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美人》郁*德

28、第二十八章

　　三更起，五更梳妆。

　　颜冰雪坐在妆凳上，默然地看着镜中的容颜，身后锦凤拿着竹篦一下下地帮他梳着还在滴水的长发，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薰香和湿湿的水气，淡紫色的宫裙已经叠好放在一旁，并且被仔细地薰上了兰花的香味，各色妆盒和钗饰珠环摆满了妆台。

　　镜中的人素颜白衣，纤纤弱质，雌雄莫辨。

　　“少主……”

　　锦凤望着镜中的颜冰雪，声音有些迟疑，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颜家兄妹，怕是已经等急了吧。”

　　颜冰雪的语气很平静，脸上的表情也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他侧过头，透过灰白的窗纸望向灯火通明的庭院，本是微蒙的天空也被照映得仿佛白昼，即使是看不到，也能想像那等在大厅里的人恐怕早已经是坐立不安了。

　　锦凤短暂地抽泣了一声，低下头去，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颜冰雪毫不动容，伸手将鬓角的头发拨到耳后，淡然道：“这三个月的准备，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为什么要哭，你对我没有信心吗？”

　　“少主……”

　　“从今往后要叫小姐了。”颜冰雪的表情仍然很淡，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锦凤，帮我梳个漂亮的发式吧，如果能顺利过了今天这一关，我会感激你的。”

　　镜中，两人略略有些相似的眼睛碰到了一起，一个早已经泪盈盈，一个却深黝而沉静。

　　“是。”

　　锦凤敛下眼睑，任泪水洒了满地。拿过一旁的布巾为颜冰雪擦干长发，她的动作缓慢而熟练，却又有说不出的沉重。

　　颜冰雪一动不动，只是盯着锦凤的动作，看她一遍遍擦拭他的头发，看她熟练地挽起女子的发髻，目光越发的深幽了。

　　拿起一支珠钗，递给锦凤。

　　“插上这个就好。”

　　锦凤微愣。那是一支样式非常简单的珠钗，淡雅的云纹钗身，尾端挂着珍珠吊坠，明明是女子的饰品，却奇异地嵌合颜冰雪的气质，透着淡淡的灵气，看来颜胜雪兄妹为此也很花费了一番心思。

　　接过颜冰雪递过来的珠钗，斜斜地插入云鬓。

　　青青的黛色，薄薄的胭脂，淡淡的朱红，再穿上妍丽的宫裙，宽阔的腰带裹着细细的腰身，清秀的眉眼印衬着孱弱的气质，瘦弱的身躯带着未发育的青涩，转眼间，一个如梦似幻的少女形象就完美的诞生了。

　　“去通知颜家兄妹，就说一切都准备好了，问是否可以启程了？”

　　“是。”

　　锦凤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听命地掀起了内室的帘子准备离开，转过头来时，却只看见颜冰雪寂寂的背影，那背影仍然瘦弱得可怕，可又莫名的挺拨，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连忙用手拭去，不想再表现得那么软弱。

　　听到锦凤离去的脚步声，听到门被轻轻掩上的声音，颜冰雪淡然的表情陡然变得恍惚起来。

　　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镜中的少女也跟着轻抚脸颊，那如柳的黛眉，高耸的云髻，摇曳的珠钗，淡雅的妆容，分明就是个美娇娥。他本该庆幸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可这一刻，突然之间有些不确定，自己究竟是谁，是王彬还是颜冰雪，是男人还是女人。心头涌上一股淡淡的忧伤，隐隐约约地又有些挥之不去的酸涩。作为一个男人，他活得很失败，身体的残疾让他丧失了做为男人该尽的义务和该负的责任，在内心深处，常常觉得生不如死，可为了父母亲人的期盼，为了心中的不甘，他苟延残喘的活着，以至于拖累亲人，也令自己更加绝望。如今，他拥有了一具能够自由活动的躯体，本可以一施长才，但天意弄人，须眉扮红妆，却是他不得不面对的选择。像个女人般的进宫去，顶着女人的身份在宫里生存或者死亡，真的是自己甘心的吗？

　　两世为人，都只能拥有这般尴尬的身份。

　　自嘲地一笑，颜冰雪转过身子，不再去看那镜中容颜。低下头，苍白而纤细的双手交握着，细薄的血管泛着惨淡的青色，手心里有些许的湿润，粘乎乎的叫人烦闷，他轻轻的搓了搓手，想要甩去那粘湿的感觉，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还是有些紧张的吧，尽管做了一千次一万次的心理建设，临到头时，仍然不免充满了对命运和前途的不安和惆怅。

　　弹指白发生，坐看红颜老，是宫廷生活最残酷的写照，而他的命运又是怎样的呢，当他站起来，整理梳妆，坐上轿子，踏入皇宫，那金碧辉煌的牢笼才真正显现出它残酷的一面，无数人在其中你奸我毒、互相倾轧，为的是名利、为的是富贵，也为的是生存，自己将所有的困难和危险都抛箸脑后，将万千人的性命和利益拿来进行的一场豪赌，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轻轻的叩门声传来。

　　“进来。”微敛表情，颜冰雪轻声道。

　　颜家兄妹一起挤了进来，紧张的同时，也不免有看热闹的心情，毕竟对于这件事的紧张程度他们不比颜冰雪少。

　　印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子纤细的背影，细瘦的腰身裹着上品的柔丝宫裙，印衬出背部的完美曲线。

　　“冰雪。”

　　颜胜雪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她虽然聪慧早熟，但以她的年龄，仍然有着少女般的天真烂漫。颜少云则比他的妹妹要含蓄得多，没有那么夸张，但他眼睛里仍然有着掩不住的好奇和期待。
　　颜冰雪闻声转过头来。

　　颜胜雪和颜少云兄妹二人都明显的有片刻呆滞，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妆成后的颜冰雪会比女人更像女人，他年龄尚幼，身材瘦弱，骨骼也没有长成，扮做女人可能会比较适合本是预料之中的事，但他五官平常，又兼病弱，本没有什么美态，好在他并非以美色伺人，宫中一切均已打点清楚，即便不是美人，凭颜家的关系，留宫待选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此刻颜冰雪妆成之后的姿容虽没有风娇水媚、翻紫摇红，却自有一番长颦减翠、瘦绿消红的意味，竟有种说不出的美态，着实令他们感到意外。

　　“可以启程了吗？”颜冰雪站了起来，决心将所有的顾虑和自怜都抛开，这是他的选择，他没有临阵退缩的余地。

　　“冰雪，真的是你？”颜胜雪还有些不敢相信。

　　颜冰雪柔柔地一笑，温柔尽现，说不尽的柔美娇弱。

　　颜胜雪一拍额头，调侃道：“现在我倒有些担心了，虽说是进宫做执笔司录，可若是被哪位皇子看上，那可真是大麻烦呀。”

　　“皇上答应为太子增设执笔司录了？”颜冰雪问道。

　　颜冰雪点点头，“八九不离十了，具体情况我哥比我清楚。”说着，伸手推了推一旁的颜少云。

　　颜少云道：“昨日，朝堂之上，太子太傅上书为太子增设执笔司录女官，愚兄连同朝中数位大臣推波助澜了一下，敏王又从中周旋，皇上基本上是同意了，下诏只在这一两日间。”

　　“既有敏王帮忙，执笔司录一职非冰雪莫属了。”颜胜雪微微点了点头。

　　“大哥从中周旋，冰雪感激不尽。”颜冰雪朝颜少云长辑了一躬。

　　颜少云扶住颜冰雪，“自家兄弟，何必多礼？”

　　“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颜胜雪看看天色，及时的提醒两人。

　　颜少云顿了一下，望向颜冰雪。颜冰雪却面不改色，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唤过一旁的锦凤，“锦凤，启程吧。”便率先走出门去。

　　颜胜雪在背后叫道：“冰雪……”

　　“嗯？”颜冰雪转过头。

　　“你其实可以后悔……”颜胜雪有些迟疑地道。

　　“你明知道不可以。”颜冰雪认真地道。

　　颜胜雪顿时无言以对。

　　颜冰雪温婉地一笑，说不尽的清雅动人。他转过身，毅然地走出门，门外藏青色的轿子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天边一道青白划开了白昼与黑夜，浓浓的云雾遮盖了天空，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