谷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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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木远清突然想到，那次摔了长|枪之后，方潜是不是心里还挺怕的。
问起时，方潜看了看远方说：“怕，怕你真的从此都不再教我了。”
【2】
那时方潜常看到的木远清，总是嘴里叼着根草，头发胡乱一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有从前认识的那些邻家女子的温婉，也没有曹雪阳将军那般的飒飒英姿，还总是鸡蛋里挑骨头里似的针对自己。面越是表现出对她不满，她越是懒洋洋的，脸上挂着笑，看起来总带着些嘲讽意味。他不喜欢她，她似乎也没有好好教他的想法。
却唯独那次，方潜第一次看到木远清眼中有了震慑人心的杀气。
木远清冷着脸，捡起方潜丢在地上的长|枪，头也不回的就走了。方潜虽然心有怨怼，但还是有些发慌，一个人呆立在校场竟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她真的走了，真的不再管他了？要去道歉的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自己驳回。不再管了也好，大不了去求别人，自己已经进了天策府，总不至于还求不到师父了。
自己劝说着自己似的下了决心之后，一转身就看到了副将常进。
方才师徒二人发生的一切都被副将常进看在眼中。
那天常进几乎与方潜聊了彻夜，在方潜将心中怨气说完之后，常进才告诉他，长|枪于木远清而言，远高于性命。
木家在洛阳也曾是大家，若非木父受人牵连，远清今日就该是个标标准准的官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抚胭脂，只绣花鸟。而不会是如今这样练得一套漂亮的梅花枪，似个男子般在军中足以以一敌十。
远清的师父与远清的父亲是结义兄弟，当年木府败落，是远清的师父拼死将她救了出来藏在了天策府，这才保下一命。她手里的梅花枪，是她师父留给她的。那杆枪经过光明寺之战，挑过四大法王，于木远清而言，师父的梅花枪就像是一段传奇，一段神话。
直到那年边塞烽火起，府中将领将敌军引入山谷，准备火攻退敌，木远清负责断后，撤退晚了一步，被困在敌军之中，她师父为了救她身陷囹圄，尸骨无存，只留下了这支梅花枪。
当时木远清被救出后被人死死拦住不许再往前一步。她就在山崖上，望着那片火海哭喊得撕心裂肺。
“阿清她师父常说的，‘长|枪在手，便永守大唐’。”常进说道，“每一支长|枪于阿清而言，都像是有他师父一分英灵尚存，这是阿清她自己的一分执念，所以在你拜她为师的时候她才会说，你若有一日丢了手中长|枪，她就不再是你师父了。”
方潜一言不发，直到常进回去睡觉了，他还是留在校场。那一排红缨长}枪，笔直朝天而立，像极了木远清今日离去时的傲然。
再往后，晨练遇到木远清，方潜第一次喊了她一声师父。
“后来你年纪越长越没有规矩，功夫也越来越好，”木远清浅笑道，“成天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嗯，所以也只怕了那一回。”方潜轻声道。
木远清追问道：“那回落进山谷也没怕过？”
“没有，”方潜道，他略一低头，薄唇凑近了木远清耳边，到底还是没亲下去，只缓缓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木远清哈哈笑道：“是啊来了，来了以后，两个人一起被困住，最后还得羽猎营的兄弟们来救。”
【3】
方潜十七岁那年的秋天，营中难得空闲。羽猎营的问木远清要不要一同去狩猎，木远清早就听说上陵苑附近有猛虎出没，就算不能猎杀，见上一眼也是好的。得到邀请，开心得不行，一口答应，才牵了绝尘走出军营，就遇到刚刚结束训练回来的方潜。方潜看她背着箭囊，立刻抓住了缰绳。
“我也去。”
“不行，太危险。”
“你去得，我就去不得了？”
十七岁的方潜已在军中崭露头角，一度被杨宁将军称赞是这一批新兵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如今的方潜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拎着他的耳朵就能逼他听话的小孩儿，他已经长得比木远清高了，面容开始有些俊朗起来，开始有了些棱角，只是眉宇间尚有些稚气。军中医女来巡诊时，已经会因方潜偶尔的目视而脸颊微微一红。
身上的戎装不再宽大，而是开始合身起来，落日前策马回营时，已经有了一幅高大的身影。再叫师父，语气间也没了当初那种乳臭感，低沉多了，也好听多了。
此时的木远清，不得不抬起头来和自己徒弟说话，被他低头按在墙边堵住去路的时候，居然莫名地有些压迫感。
木远清蹙起眉心，一侧身离开方潜身旁。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木远清拍了拍肩膀道，“你在营中等着师父回来，说不定会有一张上好的虎皮。”
说完，木远清翻身上马，一扬鞭往羽猎营的方向去了。
一路策马一路心里有些欣喜，徒弟果然长大了，再过不了多久，或许徒弟就能再收徒弟，那她就是师祖了。哎呀，个子也高，将来再娶个徒弟媳妇，两个人是不是还该朝她木远清拜个高堂？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
事实证明，人家不仅长个子，还长脑子。
木远清前脚刚到羽猎营，后脚方潜就追了过来，高喊着将军你忘了这个，一边把个不知道哪儿弄来的老大语录塞进了木远清手里。羽猎营里的兄弟倒是不介意多带一个人，他们大都听说过方潜，还觉得带着他更有一分胜算，不等木远清介绍就先来了一句，既然来了，不如就同行吧。方潜还推辞了两句，说自己跟着会拖后腿，结果羽猎营的更觉得方潜很可以了，毕竟是木远清的徒弟。
“师侄就来吧，今日还不一定能见到猛虎，咱们人多也热闹些。”羽猎营的说道，“长得比阿清都高了啊，多大了？我记得你是三年前入的天策，那……”
“十七了。”木远清替他答道，“上月刚过的生辰。”
“都十七了？”羽猎营的叹道，“再长长就该讨媳妇儿了！”
木远清笑道：“是啊，徒弟你将来若是要拜高堂，为师可以代劳。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
方潜看了木远清一眼，口中小声道：“为妻吧……”
“啊？你说什么？”
木远清正与羽猎营的说着来日方潜娶亲如何如何，忽然听到方潜自顾自说了句什么，却没听清，于是回过神来追问道。
“我说……”方潜收了收神色，“高堂怎么也该是李统领，拜你算是怎么回事，大婚时我可不想拜师父。”
木远清正笑着的脸忽然一僵。
羽猎营的一看气氛有些不对，忙打圆场道：
“阿清你再怎么也是个娘亲，怎么还当上父了，走了走了，再磨蹭会儿别说虎，连太阳都见不着了。”
秋天的上陵苑一片耀目的灿黄，天策府的红衣骏马迅疾地穿梭其中，追着一只梅花鹿拉弓瞄射。四下追马声马蹄声四起，扫过之处惊起暮归的飞鸟，一时间热闹得不行。
方潜也有心追鹿，追了两圈后发现木远清没有跟上来，而是打马慢步跟在后面，于是拉了缰绳调转马头，回到了自己师父身边。
“师父怎么了，不是你说要来狩猎，现在怎么又躲在后面。”
木远清还在因为方潜刚才的话心里梗得慌，但他一来，脸色又顿时一傲。
“想来看猛虎，对梅花鹿没什么兴趣。”
方潜能猜出木远清情绪不对的原因，却也不说破。恰巧不远处树林边一声鹿鸣响起，一只梅花鹿正在那儿四处张望，乌溜溜一双眼睛没发现自己已经已经被人盯上了。
“师父莫不是怕一追鹿，就知道自己射箭不如我了吧？”
方潜笑眯眯地激将道，话一出，木远清果然中招。
“不如你？怎么可能……”
“那就以那鹿为目标，”方潜一指不远处的梅花鹿，“我能三箭之内就射中，师父行吗？”
木远清迅速地目测了一下目标，扯着唇角一笑：“两箭足矣。”
说完，她就策马向那梅花鹿追去。小鹿听到动静，转了转脖子，忽然看到个红衣人杀气腾腾地冲过来，登时前蹄一甩反身逃走。方潜看着木远清越来越小的背影，无奈地笑笑，也扬鞭追了过去。
一箭放出之后，木远清一直追着鹿，迟迟不敢下第二箭。那是头母鹿，在林中穿梭自如，毫无顾忌，只挑地形复杂的地方走，之字形跳得迅速。纵然远清骑着的是上好的绝尘，也禁不起这番折腾。第二箭拉了许久的弓，到最后也没能放出去。绝尘在此处不好落脚，那头梅花鹿转折几回之后，往树林更深处窜去，远清怕绝尘受伤，松了弓箭将马匹勒住。
木远清叹了口气，对方潜说道：“这不能算我输了啊，换了你也中不了。”
一句话出去，久久没有回应。
木远清回头一看，方潜并没有跟来。茂密的树林里只有她和绝尘。
“人呢……方潜？”木远清高喊了一声，刚才太过兴奋，想着这是个赌注，徒弟肯定会跟在身后，却没想到自己跑得太快，把人给跑丢了。
她摸了摸方向，想原路返回，才走了没多久，忽然听到方潜回声似的一声惊叫。
“方潜？！”
木远清扬鞭一甩，绝尘箭|矢一般向那声音的来源奔去。正赶着路，林中突然响起一阵虎啸，林中飞鸟惊乍而起。木远清心底一凉，才一晃神，就被面前的树枝横腰打落下马，在林中滚了几圈后撞到树干才稳住了身形。绝尘受了惊吓，独自循着光亮处跑了出去。
远清回神后摸了摸后颈，似是有些撞伤，但不算严重。她站起身来，努力辨别着方向，一边走一边在林中喊着方潜的名字，一直没有回应。再想着刚才那声虎啸，莫不是方潜落进那猛虎的窝中了？！心里一惊一急，脚下步子就快得慌了起来。
万不可出事方潜……你万不可出事。
林中光线不足，此时日过黄昏，要看清楚路就更加不容易。入了夜林中怪声四起，蝙蝠穿林而过得不少，四下看着极其可怖。只是想着方潜现在生死未卜，木远清脚下不敢慢，喉头哽咽得发苦，只怕再多迟一瞬都会保不得方潜周全。脚下一未留神，踩下了斜坡，木远清惊叫一声，不知道摔去了哪里。
“哎——”
这下声音是叠着的。
木远清觉得身下有点软和，又不像是摔到了草里，还有些温温软软的，就伸手摸了摸，又捏了捏。
“师父。”
手忽然被抓住，木远清刚想叫出来就被身下人捂住了嘴。
“纵我心智再坚定也禁不起你这么摸啊。”
木远清一偏头撇开方潜的手支起上半身。
“你怎么！……”
“嘘……”
方潜把木远清拉回怀里，一手揽着她的侧脸。
“那猛虎就在附近，好不容安静一会儿，你别又吵醒它。”
木远清脸贴在他胸口，方潜胸膛一呼一吸的起伏，内里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十分明显，周围静得可以听到呼吸声。
“你摔进来了怎么不喊我？”
“我也是刚醒过来好吗，刚醒过来就砸过来一个师父，”方潜轻轻笑道，“这算奇遇吗。”
“奇遇个屁。”木远清微怒，“现在我们怎么出去。”
方潜想了想道：“看那虎什么时候走吧。我有耐心，师父呢。”
“有，不过，”木远清动了动，“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不行，我冷。”方潜斩钉截铁道。
“咱们都穿着软甲这样是能有多暖？”
“……师父。”
方潜忽然把声音一沉，木远清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脸上腾然一热。
“不不不，我不是说需要脱衣取暖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山谷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