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白首不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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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怀景因李渝展颜一笑失了神，她年纪不过七岁，心事全表露在脸上，看着李渝心生欢喜，也跟着痴痴地笑，面黄肌瘦的，就衬得一双眼睛尤其大，几乎占了半张脸去，倒也显出几分让人心疼的可爱。
这个孩子看起来不大机敏，李渝瞥了眼那根脖子，细得轻轻一捏就能掐断。她两年前来到宫里，暗中照看了祁怀景两年，许是有了那么一丁点的感情，竟然在心里萌生了点心疼来，调子也柔了几分，摸摸祁怀景的头道：“你们这些凡人就是麻烦，生老病死样样怠慢不得，想吃什么？我给你弄些过来。”
祁怀景长到这么大，哪里有人惦念过她的吃饱穿暖，今日李渝说了这么一句，她鼻头一酸，眼眶一下子冒起了热气，咬牙强忍着，转过头去，沙着嗓子道：“我不饿，仙女姐姐，你有事就去忙吧，别为了我耽搁了正事。”
正事？李渝暗笑着想，现下我的正事可不就是照顾你这小鬼么，又想起祁怀景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仙女姐姐这样的称呼，一次两次倒无妨，叫多了李渝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跟讽刺她似的，于是微皱眉道：“老叫仙女姐姐做什么？怪矫情的。”说着抬手去掰祁怀景的下巴，把祁怀景的头强掰回来，看着祁怀景的脸又怔了一下，转而失笑，“好端端哭什么？我又没打你。”
原来祁怀景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背对着李渝流了出来，祁怀景也意识到自己在仙女姐姐面前出了丑，赶紧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擦，吸了吸鼻子，低着头不说话。
她擦得随意，脸上还留着未擦去的泪痕，李渝叹了口气，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抬起来，拿出腰间别着的帕子，把她的脸又仔细擦干净，“我虽常年在深山修行，可也听说你们凡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一个男孩子，哭成这样羞不羞？”
李渝虽暗中照看了祁怀景两年，其实放养的时候多，要不也不会今天才第一次在祁怀景跟前露面，她只记得檀桓说过祁怀景是命定的真龙天子，又见祁怀景常年做男孩打扮，也把祁怀景当男孩看待。她照看祁怀景其实不大用心，看她受人欺负的时候多，有时祁怀景被欺负狠了才帮她一把，又暗暗瞧不起祁怀景，只觉得这个孩子性子太懦弱，被别人往死里欺负都一声不吭地受着，就这么个性子，哪里有点将来能当皇帝的样子？
不过没办法，天定的事，改不了，李渝也只能认了，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祁怀景，防止她一不小心被人给整死了。
祁怀景全身僵硬地由着李渝把她脸上的泪痕，连同刚才掉进河里沾染的脏污擦干净。柔软素净的丝绸帕子，飘在鼻尖的气息都是清新的荷花香，祁怀景偷偷打量李渝神情专注的脸，心里砰砰砰地跳，眼里的泪却流得越来越多。
祁怀景是不敢在人前哭的。
她常受人欺侮，大多时候咬着牙生受着，别说眼泪，连痛呼都噎在喉咙里不泄露半点，这是被欺负久了得出来的经验，哭喊的声音越大，欺负你的人越觉得有趣，越不肯停下来。她在娘亲面前也不敢哭，只要娘亲一看到她流泪，就会打她，武器是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笤帚、树枝，有时候是小板凳，实在找不到顺手的东西，就会扇祁怀景的耳光，恶狠狠地骂道：
“哭，哭什么哭！为娘是怎么教你的？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些话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祁怀景抽抽噎噎止住眼泪，她娘亲却红了眼，把她搂在怀里叹息，自己凄凄切切地哭了起来，“怀景，不是为娘心狠，只怪为娘没本事，保护不了你……”
于是母子两个哭哭啼啼搂作一团，后来祁怀景就是受了再大的欺负，也不敢跟她娘哭诉了。实在委屈极了，就找个没人的墙根躲着，咬着袖子哭一场，再把自己收拾干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偏今天不知怎么了，眼泪流起来没个完。大概第一次有个人对她这么好，祁怀景压在心头的委屈全涌了上来，泪水流得汹涌，李渝一方帕子像在水里过了一遍似的，最后没法子，把手帕给了祁怀景，让她自己拿着哭，等她哭够了，止住泪，顶着一对红通通的眼睛低着头不说话，李渝才道：“你识字么？”
祁怀景红着眼睛点点头。
“那就好。我叫李渝，木子李，渝……”李渝顿了一下，被难住了，她从前修行懈怠时下山走动，叫檀桓教她认了字，也读过几本书，让檀桓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绞尽脑汁才想起来怎么跟祁怀景解释是哪个字，又怕自己说不清楚，拉着祁怀景的手，在她的掌心边写边道：“渝，白首不渝的‘渝’。”
细细的指尖在掌心轻轻划着笔画，祁怀景的手掌痒痒的，忍不住笑出声，又想起来不能放肆，憋笑憋得辛苦，心里却暗暗地念道：“白首不渝，白首不渝……”
祁怀景时常蹲着墙根偷听太傅讲学，知道这个“渝”是什么意思，她念出这四个字，李渝的笔画还没写完，掌心酥痒，眨眨哭得红红的眼睛，心底生出莫名的欢喜，又高兴起来，嘴角也咧得大大的，带着鼻音跟李渝保证：“阿渝姐姐你放心，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李渝看看这小孩，前一秒还哭的惨兮兮的，下一秒又笑得乐开了花，惊奇于人的表情竟然能这样丰富多变，又想起来祁怀景一天都没吃饭，肯定饿坏了，想让祁怀景在这待着，自己去弄点吃的过来，还没开口，就听屋外有人喊祁怀景的名字。
“是小桃子！”祁怀景一听声音就从床上跳下来，扯着背上被棍子打出来的伤，疼得龇牙咧嘴，不好意思地朝李渝笑了笑，“阿渝姐姐，我……”
李渝冲她招招手，“过来。”
祁怀景走了过去。
李渝把手掌覆在她背上，祁怀景只觉得背上一阵阵的暖流进去身体里，连带着冰凉的手脚都暖了起来，舒服地蜷了蜷脚趾，只听李渝道：“好了。”
祁怀景松松暖洋洋的后背，发现背上的伤竟然一点都不疼了，惊讶地睁大眼睛，崇拜道：“阿渝姐姐，你真厉害！”
“怀景你在不在？你不在我可走了啊！”外面的小桃子催促。
李渝笑道：“行了，你的朋友还在等着你呢，快去吧。”
“哎！谢谢阿渝姐姐！”祁怀景一溜烟跑了出去，跑出门没一会儿，又转头回来，从门外探进来半个身子，冲着李渝笑，“阿渝姐姐，你真好！”说着扭头就跑。
祁怀景的房里有一扇小窗子，李渝站在窗前往外看，只见祁怀景站在大门那儿和一个宫女打扮的小姑娘说话，俩人应该差不多的年纪，祁怀景却比那个小宫女矮了一大截，瘦瘦小小，七岁的小孩看起来就跟才四五岁似的，衣服上补得看不出原来的布料颜色，明明也算个皇子，穿的比随随便便一个小宫女都差。
就祁怀景现在的处境，将来真能当皇帝？
李渝不相信，可祁怀景身上的龙气是实实在在的，不相信也只能相信，左右也就十来年，檀桓那么厉害，她说的话自然不会出错。
“小桃子！你来啦！”祁怀景跑跑跳跳地到小桃子跟前，脸上笑容比平常都敞亮。
小桃子是刚进宫一年不到的小宫女，和祁怀景同年生，只比她大几天，在御膳房干些杂活，几个月前偶然看见祁怀景被几个皇子揍得鼻青脸肿的，她自然不敢插手皇子公主们的事，不过看祁怀景可怜，就偷偷地去给祁怀景塞了块芝麻糕，两人成了朋友。
御膳房里最不缺吃的，常有宫里贵人们动都没动过的好东西原原本本就被撤了回来，大多被御膳房干事的太监宫女给瓜分了，也常有剩的，小桃子就拿过来给祁怀景一些，这不，今天据说又是哪位太妃做寿，剩了不少菜肴点心，小桃子抽了个躲懒的空闲又给祁怀景送了过来。
“我叫了你好几声了，你在屋里干什么呢？不会又是你娘亲打你吧？”小桃子嘟嘟囔囔抱怨几句，把食盒递给祁怀景，“喏，给你带好吃的来了，那个蜂蜜枣糕又香又甜可好吃了！还有半只鸡呢！”
“谢谢小桃子！”祁怀景饿了一天，光听小桃子说，口水都要流下来，可依然站着不动，小桃子疑惑道：“你不是饿了么？怎么不吃？”
“我……我娘亲还没吃东西呢……”
小桃子不屑地撇撇嘴，“你娘亲整天不是打你就是骂你的，你还对她那么好做什么？要是我，我就不管她了，让她活该饿死去……”
“小桃子！”祁怀景气愤道，“那可是我娘亲！不许你这么说她！”
“不说就不说！”小桃子本是为了祁怀景打抱不平，见她不领情，也很气愤，别过头去不理她。
两个小孩子站在门口闹别扭，小桃子忽然鼻尖动了动，凑近祁怀景闻了闻，抓到了祁怀景什么把柄似的，拍着手掌大笑，“怀景！你居然学女孩子用脂粉！哈哈哈，娘娘腔！”
祁怀景涨红了脸反驳，“我！我没有！”
“你撒谎！没用脂粉，你身上怎么有荷花香？”
荷花香？
祁怀景抬起袖子嗅了嗅，没嗅出什么气味来，她想起李渝给自己用的那条帕子，蓦然想起自己耽搁了这么久，李渝还在房里等自己呢，忙道：“小桃子，我今天还有事不送你了，改天再去找你玩儿，谢谢你的好吃的！”说完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屋子跑。
“哎！怀景！怀景！”小桃子在她身后叫了好几声，见祁怀景跟没听见似的，愈发气愤，“怀景，我再也不理你了！”说罢跺着脚跑走了。
祁怀景顾不上小桃子，抱着食盒一路跑回自己屋，气喘吁吁地推开门一看，肩膀失望地搭下来，把食盒随手放在一边，郁闷地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愣神。
房间里空空荡荡，哪还有李渝的影子。
祁怀景吸吸鼻子，还能闻到空荡荡的屋里，李渝留下的淡淡的荷花清香，她眼尖撇见发黄的被褥一角，那里露出一点素雅的雪白，抽出来一看，原来是李渝落下的手帕。
祁怀景躺在床上，把帕子搭在自己脸上，闭着眼，眼前的荷花开了一片，李渝站在荷花中间，一袭红裙摇摇曳曳，比成片的荷花还美了三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3章 白首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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