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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沈腰潘鬓消磨 ...

  •   容秀说完这些话后,赵烈文想了想便也同意了。随军的医生是男子,他当然不愿意让表妹的身体被他人见到。当下去屋外向军医讨要伤药。
      赵烈文为容秀拿来了伤药和白布,发现表妹已经把衣衫解开,露出一条白色的臂膀来。他当下低头,把拿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还要麻烦表兄端来一盆热水!”
      赵烈文急忙转身端水,等到他回到屋中,已经压制住了窘迫。他向表妹臂上伤处看去,虽然他早有准备,却也不禁吃惊。只见表妹胳膊上竟然仿佛被人硬生生的切去了一块肉,而且因为处理不当和天气炎热的原因表面已经开始化脓。
      容秀洗了手,便用力挤着胳膊上的脓血。她虽然疼得嘴唇微微翕动,却依旧保持着面容的平静。赵烈文想去相助,可他虽在军中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却不懂医术,一时不知如何下手。他心疼之余暗下了决心,一会儿有了时间,一定要劝说九帅再不要为难城中百姓。半晌,他眼见容秀已经把伤口处理完毕,上了药,也重新穿上了衣服。
      赵烈文心中惊讶,看她处理伤势的手法异常娴熟,回想起自从邂逅容秀的一系列细节,心中着实困惑。他想了想说道:“表妹的胆子这些年历练的倒是大了呢,以前我记得你就是看见树上掉下来的虫子也会吓的大叫的!”
      容秀此时累的筋疲力竭,正靠在床背上瞑目微喘,听到表兄这话却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中疲倦中带着几分讥诮,在赵烈文的面上一扫,然后说道:“表兄是想问我这些年的经历吗?不瞒表兄说,我这十年来一直在天朝做事,天京陷落前是忠王千岁驾前的检点!”
      赵烈文的头顶似乎打了一个霹雳,他在这之前也曾经寻思过表妹这些年的经历,但他设想的最坏结果不过是失身受辱这样的局面,谁曾想到表妹身为女子却依附了反贼。赵烈文这些年虽是文员,却随着湘军转战南北,成为了曾国藩最器重的亲信之一,可谓为剿灭太平军出尽了力气。他这样做除了因为身为男子建功立业的野心之外,内心深处也有隐隐为表妹复仇的念头。没想到多年的奔波换来这样一个结果,他震惊了半晌,才迟疑的说道:“你以后想怎么办呢?”
      “我告诉表兄,自然是要听凭表兄处置,只是,我现在好困!表兄,你就是要告发我,也让我睡醒了再说好吗?”容秀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口气已经不知不觉恢复了十一年前小女儿向兄长央告的娇态。倦意袭来,容秀索性躺倒在表兄的床上,竟然一头睡去了。
      这时候,赵烈文刚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走上一步还想继续劝说,却见表妹已经瘫在了床上,鼻息的均细分明显示她已经睡着了。
      赵烈文摇头苦笑,表妹苍白的面庞因熟睡而变得异常脆弱,刚刚用意志支撑的顽强全然不见,似乎她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在父母双亡,倍受同族欺凌的状况下投奔自己。
      那时候的表妹纤弱稚嫩便如池边的细柳,细巧的唇配在失去血色的脸蛋上,倍加惹人怜爱。别说是有着兄妹的情义,便是普通的男子也会因为她的美貌和柔弱而顿起保护之心。
      如今的表妹比起当初还要一无所有,她唯一能够倚靠的便只有自己了。赵烈文盯着表妹瘦削苍白的脸蛋,暗暗下了决心,只要表妹不再和长毛有瓜葛,他便是拼了命,也要保护表妹周全。
      容秀这一觉,却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午时才醒了过来。她好久都没有这般毫无顾忌的熟睡过了,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发现伤势已经轻了许多,浑身的精力也因为这一觉恢复了不少。表兄并不在房中,但身边的几案上却放着几件干净的女装。
      她急忙拿起衣服走到床背后匆匆换上,想不到表兄这样细心,居然还记得她当年爱干净的习惯。容秀对表兄的儒慕之情油然而生,虽然表兄现在曾国藩的幕下,但不管怎么说,除了忠王千岁,表兄总是她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人。
      由于在夏天,屋子里显得很是闷热,她走到窗前,轻轻的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天王府的黑烟依然孤悬在仿佛触手可及的天际,只不过比起一天前,它的威势减弱了很多,甚至隐约透露出一股哀怨的袅绕来
      容秀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感慨。她突然想知道,十三年前,在广西耕田的忠王亲手烧毁自己的三间草房,只不过为了一餐的饭食而跟随起义的太平军走出乡下,当他最后一次回头凝望自家房屋焚起的黑烟时,心中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
      正午的阳光格外的刺眼,窗外的土地本来是侍王府的花园,但现在却已经寸草不生。就连曾经悠闲着鱼儿的池塘,那些名贵鱼种便早在池水干涸前进入了人的肚子。窗户虽然只开了一条缝,但闷热的空气却夹杂着血腥和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猛然关上了窗户,身体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烈举动而重新变得无力,心情也随之化为悲凉。
      不过,容秀又勉强笑了,因为忠王千岁还在,有了他,天国便还有浴火重生的希望。
      有人在门外轻轻的叩击了几下,容秀“哎”了一声,门被“吱呀”的推开,表兄快步走了进来。
      “醒了吗?饿了吗?胳膊的伤可曾轻了些?”赵烈文关切的问着,他的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令容秀禁不住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十一年彼此毫不知情的岁月横在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妹二人之间,当容秀重新获得这份感情的时候,不无感慨的发现,表兄对自己的亲情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半分褪色。
      “嗯,是有点饿了!”她的话语马上使表兄忙碌起来,不到片刻,她的面前便又出现了一碗宝贵之极的粥饭。
      “表兄,真的要谢谢你,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如此关心过我了!”喝完了粥,容秀微笑着说,但她温婉的表情却令赵烈文险些堕下泪来。
      “唉--”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总归是表哥无能,才让你身陷贼营!”
      容秀的脸色变了一下,脱口说出:“成王败寇!”她说完后便倔强的闭上了嘴,而赵烈文也感到自己一时的失言,兄妹二人相对而坐,都是沉默良久。
      最后,还是容秀先开口询问:“表哥可曾娶了邓家的小姐?这些年下来我也应该有了侄子侄女了罢?”
      “你走的第二年我便成婚了,你嫂子现在常州的老宅,而且,现在我已经有了三个小子了,只是还没有女儿!”提到儿子,赵烈文不由得笑逐颜开。僵局顿时被打破,二人都竭力的抓住了这个题材交谈了下去。
      谈了一会,这个话题中的内容已经枯竭,兄妹二人虽然还在说着话,却都敏感的发现叙旧应该已经叙完。
      赵烈文想询问表妹这些年的经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而刚才那句无意中的话语又似乎触动了表妹的禁忌。他想了一会才问道:“徐九怎么样了?”
      “徐九?”容秀竟然想了片刻,随后,她颇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杀掉的第一个人在记忆中竟然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了。
      那是清咸丰二年(1852年),太平天国壬子年十一月间的事情。
      为了避免可能到来的兵祸,刚刚入了冬,赵烈文已经准备送自己的表妹到南京的亲戚家避难,但是,他本人却因为临时有事不能离开常州。他对这场巨变打算做出了一种静观其变态度,但这种态度却万万不能拿心爱的表妹冒险。
      于是,他为表妹购买了骡车,还派了家中年近六旬的老仆徐九带领三个小厮护送。他算着骡车的脚程走官道应该是三四日便到,而且派来护送之人徐九又是赵家世代的仆人,自然是可靠。
      容秀那时候从未出过远门,只得躲在骡车里,事事都听从徐九安排。这一路开始的时候,虽然路途中四处都是流民,却也太平,但行到丹阳附近,遇上了一股支援长沙会战的官兵,当下不容分说便把护送她的三个小厮拉去做了壮丁,还征用了容秀的骡子。
      容秀那时候年轻气盛,便想挺身与他们理论,却被徐九拼命拉回。
      “表小姐,可使不得呀,那些人都是不讲道理的,平时欺男霸女惯了的。他们只拉人抢骡子,没有再为难。说实话,我真是谢天谢地。也亏得老朽年纪大,他们不曾抓去,否则,谁护送表小姐去南京呀!”
      徐九说得很有道理,容秀只得恨恨而回。距离南京还有一半路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伶仃的小脚,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让徐九去买马骡。
      她那时候才刚刚十五岁,虽然自诩学问见识超凡,却大多数只是纸上谈兵,在她的眼中,徐九是表兄派来的,自然会如表兄一般的可靠。
      徐九掂了掂手中的银子,沉沉的重量坠着他的手,有种决然的快意直通到心脏深处。他偷偷的打量着容秀年轻而轻信的脸。这时候,他眼中的贪婪是表露无疑,只可惜,初涉人世的容秀却全然没有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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