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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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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冉!余冉!醒醒!”又急又短促的呼唤声响在我耳侧。
我被那人吵得有点烦。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胸口闷闷的,有点儿喘不过气。于是我准备翻过身,挥手将那人赶开。
但就在我下意识地用手臂撑在床上时,却感觉到一股剧痛从我的后背以及手臂上传来。
剧烈的疼痛将我从迷糊的状态中扯了出来。
我是趴着的,底下是硬邦邦的床板,睡起来还不如我租住的那间破屋子里的床舒服,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腐味。
也不知道我这样趴了多久,但我能明显感觉到我的胸部因为长久压着而产生的种种不适之感。我甚至疑心下一秒自己会吐出血来。
有一张脸被放大了搁在我的眼前。
皮肤白皙细腻,眉头紧锁,一双杏眼炯炯有神,有着挺翘的鼻梁和粉嫩、厚度适中、唇形很好的嘴唇。组合起来,是个再标准不过的美人儿。
即使她与我凑得很近,我也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瑕疵。
看到我醒来,美人儿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依依都要担心坏了。”
听到从她口中吐出的名字,我皱了下眉头,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我遗漏了。
可还没等我想明白,美人儿又说:“我先出去给依依打电话,等会儿回来再给你推一次药。”说完她便走了,姣好的身姿走路袅娜,一头乌黑的长发悬在后背,像绸缎一样。
我想起第一个光顾我的渡梦阁的女人,肖依依。
又一次皱了眉头,我稍稍将自己的身子往上提了半分,半是活动脖子,半是打量身边的环境。
这是间很小的房间,看上去有些年代了,墙上白灰斑驳,床正对着的墙上开了一扇窗,是老旧的样式,粗笨的木头窗框,每半扇窗子都分了三个窗格,用同样粗笨的劣质木头隔开,窗格里嵌着偏厚的雕花玻璃,其中右半扇窗子中间的窗格已经缺了玻璃,即使窗子关紧了,依旧有风从那里呼呼地吹进来。
因为房间狭窄的缘故,整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还有一副看上去极有年代感的桌椅,椅子是长条形的,上面放了两个包,一个黑色布包,还有一个亮金色的小挎包,桌子上则摆放着杂乱无章的衣物。
房间里散发着木头腐朽的味道。
松了松脖子,我将下巴抵在床板上,双手伸向前,越过脑袋,就看见手臂上横着几道长条的淤青,与偏白的肤色相衬,有些触目惊心。
不,这不是我。
即使是在罗紫死后,应红也从未对我动过手脚,她只会用她那只皮肤松弛的手指着我的鼻尖,大骂我是个丧门星,克死了她的宝贝女儿。而我总是会对着她笑得浅薄,拿着当年阿紫攻击过她的那些言辞,攻击于她。
那么我是谁呢?
出去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刚刚她叫我,余冉?可余冉不是死了吗?她不是化成了紧跟在肖依依身边的黑色梦魂了吗?
我理不出头绪,背上传来的剧痛比手臂上的更甚,我想我的后背大概会比手臂还要惨不忍睹吧。
那个女人又进来了。
她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床随之一陷,我似乎能够听见床板吱呀作响的声音,仿佛下一秒这张不堪承重的可怜床板就会瓦解成碎裂的木块。
然后我的衣服被她轻轻撩了起来,突然没了遮掩让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我感觉到她的手指落在我的背上肆意游走,凡她的手过之处,皆能感觉到一股凉意,浸入皮肤,但只是一小会儿,便有火辣辣的刺痛从那些个地方传来。
她的手在我背上走完一遍之后,开始缓慢地揉推,愈渐用力,我只觉得自己整个后背仿佛被她放了一把火,那把火在我背上肆意地蔓延、燃烧。我疼得忍不住轻吟出声,脑子里却突然浮上了一个念头。
真不愧是学医的手。
可我明明不认识她,我为什么知道她学医?
被她拿捏在手里,免不了磕磕碰碰,我的下巴被床板抵得酸疼,便出声让她缓了一缓,我微微提起上身扭过头,换了一边脸趴在床板上。
视线里,一床卡其色泛白的被子底下压着一纸明黄。
鬼使神差地伸手将那纸捞了过来,我才发现那是个纸片人儿,明黄的衣服,而脸,却恰恰是我的脸。
分明是纸糊出来的人,衣服也是剪裁粗糙,却不知为何那张脸清晰得可见五官轮廓,两枚黑芝麻作了眼睛嵌在脸盘上,正正是我自己。
拿到纸片人儿的瞬间我便了解了我出现在这里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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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梦魂不肯离人而去,乃是郁结难解、怨恨难消之故。
肖依依原本与余冉是同性恋人,但同性之恋往往为世人所不待见。肖家人无法接受余冉,便要她二人分开,余冉却在无意之中害了肖依依的挚友云湘的性命,云家出面报复,肖依依想要化解,却又被余冉误会,最后余冉含恨自杀身亡。
佛说由爱故生恨,但到底是爱恨两不相抵,爱也是她,恨也是她,那些因误会而生的怨恨无法纾解,由她化成的黑色梦魂也无法离去。
要想收了肖依依身上所带的梦魂,还得解了余冉的怨与恨,才可成事。
肖依依喝了渡梦阁的茶,凝成的记忆混入了渡魂茶中,我喝下了那杯茶,便有了入她梦的门。
而余冉已经是个死人,残留的那些怨化成的黑色梦魂已经仅剩了丁点意识。
冥冥之中阁主牵引着我,以肖依依的血为引,布下了这个局。在这个局里,她们的故事将重演一次,肖依依还会是肖依依,我却暂时性地成了余冉。
我须得在这里扮演余冉,让余冉消了她与肖依依之间的误会与怨愤,可我不能改变她命定的结局。因为这只是个局,并非现实,该死的人还得死。
同样的,因为我以意念入了这个局,附在余冉残存的这个黑色梦魂身上,我就不能随意操纵这个局,做什么事,都得合乎余冉的心意,否则余冉仅剩的那一抹意念再少再微弱也足够毁掉这个局。
一旦这个局以非常态的方式瓦解了,我的意念也会被包在这个局里,再也出不去。
简单来说,现实里的我也就不会再醒了。
解读完这些信息,那纸片人的颜色渐渐变淡,最后竟凭空消失了。
我闭上眼睛,一串咒语在我心上浮现,余冉和肖依依所经历过的那些细节便在我脑海中缓缓铺展开来。她们的故事走马灯一样在我的脑海中转完,我的心里竟似乎染上了属于余冉的悲伤。
这是种奇怪的感觉。
从小到大,除了罗紫陪伴过我的日子,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体会过所谓爱情,所以我不是很能理解余冉的感情。可如今附在了余冉化成的梦魂上,我居然觉得心里压抑到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这种感觉,和阿紫带给我的依赖和最后那种悲痛完全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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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在的这个时候,是余冉得知肖依依被她爸爸绑在家里,不管不顾地来到肖依依家里,请求她爸爸能够允许两个人在一起。
然而结果可想而知。肖依依的爸爸是性情中人,只当自己的女儿是被眼前的女孩儿毁了,气得拿起棍子往余冉身上挥。
余冉也是硬气,被她爸爸这样打,竟然一声惨叫都没有,只是咬紧了牙关,挨完一棍,就说一句:“叔叔,你成全我们吧!”最后被她爸爸打得吐血,当场就晕了过去。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附上了余冉的身。
身后的美人儿还在给我推揉着背部,我知道,那是云湘。马上会被余冉,也就是现在的我,失手错杀的云湘。
我很想对她说:“你快走,不要帮我,也不要为着肖依依的嘱托来劝我。我会杀了你。”
但我不能,在这个局里,云湘注定是个死人。若故事轨迹严重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云湘绕过了那场车祸,余冉的意识就会醒,那么死的人将是我。
可我却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即将因我而死的女人。
是,这个世界真刻薄,但我不能!我不能因为这个世界刻薄就让无辜的人为我陪葬。我的阿紫会因为我这样而伤心的。
对,阿紫。我此来的目的,是为了阿紫,为了收集足够的梦魂,扭转时空,让阿紫重生。只要阿紫最后能够醒来,哪怕让我下地狱都无所谓。
我该有什么所谓呢?当年阿紫将我从地狱里拉了出来,现在该我将她拉回来了。
而云湘,还有余冉,她们的结局已经写完了,我只是角色扮演而已。
想到此,我扭了扭脖子,说出了余冉说过的话。
“依依呢?她说什么?她什么时候来看我?”肖依依的爸爸打得是真狠,我这样说话,已经用了最小的力气,却还是觉得痛到仿佛骨头都要被拆开了,说话都觉得含了满嘴的铁锈味。
云湘给我推拿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只是一瞬,她的手便又自如的游走在我背上,仿佛刚才那一顿是我的错觉。
她涂在我背上的药酒似乎都揉散得差不多了,我又感觉到了阵阵的凉,是她又一次在我背上抹药时的清凉感觉。
“她说让你好好养伤,不要多想。”
她这话说完,我明显地感觉到一阵心慌。是来自余冉的心慌。余冉似乎在这个时候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见我没有任何反应,那个美丽的女人又柔柔地添了一句话:“余冉,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说话和她手上的动作,可真是一点都不搭。看着柔软的一双手,在我背上推起来却很有力道,而说话又是那张软软柔柔的感觉,让人听了就会不自觉地放软语气跟她说话。
云湘又一次推揉到涂在我背上的药全部被吸收掉,才终于停手,将我的衣服拉下来,然后站起身。
承重猛然减轻,床板又是一阵轻晃,咯吱的响。
她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我的脑袋旁边,然后俯下来,挖了一指药膏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