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吉塔》幽州台

2、ΑΝΑΓΚΗ

　　有力的笔迹，黑色的大字，像一道神秘的预言，映在她灰蓝色的眼底。
　　如果把这张纸摆到他面前，也许就可以从他的表情上发现什么……
　　我大概是疯了，现在最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别刺激他——在悟空回来之前。
　　布尔玛强迫自己离开桌边向卧室走去，尽力把这个危险的主意赶出脑子。
　　在门前，抬起手，想敲……却没敲下。
　　也许他在睡觉，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的好——如果他真在睡的话……可时间已经不早了……
　　布尔玛犹豫不决，而门内依然没有声音，这静默的该死的门似乎在等着她拿主意。
　　这时她心里不禁涌上一阵儿怒气：为什么家里有这么多该死的房间和门！
　　你在一个房间里总会碰到一扇关着或开着的门。关着的门沉着脸，静静地立在那儿等着，一直等到你下定决心去打开它，只有在进去之后才知道自己根本不该进来，那时你就会感到身后的那扇门在偷偷地讥笑你。
　　那些开着的门也在笑，但不是冷笑，而是一种带着邀请之意的微笑，仿佛是一种无言的诱惑，你的好奇心无法抗拒门外的世界。终于，你走了出去，在你被外面的新鲜事物搞得眼花缭乱时，身后的那扇门却悄悄地关上了，当你感到厌倦想回去的时候……你发现它是不能从外面打开的！
　　想着想着，布尔玛又羡慕起琪琪来了：她和悟空是正式结了婚的，她也从来用不着象我这样担心丈夫在做什么想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悟空一向是幸运之神的宠儿！
　　一想到孙悟空，布尔玛就记起自己来这儿的原因了：已经接到了新消息，也通知了所有人，就只剩他。
　　对儿子他可不象表面上那么冷漠……反正在他的心里我永远占不了第一位。而我明明知道这一点，却……
　　她摇了摇头，抛开一切不愉快的念头，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扣响了卧室的门。
　　“咚！咚！咚！”声音在空旷的起居室里回响着，而卧室内却悄无声息。
　　但那人应该是在里头的。
　　他今天没下楼，既然不在重力室里练功，就应该是在这儿，可这样独自闷在房间里能做什么呢？
　　他快一个月没练功了！有时整天都不出房门一步，三餐都送到房间里，从前天起布尔玛就连他的影子也没见着。她担心得连干活时也不能专心，老想找个借口到他的房间里来看个究竟。
　　现在借口已经有了，可以光明正大地来一窥究竟了，可布尔玛却有点胆怯。从早上八点开始她就在套间门口晃来晃去，希望他会先出来，免得自己非去打搅不可。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直到不能再拖延时，才敲门而入。
　　以前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形，布尔玛回想着。
　　当悟空在沙鲁一战中牺牲之后，他也曾失常过。
　　那时他们同居刚两年，他们的儿子特兰克斯不满周岁。
　　孙悟空，她最好的朋友，救她的次数多到连她自己也算不清，可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布尔玛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而是嫌他会招灾惹祸。等他死后，她才发现没有他的这个世界是这么无聊。
　　每天都要遇到无数庸庸碌碌的人，他们服从了命运的安排，过着平凡的生活，其中的极少数人敢用一生为赌注与命运抗衡，却输得很惨。如果自己没有父亲的名声和母亲的财产做靠山，也许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只能在梦里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在她认识的人里，能完全按自己愿望生活、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实现目标、使命运屈从于自己意志的人，就只有一个孙悟空！
　　布尔玛的诸多发明使人受惠良多，然而她认为就算没有这些发明人们也照样会活的很好。只有应悟空的要求去搞发明时，她才觉得自己的工作能真正影响到地球亿万人的命运，这才是她身为科学家的真正价值！
　　然而到最后关头，虽然悟空有那么多的朋友和伙伴，却没有人能替他担当重任，虽然救过那么多人，却依然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地球的和平！
　　劫难过后，她在家门口等他和未来的特兰克斯。
　　他回来了，直视她的双眼，说：“卡卡罗特死了”，口气平淡地象是在说“我去练功”一样。
　　他一定是跟自己开玩笑吧——谁会相信那个总在别人以为他死了的时候却突然出现的孙悟空会真的死去呢？
　　但是，面前这个冷酷的男人从不、从不开玩笑！
　　知道她不能也不愿相信自己的话，可他既不解释，也不劝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自己慢慢接受这个难以置信的噩耗。
　　他的眼睛象是冥界的河流，黑色的水面波澜不惊，我看不出那下面有没有情感的存在……
　　相信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怨恨：为什么你还这么镇静，你不是最在意悟空这个强大的对手吗？！为什么不想办法救救他，救你唯一的族人？！也许，这样做你也会死，但至少……至少你会和悟空一样死得光荣！！
　　对悟空共同的怀念本来可以使他们的关系更紧密，但布尔玛无法原谅他的冷血，所以她躲开了，宁可去找小林他们几个老朋友一起谈谈往事。
　　等她的悲伤平复之后，想起那人也许更寂寞而来安慰他时，却惊恐的发现他已几近崩溃。
　　当悟空突然去世引起的失落感慢慢退去后，其他人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规时，他的生活却乱了套：完全停止练功，白天坐在那里沉思默想，夜里不睡觉伏在桌上写个不停。桌上的纸摞很快就变高了。布尔玛暗暗感到一股不祥的氛围慢慢地笼罩了他们的生活。
　　曾试着劝他重新振作，但往往会在劝说中突然停住，硬咽回那个已经滑到嘴边的名字，而这时他却会怔怔地盯着她，分明是想起了那个赛亚名字——“卡卡罗特”，然后他就生硬地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直到她默默离开。
　　布尔玛没料到悟空的死对他的打击会这么沉重，虽然知道悟空的存在对他极其重要，是他一心超越的目标，但她还是低估了悟空的影响力——对他来说，没有孙悟空就没有目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一段噩梦般的生活开始了：晚上，担心地睡不着，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引起她的不安；白天，带着一肚子的心事去工作，照顾好儿子，强装笑颜地出入社交场合，尽力不去听母亲没完没了的抱怨。
　　疲倦到想一睡不起，可焦虑和恐惧使她不能入睡。就好似一个梦游者走在悬崖边缘上，下意识地知道再向前一步就是无底的深渊，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至于最后那个突然的结束，疲乏到了极点的布尔玛再也记不清是怎么回事了。
　　一天夜里她听到育儿室里的特兰克斯在哭闹，全身酸痛地起床去给他喂奶，却看到他已经站在婴儿床边。他看了她和儿子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走开了。
　　第二天他照常去练功了，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只除了，他再也没说过“卡卡罗特”这个名字，再也没进过她的卧室——他们的关系就这么突然地落入了名存实亡的境地。
　　布尔玛自然不愿意，却不敢勉强他。她固然为他对自己的无情而伤心，却颇能自我安慰：以前紧紧盯着悟空的那双黑色眼睛现在转到了特兰克斯身上，而这个儿子是她生的！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相信他对自己一点情意都没有。
　　迄今特兰克斯和悟空已经离开两年多，大大超过了当初的预计。
　　虽然没住在一间房里，可布尔玛对他的行动还是了如指掌。她发现他的耐性正在一点点被消耗殆尽。
　　就在一个月前，情况突然恶化——他停止了练功！她的烦恼也随之多起来。
　　也许昨晚又失眠了吧。可他没象以前那样把时间浪费在写写画画上……出什么事了吗？
　　布尔玛越来越不安，近于惶恐地抓住门柄，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