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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中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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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娘喝过一盏茶,又与咏卉外家来接人的家人们见过,嘱咐了他们几句,咏卉也与姑妈道了别,方才散了。
晴娘自去处理诸多杂事,虽说今日是不开衙的,可哪里真清闲的下来?不过是把公文搬到家里罢了。又叹了一声,叫夏氏晚些上午膳,才慢慢儿的踱回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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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榕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领着谢小鸾出了谢宅。
外头早有一辆八宝朱盖香车等着,小鸾因有品级,自己也有一辆青璧桐油的。当日才送来时,便引小鸾惊叹,真是巧夺天公。可与眼前的比起,也算不得什么了。
可叹归叹,两人却也并不交谈,下人先是捧着车凳让陆榕先上了,又来两个小丫头,杏眸圆脸,笑着扶小鸾也上了车。
车内自然也是一派堂皇富丽,小鸾也算见了些世面,又向来被精细地养着,怎么看不出这并不是寻常的规制。
因问道:“你从哪里找了这车?”也不见外,自己到陆榕旁边坐下。
陆榕见她自在,便笑道:“这是我母亲的东西。我想今天外头必定人多,便寻了出来。”
小鸾点点头,明白了,长公主的制式,自然与寻常车驾不同。
两人不再说话,陆榕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书来看,小鸾也不与他搭话,只透过纱窗看着外面。
虽说谢家并不是拘着小鸾不叫她出门,可毕竟不是哪里都去的了的,来来去去也不过就是几处,书院、同学家、又或是与晴娘一齐去几家茶馆食肆里晃晃,听听外面的事儿,总得来说,也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这会儿可算是彻底瞧了新鲜了,车子出了康平坊,外头道路渐宽。
此时也不算早,眼前路上也算车马喧嚣,可行人,走马、驾车确实泾渭分明,小鸾心里赞叹:“古代就懂分行道了,真真不得了。”
她是个涉世未深的,心里想着,面上不由就露了出来。陆榕自然看在眼里,见她一副土包子样,直盯着外面看,便把书搁在几子上,无奈解释道:“这是御街,行车、打马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走路的都是百姓,自然泾渭分明。”
小鸾闻言一愣,转过头来看着眉目温柔的陆榕,脸上突得一红,“是,是吗?”
陆榕哪里不知道她最面薄,肯定是害臊了,只一本正经解释起来:“这御街往北,直同宣德楼,宣德楼就是宫城门楼,这你知道吧?”
小鸾点头,她觐见那日就是从宣德楼侧门进的宫城。
陆榕见她认真听讲,一副乖巧模样,不由暗自含笑,接续为她从宣德楼开始讲解:“宣德楼往南边去二百步,原是一处市集,早先还有许多商户在那聚集,上朝的大人们也常常在那儿用些早饭。后来御史台不知是抽了哪门子风,觉得此处甚是不雅,便取缔了。在那儿安了许多黑漆杈子,不让寻常人通行。今春又在杈子里用砖石甃砌御沟水两道,尽植莲荷,近岸也种了许多桃李梨杏,与前朝已是大不同了。”
小鸾本就没见过前朝的街市,更别说宫门前的御道了,所以感触不深,只是问道:“你可知御史台到底为何要把那市集取缔,我是不信什么雅不雅的说法的。”一脸你别骗我,我早已洞悉一切的样子。
她自以为很郑重,陆榕看了却觉得有些想笑,这姑娘就从来没关注过自己的长相吗?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半点威严也没,反是更加可爱。
便伸出手,摸了摸小鸾的头发,被小鸾气鼓鼓的推开,陆榕知道不好再招惹她,便从小几下边拿出一碟石榴来 ,又用旁边小银刀割开,低着头慢慢用银勺子剜子儿,说道:“嗯,大概是舅舅觉得宫城逼仄,想扩建,结果被那群商户逼着搁置了扩建的计划吧。”
小鸾听了,当下便噗嗤一笑:“陛下竟被小民百姓逼迫,真是——”
话还未完,就见陆榕一脸无奈,推着一碟剥好的石榴子儿到小鸾面前:“这有什么?陛下也是人,从前更是商人,自然不好对商户太严厉。”
见小鸾拈着一个石榴子儿放到嘴里抿着,才继续道:“况且宫城虽小,也不是住不得,再说陛下初来乍到,也不好就白白碍着这里的百姓生活。不是有句老话,强龙也难耐地头蛇吗?”
小鸾听他这样说,又笑起来:“怎么这样说话?强龙?地头蛇?”也太没大没小了。又想自己听来的消息,陆榕是由陛下带大的,听他的话音儿,这传言不虚。
谁知陆榕只是一笑,并不以为意,又说道:“只是御史台那些前朝大人们,哪里见得舅舅受这样大的委屈,便胡乱诹了个由头,把市集取缔了。索性他们也给了那里的百姓补偿,舅舅也没说什么。只是宫城扩建的事儿,也再不提了,只把那里改建了事。”
小鸾便不觉敛了笑,咂摸着陆榕这话,陛下要扩建宫城,百姓就反对,结果御史台一说,还是一个随便什么的理由,好么,百姓就说搬就搬,二话没有。这可真是打了陛下的脸了,难怪今上干脆就把那儿改造了,眼不见为净。
陆榕见她有所思,不想坏了她心情,便转了话题,又说起其他地方,“……宣德楼近东侧就是两府八位,西边就是尚书省。再往南边去,左便就是景灵东宫,右边是延庆宫,就是你母亲办公的地方,只是她寻常都在外面衙门里,不常去那儿……”
小鸾听的津津有味,她从前也见过京城舆图,可只是一张纸罢了,哪里有人口述来得有趣。
见陆榕一刻也没停,便很识趣的从小机子上的茶壶中倒了一碗茶,捧给陆榕,陆榕见此,道了声谢,饮尽。
正巧马车出了御道,行至东市之中,陆榕便指着那些街边的门户,一一指与小鸾看 。
“东边这家铺子是唐家金银铺,他家金银盏器很不错,内造也比不了。”
陆榕的品味很高,寻常事物入不了他的眼,既然能得他的一声赞,那这家的东西确实可以称得上很好了。
小鸾便顺着陆榕的话音儿,透过纱窗看去,果然见一家门市,三间连通,外面挂着一副牌匾,上面写着:唐记,桐木的扁,两字是鎏金的,果然不负金银铺子的名声。
又听陆榕温润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他家隔壁,是专门卖温州漆器什物的商行,不过我看只是有名无实,里面的东西不怎么样。”
可小鸾明明见这家生意红火,人来人往的,也是三间通铺,伙计正吆喝着,比着旁边的唐记热闹多了。
小鸾不明所以,惑道:“可我见他家生意兴隆,并不像是东西不好的样子呀?”
陆榕一笑:“金玉其外罢了,他家的铺子,我去过一次,无论是待客或是装饰,都是极费心思的。客人进去了,心里自然被奉承的满意,稀里糊涂就买了东西,但等到把东西拿回家 ,掀开那珍宝似的雕花小匣子,立刻就不会想去第二次。”
小鸾一听就明白,“这不是虚假广告吗?”
陆榕疑惑:“……广告?这是什么?”
小鸾方才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如今哪有广告的概念?只是话已出口,也不好收回,只好解释道:“广而告之谓之广告。”
陆榕露出了然的神色,笑“可不是虚假广告吗。”
然后又指百钟圆药铺、梁家珠子铺、卢氏首饰并几家彩绸店子。
陆榕道:“东市多是货些贵重物什,其实并不好玩,只是你并没见识过,故而我们今日先到东市来。”
小鸾听他这话,也不由暗叹他体贴,她也不是不知趣的人,温声向陆榕道了一个谢字。
她是真心感谢,陆榕又怎样看不出,便坦然受了,又与她剥石榴,盛了一小水晶盘子,推给她,两人边说边笑,一时相处融洽。
待小鸾吃完一小碟石榴子儿,又与陆榕斟过一盏茶,马车方停下。
小鸾看向陆榕:“怎么就不走了?”
陆榕笑道:“你一直吃着石榴,自然不饿,可我劳动了一早晨了,难道乡君还不容小人用炖午饭吗?”
小鸾立刻便红了脸,这一早上陆榕都只顾着给她剥石榴,反倒是自己,只喝了几杯茶,又一刻不停给她介绍东市的排布,自然腹内空空。
忙急道:“自然不是,”却又犯了笨嘴拙舌的毛病 ,一句客气话也说不出。
陆榕方才也只是玩笑,见她这样慌乱,安抚道:“一句玩笑而已。不过时辰确实不早了,下车吧。”
小鸾只有点头的份儿。
两人下车,立刻就看见一间彩楼,格局开阔,独占一方街道,上头悬挂一扁,上书:天香楼。
门旁有一个穿着细棉蓝袍的中年人,面白无须,颇有些文士风度,见陆榕并小鸾下车,迎上来,就要下跪行礼。
小鸾吓了一跳,只好看向陆榕,陆榕见小鸾惊疑不定的眼神,心中一叹:这孩子还是太善了。
便吩咐左右托起他,“胡掌柜,不必多礼。”
胡掌柜面露感激,满面笑意,主动领着众人往里去,“诸位贵人里面请,小老儿备了一间干净的,请。”
说着便领路,小鸾趁机打量楼内陈设,干净雅致,暗暗点头。
上了楼,胡掌柜推开一间房门,躬身道:“里边都叫人洒扫过了,贵人请放心。”
陆榕领着小鸾进去,随后的是那两个圆脸侍女,后面的侍从只是站在门外,胡掌柜又说了两句,便退出去叫菜。
小鸾极不习惯有人侍膳,在家中时都是叫夏氏她们下去自己用饭,等到完了再来收拾。
只是今日陆榕是主,客随主便,她也不好挑拣,不一会儿 ,胡掌柜就亲自提着食盒来,只是在门外就被一个婢女接过来,“劳烦您老人家了,让奴婢来吧。
”
胡掌柜怎敢不应,哎哎应了,又在门外深深一礼,方退去。
小鸾在屋内自是不知,她此刻正忙着看楼下的热闹。
这间雅室临窗,一抬眼就看得见外边,偏又被匾额帐缦遮住,外头看不见里面,是个极隐蔽的好地方。
就听外边唱开了,一首《孟子书》,极有韵味,便是小鸾这般不解风情的,也不禁为其声韵所迷。
忽听一声清咳,小鸾才舍得收回视线,原来已经上菜了。
陆榕笑道:“不急,这还不是最好,不要误了午饭。”
再看桌上,琳琅满目,或热或冷,或温或整,或绝冷、精浇、臕浇……
样色十分丰富,小鸾也被吓了一跳,便是上回在李府寿宴上,也没见的这样多的菜色。
脱口而出:“只有我们两个人,怎么这样多?”若用不完,不是浪费吗?
陆榕见她蹙眉望着自己,极不赞同的样子,展颜一笑:“你想多了,这可不是我要的。”
说着便有一个圆脸侍女出声,也是极无奈的:“公子原只是对掌柜的说,要几道招牌菜,随意些的,哪里想到掌柜竟呼呼啦啦上来这么一桌。”
又一个圆脸侍女接道:“我们原以为这掌柜蒙我们,把我们当土鳖待,要去找他算账,谁知道楼下牌面上一看 ,这些还真是招牌了。”
这真是——
小鸾也无奈了,再看面前这一桌,只好苦笑,“陆世兄,只能劳您分下去一些了。”
陆榕不以为意,挥挥手,叫那两个侍女撤下去一些两人都不用的菜,留了几碗羹汤并时鲜菜色,方才用饭。
不谈其奢豪风度,这天香本身做菜的水平还是很不错的,尤其一道豆皮包子,十分鲜嫩,小鸾连用了三个,直到陆榕怕她积食,使人撤下才罢。
只是没了豆皮包子,小鸾也没了再用饭的胃口,正无趣时,忽听外头一道极清越的女声,小鸾一愣,往外头看去,只见一女子,白绫袄儿,蓝段裙,桃花目,金玉颜,真真是音甜人美。
“她是徐婆惜,你没听说过吗?”陆以手支颚,看着小鸾,悠然笑语。
小鸾讶然回首,“她就是教坊司的首座?天音娘子,徐凤回?”
陆榕看了一眼外头欢声雷动的样子,淡淡道:“就是她啊。”
小鸾又惊又喜,“怎么今日徐大家会在这儿设台,这样巧。”
却听一直侍膳的一个侍女噗嗤一笑。
小鸾回首笑问她:“你笑什么?”
那婢女方才笑时便觉不好,此刻又听小鸾这样问,简直就要站不住,可一看陆榕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又不得不回答:“并不是巧合,是——”
声音越说越小,渐不可闻。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联想起陆榕今天的所做所为,小鸾要是还不知道,那就真是傻子了,更何况她只是没有阅历,不是不解世事。
唰的回过头去,见陆榕只是捧着一杯香茶,见她看着自己,神色莫测,笑问道:“怎么了?外面唱的不好吗?”
小鸾还能说什么?
说唱的很好,人美歌甜吗?
说感谢你为我安排这些吗?
可正主根本就不想认,自己也问不出口啊!
只好把疑问咽会,憋出一句:“你也别干坐着,听歌,听歌。”
陆榕从善如流,可直到外头喝彩又起,小鸾也再听不进一句。
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他要撩我啊,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