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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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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着喝空了的酒瓶子四处张望,却只看见了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熟悉他们的是景阳,感到陌生的人是我。
适才那句话,似乎只是我的幻听。
可是这不应该,已经成为景阳的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该时不时地就想起罗紫,甚至在本该呈现景阳噩梦的缝隙里看到自己的过去。
可身已入时,除了接受这种怪异,继续扮演着景阳,我别无他法。
我再也融不进他们。
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什么话也不想说,只看着斜对面墙上挂着的那个黑色电视发呆,电视上放着MV,一对情侣在里头,随着音乐的节奏,匆忙地进行着他们的爱恨与悲欢。
刘佳琪第一个发现了我的不正常,吹了一半的啤酒又放下来,凑过来问我:“阳阳,怎么了?不舒服?”
离我们比较近的人大约听见了刘佳琪的话,也跟着转过脸来关切地看着我。我对着他们摇摇头,嘴角一勾,露出中规中矩的笑容,“没事,可能是酒劲上来了。”
“让你逞强!”刘佳琪训了我一声,口气有些凶,却很快软了下来,“那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等会儿实在难受的话,跟我说,我先送你回去。”说完了,又指了指正坐在点歌台前面的男生说:“大赵,把声音给我关小点。”
音乐声旋即被关小了。
听上去确实不那么闹腾了,只不过聚会也跟着变得不那么像聚会了。我心里舒服了,却又觉得不舒坦,景阳仿佛还与我住在同一个身体里。
我知道,以她的性格,是不会忍心让这场聚会因为她一个人而变味的,毕竟这是最后一场欢聚。
有些人过了不久以后的那场毕业典礼之后,就将从此天南地北,不会再相见了。
这个班的关系很好,从他们互起诨号就能知道。但就是因为这个班的关系很好,才不能让这群人在最后的离别时分有所遗憾。
我还是揉了揉太阳穴,仿佛提前知道了音乐被重新开大以后太阳穴会突突叫着不舒服。然后我出声叫了那个男生,“大赵,你还是把声音调回去吧。”
男生回头看我,似乎是不太确定,我冲他点点头,他才回过头,重新将音乐开大。
正在拾掇着班长连吹三瓶以表歉意的刘佳琪听见音乐声又上去了,拧了拧眉毛回头正要训大赵,就被我拉住了,“佳琪,我真没事。最后一次了,热闹一点才好。”
“真没事?”她怀疑地看我。
我郑重地点点头,双手按在她肩膀上将她扭了回去,“你就放心吧,我的佳琪姑奶奶!”
“噗嗤”一声,和尚在我左边突然笑出来。
我扭头去看他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用手捂住嘴,似乎是怕被刘佳琪听见。
好在音乐声音又调上去了。我想。
我旁观着这一群人的狂欢,看他们一个个划拳喝酒,又因为酒劲上头,几个人上前去抢麦,大着舌头对着麦克风嘶吼,其他的人则从沙发上蹦起来蹿到前面去给唱歌的人伴舞。真正是叫群魔乱舞。
女生比较矜持,除了刘佳琪,其余喝的都是鸡尾酒,没什么度数的酒精,瓶子看上去挺好看,确实对女生们的胃口。
但一喝多了,她们也比平常放开了许多。不知是否是即将分别的缘故,平日里不敢说的话都吐了出来。
就连那个四年以来从来都很安静不怎么说话的、人如其名的文静也突然站了起来,抢过留在女生手里的一把无线麦克风大声说:“周世泽,我喜欢你!我从见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你!”
人群里发出起哄声。
我想,他们中有些人大概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跟着起哄什么了。
戴着黑框眼镜的周世泽很快被人群推了出来,一直推到满脸通红的文静跟前,文静也被女生们推着站了起来,两人相对,一时无话。
周世泽明显喝大了,站在文静面前摇摇晃晃的,伸手指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好不容易他开口了,却只挤出一个字:“你……”
周世泽你了半天没有说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来,就头一点,脑袋埋在了文静的肩头,彻底醉晕了过去。
“切!”以为有好戏看的男生们见状不约而同地唏嘘了一阵,很快又接着群魔乱舞去了。
一直大大咧咧、好哥们儿似的跟男生们喝酒的刘佳琪此时倒安静了。
记忆里她是真正的千杯不倒。
在灌倒了好几个男生之后,她依旧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是很清醒的样子,偶尔有个男生摇摇晃晃地凑过来,她也能继续一手举起酒瓶,一手捏拳时刻准备着出拳:“还来吗?”
过来的男生已经不行了,从嘴里软软趴趴地冒出一句:“来。”接着就重重倒进沙发里。
我将刘佳琪拉了回来,轻而易举就从她手中拿走了酒瓶:“你今天已经喝很多了,不要再喝了。”
没想到她倒对着我呵呵一笑,然后打了个酒嗝,“嗝。”
她的眼睛似乎没了聚焦的能力,但偶尔还是会聚焦在我脸上。看样子她也是醉得不轻了,但若不看她的眼睛,却也看不出来她是醉了的。
我半搂着刘佳琪,看着一屋子人醉的醉睡的睡,莫名地觉得心里有些暖,还有些涩。
真好啊,能遇到这么一群暖心的家伙。
但是真遗憾,我们马上就要分别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天高路远不相逢。
半靠在我身上的刘佳琪突然往我怀里蹭了蹭,伸手一横揽住了我的腰:“幸好,你留在了这里。”
我想起后来景阳一直躲在刘佳琪家里养胎的事情,也不由感慨。是啊,幸好我留在了这里。
不然那个孩子,根本就熬不到出世的时候。
即便她熬到出了娘胎,也没能活下来。
快结束的时候我给顾凡去了电话。
他似乎还在加班,我让他不要来的,可他硬要坚持,我也就不好继续推辞。
和尚是男生里面真正清醒的人,带着意识尚存的几个男生收拾残局,一人扛两个人,女生们则两个一起扛着一个男生,一大群人一块儿到就近的宾馆开了几间套房。
我因为要等顾凡,就没和他们一起,半搂着刘佳琪坐在KTV大厅的等候区等。
刘佳琪已经连调侃我都不了,安安静静地待在我身边,什么话也不说,抱着我的胳膊双眼发直。
我一边等着顾凡一边想,那个孩子的梦魂究竟该怎么收。
那孩子心有不甘,怀有怨结,可一个未曾经历世面的孩子会怨什么呢?怨这世界不公,让她从一开始就失去活下去的资格吗?还是怨她的母亲一直心怀怨怼,让她没有出世就被强行塞了满腔的怨?
可我不知道那孩子出世即死是什么原因,是因为景阳在和家人的争执中摔下楼梯导致早产,最后难产而使她窒息而亡,还是因为景阳怀她的时候生活中不注意而导致她先天畸形无法存活?
我也不知道,如果这回我躲得好好的,没有提前被家人发现,那孩子能不能活下来。
我甚至不知道,如果那孩子活了下来,我又该怎么样让她回归尘土,心甘情愿地重新成为一个死去的灵魂。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真正该死的,可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她甚至连这个世界的空气都未曾呼吸过一口,上天却已经注定了她不能活。
单只是这样想着,我都觉得心疼难忍。
“小景,你怎么哭了?”
顾凡的声音冷不防地从头顶传来。我闻声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顾凡已经来到我跟前。
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俯下.身,轻轻地拭去我眼角的泪滴,长手一伸,将我捞进了怀里。还没说话,头上一重,他的大手落在我头上,揉了揉,口中满是心疼,“有什么不开心的你要跟我说,不要一个人偷偷地哭。”
大厅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我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顾凡抱我抱得太紧,让我只感受到了来自他的温度,裹着热爱,一点点地从四面八方将我围绕。
我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在心里一字一句慢慢地对真正的自己说,王梓,这是属于景阳的,跟你无关。
刘佳琪在我身后嘤咛了一声,“你们……”
我这才反应过来,刘佳琪还在,虽然她醉了,但她醉得比较别致,也不知道会不会看见,连忙挣扎了几下想从他怀里挣出来,没成想,他索性将另一手也环过了我的肩膀,将我更紧地抱住了,下巴抵在我肩膀上。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想再挣扎,顾凡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有点闷,震得人耳朵发麻。“她睡着了。”停了一下之后,他又说,“等一等,等你不难受了,我们再走。”
顾凡不是一个很会哄人的男人。
记忆里,景阳和顾凡都很忙。
能上名牌大学的人,怎么样都不会太堕落。他们两个又都是沙盘协会出身,因为是学院里颇为重视的项目,常有重量级的比赛,又比其他参加纯兴趣协会的同学要忙一些。
有一回,景阳即将和顾凡同台出赛,没成想家里出了些变故,出赛前状态不好,躲在安全出口偷偷哭的时候,恰好碰见也不爱走寻常路的顾凡。
顾凡第一次见女孩子哭,有些不知所措,而景阳不知是不是把脑子哭晕了,突然就扑进了顾凡怀中大哭了一场,哭完回过神来,尴尬地红着脸解释,“果然人家说的很对,难过的时候躲进某个人的怀里哭一哭心情瞬间就好很多了。”
那时他们还没有在一起。
所以顾凡不知道,其实是因为他,景阳的情绪才能好的。
但那句仓促间想出来的借口似乎被顾凡记牢了。
每回发生了什么事情,伤心了,难过了,又或是吵架了,顾凡都会这样,在第一时间将她拥入怀中,一言不发地任她发泄大哭,她可以不用担心被人看见了丢人。
他从来不会不依不饶地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会站在她身前,像一颗屹立不倒的柏树,给她最坚实的依靠,等她自己调整完情绪。等她想说了,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放下一切,倾听她。
就如此时一样。
X市是个很现实的地方,每个人都在为了努力活下去、努力爬得更高而忙得像个转不停的陀螺。
顾凡也一样。
我知道他有大把的工作等着他去做,可他来了,并且没打算匆匆而回,而是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对我说:“等一等,等你不难受了,我们再走。”
让人感动的从来都不是甜言蜜语,而是陪伴,还有时间。
可我很清楚,这些都不是我的。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从他怀里慢慢地抽离出来,回身费力地将刘佳琪从沙发上捞起来。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