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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第七章愚贵贱愚人买旧物谈善恶善语证新知

      亭榭蝶舞莲叶碧,春衫细薄枣花轻。
      红漆小亭,青石台凳。二人对座,静默不语,一人浑圆如球,一人清挺似竹。两人面前各有新茶一盏,茗烟袅袅,熏风阵阵。

      还是圆球耐性不足,首先说话:“要到秋收之日,官库中才能有现钱。不过愚兄自不会做出失信于民之事。”

      展昭微笑:“这是自然,王兄一直有诚信状元美称,也曾写诗明志:‘官归柱史笔,经约鲁麟书’‘一廛水竹为生计,三径琴觞混世纷。’潇洒若此,让人艳羡。”

      原来王拱辰当年殿试时,御笔曾点了三名学子。却只有王拱辰辞谢状元称号,声称文章题目正好是他试前做熟的,成为状元虽喜,却对他人不公,对自己的诚实节操更是有损,故而请辞。帝闻言大喜,夸赞他诚信有德,他日必是栋梁之才。立刻御笔钦点王拱辰为状元。王状元的美名更是传遍朝野。

      王拱辰听到展昭说起他当年中状元的得意之事,心中已是大悦。后又见展昭对他闲暇所著诗词耳目能详,且颇为推崇,立刻起了真正的知己之感。心中得意,暗忖:“看来这个武官并不是一般的江湖草莽,居然也懂得欣赏本状元的才学心胸。”

      乐滋滋的把娃娃脸横向拉宽成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瞒展老弟说,大名府衙历年来也积攒了很多收缴的违法货物,和一些已经结案的陈年旧案证物。愚兄这就去派人取出,相信所值抵李记衣料钱足够了。”

      展昭闻言心中皱眉,表面却并不显露。拱手道:“王兄果然诚信待人。只是此事还需请来李记老板,征求其同意方好。”他外和内方,处理任何事,都以尽量宽和不伤人的方式解决为上策。但是一旦触及到原则,即使伤身损命,也绝对寸步不让。

      王知府闻言果然心中不快,但是想到眼前之人好歹是懂得欣赏自己之人,绝对不能在其面前坠了颜面才德。于是不但接受了展昭的意见,还邀请他一同去看库房中拿出的旧物。

      不一刻,府衙库房外就迎来一马一轿,马上轿中分别坐的正是展昭和王知府。

      两人还没下马下轿,就在一片乌烟瘴气中听到阵阵吵闹。

      “大胆!何人敢在此吵嚷?”王知府大娃娃脸沉起来还是很有官威的。展昭则默立其身后,注视眼前的情况。

      却原来乌烟瘴气是因为这些陈年之物许久不见天日,灰尘盈寸。这一挪动,立刻如久不得志的文人忽然中举一样,疯狂的乱舞起来。

      吵闹声却是因为李记掌柜一见要用这些稀糟的木料,一碰即破的绸缎,已经没有香味的香料,因搬运不当,少有完整的陶瓷,来抵值布料钱。立刻叫起撞天屈来。掌柜是生意人,被强行征收只能愤愤忍耐,但现在这样却是让他做赔本买卖,作为精明商人的自尊不允许他同意。
      王知府见此却似乎胸有成竹,和气的道:“李掌柜不用担心,我这里的东西旧虽然旧了些,但是你没听说过‘物以古为贵’?”

      李掌柜心中腹诽:“那也要看是什么‘物’。”不过他虽然敢和衙役争吵,却不敢反驳这个观之可亲的大娃娃脸知府大人。

      展昭闻言上前一步,拱手道:“李记掌柜不懂物价贵贱,心中忐忑在所难免。何不现在就让他拿些出去卖,如所得银钱丰厚,自然能安其心。”

      李掌柜闻言大喜,这才敢稍稍抬头观看说话之人。却正是在自己店铺买青布衣衫的清俊青年。暗道:“怪不得前日在佛前占卜,说我近日会遇到贵人,看这青年气度清华,居然能称呼知府大人为兄,我的布料钱得回有望了!菩萨保佑,回去我一定多多补上前日所诺的香油钱。”

      不提李掌柜心中赞佛赞贵人。却说这次王知府居然没有任何推脱就连连点头,赞成展昭之意。

      李掌柜听得知府大人许可,心中更是连连念佛。忙忙的起身招来伙计,从杂物中选取还尚完整的瓷器,还有药性的香料,虽然变色,但还能用的竹扇。翻捡中不小心掷出一物,正好滚落在展昭脚下。却是一剑型长条铁块。展昭不觉拿起来细细观赏,果然是剑,只是剑鄂已经完全锈蚀,无法拔出。剑柄上还有小小的两个篆字依稀可辩:“画影”。

      展昭心中一动,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宝剑画影?不知因何案件,失落蒙尘在此。可惜我已有巨阙,贪多不详,还是让它留待有缘吧。想着又将铁块掷回杂物堆。

      李知府察言观色,向一旁的管家暗暗吩咐几句。
      回首向展昭拱手道:“等待李掌柜去买卖货物,还需要些时光,这里炎热,气味难闻,我已经吩咐人在前面槐树下摆置竹案竹椅,我们手谈一局,顺便等待李掌柜卖货归来如何?”

      展昭因无胜负之心,棋艺向来平平,闻言却不便推辞。抬头一看,果然不远处有一百年槐树,真个是‘槐枝染绿近高天,香花含蜜浓荫间’。槐花垂垂累累,堆雪般开了一树。两人走过去齐齐告了座,分了黑白,展开棋局厮杀起来。

      不一刻,闻到管家的清咳声。
      两人同时抬头,却见管家手里拿着一精致小盒,上面累累花纹,镶金嵌玉,光看这盒子,就知道里面装的物件所值不菲。

      大娃娃脸立刻堆满笑容,小心翼翼的从管家手里取过盒子,打开,取出一形状古拙,却不失精美的碧玉簪。双手捧着递给展昭道:“俗话说,宝剑赠英雄,可惜愚兄无宝剑可赠。展老弟容貌出尘,可惜发带却……”抬头看了看展昭的头发,连连摇头。

      展昭这才想起自己头上所系的发带还是白玉堂那半截衣袖所撕。因为一直没有照镜,所以只记得换下白玉堂的白衣,却忘了换下发带。

      “这碧玉簪是愚兄日前所得,正适合展老弟出色的容貌。还请展老弟笑纳。”他连连赞美展昭的容貌,让展昭面红耳赤,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却原来展昭知道官场的规矩。如果不收下这碧玉簪,立刻就拨了这王知府的面子。他会认定自己回开封后必定进谗言找他的麻烦。还不如收下让他安心。

      正欲道个谢收下,忽然王知府又一次发出熟悉的“哎呦!”惨叫声,捧着手腕痛的倒吸凉气,那碧玉簪早已经跌落地下,碎成几段。

      终于痛的缓过劲来,王知府这才有暇查看自己手腕,这回倒是没有红肿,只有一个小小的红点,知府口中疑惑不解:“那里来的小虫子,钉人这么厉害。”

      展昭却看的分明,那里是小虫子钉人,明明是一个小巧的梅子核。再也做不到沉稳如渊,养气功夫彻底向某人投降。向那个掷梅核的方位狠狠瞪了一眼。

      看了看竹案上的点心,那盘蜜酿梅子展昭刚刚尝过,果然味道不错。看某人吃的如此开心,连打人都不忘掷其核,想来王知府内宅厨房一定在闹鼠灾。

      “啊!”凄厉的惨叫声,却原来是王知府终于从疼痛中移开心神,看到跌碎的碧玉簪了:“我的银子……不,我的簪子呀!”这回不止是手腕痛了,肉痛的他全身直颤。

      展昭忙安慰道:“玉屑能入药。展某正好有个方子,缺味古玉玉屑做药引。不瞒王兄说,刚刚展某就已经有动此念,碎了正好。”说着小心的捡起碎玉簪,用绢子包好,放在小盒,细心收起。

      王知府见展昭收下,大喜,立刻道:“这碧玉是上好的古玉,如入药能救人一命,自然远胜用来做玉簪饰人外貌。”

      正说着,忽然一片喧哗之声。却是李掌柜念着阿弥陀佛,笑容满面的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
      据李掌柜说,那些破旧杂物居然销路甚好。没有一盏茶的时候,拿出去的那些已经卖光光。迫不及待的拿出王知府强借布料时,签的借据,要用来换那些破旧杂物。

      展昭心中虽然有些疑惑,却也为此事圆满解决高兴。提声对跟来看热闹的百姓道:“朝廷早已经有旨意。只能按价现钱购买民间物质。大家现在也都看到了,绝对没有虚假,这是王知府更是朝廷对大家的承诺!”

      不理会一旁的王知府脸色有些可疑的粉红,百姓早已经兴高采烈的欢呼起来。

      就在这时,展昭忽然觉得肋下微微一痛,却是一物入怀。悄悄转身摸出来一看,是一小小纸团,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几行字。展昭越读脸色越难看。原来这纸团是白玉堂所掷,上面大意是,那一点破烂卖的快,都是李通判找人高价所买,为的是欺骗李记掌柜,让他以为这些破烂可以获利。等到李掌柜用布料借据全部换成破烂,却卖不出去时,也只能自认倒霉。却和官府无关了。

      展昭忽然转首厉声对王知府道:“怎么一直不见王大人手下的李通判!”

      王知府闻言心一跳,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心道:“难道这个毛头小子看出什么来了?不可能呀?”口中却道:“展护卫何出此言?通判正在监视建浮桥之事,不在城中。”

      展昭也不废话。面沉如水,淡然道:“真的不在城中吗?”说着已经身形一闪,在人群中拎出一人,却正是和王知府可以合称双圆的李通判。这个小汤圆通判早已经被白玉堂点住了穴道,被展昭提着,可怜巴巴的眨巴着眼睛,却无法说话。

      展昭刚一解开他的穴道,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跪下磕头道:“白衣小祖宗绕了我吧,都是大人吩咐我派人去高价收买那些破旧杂物,实在不关小的的事啊!”

      ‘白衣小祖宗‘,展昭闻言差点破功笑出来。看来这个通判已经被白玉堂折腾怕了,倒替展昭省了一番手脚。

      王知府在一旁面色铁青,冷声道:“你一个小小的开封四品带刀护卫,居然在本官面前如此放肆,难道真以为本官怕了你不成?”

      就见明明一直疾言厉色的展昭忽然对王知府一揖到地。

      王知府刚刚想和展昭彻底翻脸,就见他前倨后恭,不由愕然不解,嘴巴张了张,像一个在舞台上迷失了所饰角色的傀儡,不知道换哪张面具合适,就那么站在那里发起呆来。

      展昭却已经亲切的帮他找好了定位。恭敬的肃声道:“王知府果然是才德兼备,诚信状元。为了不失信于民,居然动用自己私己购买无用之物,这种心胸实在让展某汗颜。展某回开封一定将此事奏明圣上。虽然王知府为善不予为人知,却不知美德如火,如能燎原,方成佳话。”

      王知府听的张口结舌。他本来有状元之才,头脑灵活,此刻却被展昭弄的头晕目眩,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的点头称是。

      周围的百姓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也有机灵的看出其中玄妙,却更是敬佩展昭,比那些没看出来真像的人更加热烈,齐声为王知府欢呼,称赞王知府的美德。就这样,王知府在一片赞美声中,肉痛的几乎含着热泪,用自己的私蓄高价买回所有破烂,换回强借布料时签署的借据。

      送走高高兴兴念着佛祖大名的李掌柜,再送走对自己敬佩不已的展护卫。王知府回到内宅中连喝了几碗凉茶,频擦额角汗水,心中暗呼:“厉害!实在厉害!这个展昭居然只做到四品护卫,实在屈才。以后再也不能小看武职官员了。”

      不提以后王拱辰王知府对展昭终生敬服。却说展昭刚一离开大名府衙,就见自己的爱马赤雪身上端坐一白衣少年,正笑得灿若春花,见他出来,轻轻招了招手,已经向城门疾驰而去。

      展昭立即敏感的察觉到那灿笑后面的隐隐怒意。见白玉堂如此戏弄他,他不但不恼火,反倒有些忐忑不安,想转身逃开。

      强行压制住逃跑的念头,展昭对自己的莫名心态连连苦笑。想到刚刚这人又帮了自己一次,好歹也要道声谢。——何况马还在这人手里。找到不能逃避的借口后,展昭终于叹了口气,出了城门,立刻施展移形换位,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飞驰到郊野小溪边。

      溪水净滩沙。香动林梢半是花。长日马蹄闲信步,谁家。且邀良朋醉烟霞。

      溪水里早已经浸着大坛女儿红。白玉堂飞身下马,半空中俯首食指勾起溪中女儿红,一个‘倒穿波’连着一式‘巧翻云’,轻轻巧巧的斜倚到一花枝上。

      伸手边做手势邀请展昭上来边道:“早上小猫偷跑,留下的字白爷想想却也说的不错,邀猫儿来此,正是想明白明白何为相解?何为不解?”

      展昭看了看永远不肯好好端坐的少年一眼,身形一动,已经拔地而起,笔直的落在旁边一棵松树枝上。向白玉堂拱手道:“刚刚多谢白兄的仗义相助。”

      白玉堂斜睨了他一眼,道:“猫儿的确难解,把刀放在肉球脖子上,瞬间能解决的事情,你这猫儿却如此啰嗦,看的白爷好不耐烦。幸好他家的厨子手艺不错。”

      展昭闻言不觉莞尔,白玉堂只觉漫天的花香熏的他口干,忍不住喝了一大口酒。展昭清冷如泉的声音已经流淌在耳边:“过刚易折,用武力胁迫只能生怨,并不能摧毁其心智。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

      白玉堂不以为然的摇头:“就知道你这猫儿会挖死人骨头的话,除恶必尽,那里管他怨不怨,服不服!就如那个肉球知府,假仁假义,虚伪透顶,白爷我生平最恨。如不是不想和你这猫儿为敌,白爷我早就一刀把他剁了。”

      展昭声音愈加清冷:“过于依赖武力必将被武力所缚,等你失去武功,或遇到武功比自己高的人之时,该如何仗义行侠?”

      白玉堂哈哈大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自身已经难保时,还谈什么助人!”

      “既逢乱,如何独善?”展昭喃喃。

      白玉堂声音忽然出奇的温柔:“猫儿,你这样会被累死的。”

      “至于说除恶必尽,何为恶?何为善?‘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人皆有求利逐名之心。如能用其爱名之心,止息其求利之念,何乐而不为之?要给人向善的机会,而非以武力给人向恶的怨念。”展昭接过白玉堂抛过来的女儿红,轻轻抿了一口。

      白玉堂微微沉吟,桃花眼眯起,叹道:“原来猫儿是这个意思,果然是两不相解,那得相交。”说罢嘿嘿冷笑了几声。抓过一把花叶,看残瓣在指缝间洒落。

      展昭闻言心中一痛,知道自己的绝交诗终究是伤到他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也许马上就会形同陌路。这一切明明是自己的选择,为何放不下的也是自己?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如阳光,活的没有一丝阴影的少年。咽下心中苦涩,忍不住语重心长的说出临别赠言:

      “律己可以严,待人却一定要宽,才不会妄结他人之怨。白兄,你的杀念太重,实在于已不利。要知道看破名利的早已非红尘中人,也就不可能为红尘谋福。红尘繁华往往需要的正是这些逐名求利,充满欲望之人。白兄可以鄙视他们,却不必憎恨他们。”

      白玉堂忽然跃到展昭笔直站立的松枝上。紧紧抓住展昭的肩膀,盯住他的眼睛问:“逐名求利?那也是猫儿想要的吗?”

      展昭身子僵了僵,却没舍得躲开,只是淡笑道:“展某和白兄不一样。白兄虽然做着逐利争名之事,其实并无逐利争名之心。这个红尘,只是白兄嬉戏旁观之所。物来则应,过去不留,逍遥自在,挥洒自如。展某羡慕白兄的痛快,可惜展某做不了白兄的知音人,展某看不破这红尘。”

      目光越过白玉堂,远远的望向天边的云霞,轻轻的道:我想要的很多很多。比名利还要多的多。我想要这天地秩序井然,我想要这人间永无劫难,我想要这万物共生不灭,我想要这人心有梦可圆。”

      白玉堂闻言半响无语,忽然道:“如果这是猫儿你的愿望,可否容得下一个同伴?”

      展昭猛地收回目光,震惊的看向白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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