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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隐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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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棉非常意外,她还以为宋霄霄跟纪巳霖、闻霆他们一样,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不过仔细一想,宋霄霄没跟纪巳霖那些人同流合污,反而跟她自己的境遇有些相同,是校园里的独行侠。
会意地笑了笑,言棉对宋霄霄心生亲近感,把书包甩到地上,笨手笨脚地往双杠上攀爬。
宋霄霄看不下去了,伸手把她拽了上来。
“听说你入学考试拿了三门满分?瞧着挺机灵的,怎么爬个双杠这么费劲。”宋霄霄很是不解。
言棉喘了几口气,颤颤巍巍地攥紧了冷冰冰的金属杠,没好气道:“谁说学习好的人,体育细胞也得发达?”
“……你说的也有道理。”宋霄霄一愣,笑出了声,“这个世上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纪巳霖虽然总摆出高高在上的面孔,其实他也……”
言棉来了兴趣,在她期待的眼神注视下,宋霄霄娓娓道来……
生在纪家,既幸运也不幸。
尚在襁褓的纪巳霖就被诊出先天性心肌炎,别的孩子能蹦能跳能跑能玩,他却只能在一旁看着,稍微跑点儿就喘不上气来。小时候宋霄霄不明白,为什么纪家那个漂亮的小哥哥从不跟大伙儿一块玩官兵捉贼的游戏,她壮着胆子爬树翻墙,找到孤零零坐在葡萄架下的纪巳霖,拽他一起玩。
宋霄霄永远也无法忘记,纪巳霖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讶然,再渐渐绽放出的笑靥。即使短暂,却也美好得让她怦然心动。
可惜,没玩多大会儿,纪巳霖行动越来越缓慢,其他人不耐烦喊叫着跑远,宋霄霄既想跟其他小伙伴一块儿去抢彩头,又不放心纪家小哥哥,放慢了速度等他,见他一张脸越发雪白。纪巳霖推开她的手,勉力提步要跟她一起赶上去。
宋霄霄笑着一路小跑。
她抢到了彩头,蹦着挥舞小手,想要招呼纪家小哥哥来看,越过人群,她看到纪巳霖咚地栽倒在地,揪着胸口痛苦地大口大口喘气。
很快,纪家的人就找了来。
大人们脸上的焦急、惶恐、不安、担忧让宋霄霄本能地瑟缩成一团,远远被拦在外面,看纪巳霖软绵绵地躺在母亲怀里,看他被送上救护车,嘴上、手上插上各种奇怪的管子……
有人低声说,纪家小儿子可能活不过十八岁。
死亡……第一次距离宋霄霄那么近。
各家孩子被家长拉回去,房门紧锁,严厉训斥。
宋霄霄的父亲是纪老爷子一手提拔上来的,奉他若父若师,得知女儿惹出了滔天大祸,又气又急,从没对宋霄霄动过一根手指头的宋父,破天荒地家法。末了,他带着女儿亲自去医院负荆请罪。
从抢救中缓缓醒转的纪巳霖,开口替宋霄霄开解。
不怪她……不是……她的错……是我……我想出去……像鸟儿……飞、飞起来了……
宋霄霄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大人都那样难过,更不明白为什么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纪家伯母会哭成泪人。
但是从那以后,她知道了,纪家小哥哥不能碰,只能远远看着。
大院里所有小孩儿都没再去找纪巳霖玩,只有宋霄霄,虽然害怕严厉的父亲,却还是忍不住,隔三差五爬树翻墙去看纪巳霖,给他带小半包没吃完的酸角糕、小心掰开的大米饼,或是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吃干脆面攒下的跳跳虎卡片……
每当那时,纪巳霖安静的脸上,才有了几分活泼的表情。
后来,纪巳霖身体渐渐好转,但也不能做太多剧烈运动。不仅是无法跟大院里的小朋友一起玩各种游戏,更重要的是……
“纪巳霖还有个哥哥,辰临哥从小就品学兼优,出类拔萃,是我们大院里的这个!”宋霄霄一脸与有荣焉的竖起大拇指,“谁见了他都要说声好,真的,辰临哥特别优秀,就像是从天上来的人一样,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厉害的人。”
言棉没打岔,挑眉示意她继续。
“大家每次夸完了辰临哥,都会加上一句,可惜了巳霖……”宋霄霄摇摇头,“要换了是我,成天被人这样比较,心里也不会开心的。而且纪巳霖身体不好,他就不能像辰临哥那样,考军校,去部队,将来像纪爷爷那样肩上金星闪耀。”
言棉恍然。
生在那样的家庭里,却不能继承家业、光耀门楣,还跟揣了颗定.时.炸.弹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病倒下……所以纪巳霖才生成了这样一幅孤僻傲慢的性格?
啧。
宋霄霄还在继续说:“别人都叫他霖少,以为他是靠家里才……其实不是的。因为纪巳霖身体不好,所以学校才特准他家的车能进入校园接送。纪巳霖特别聪明,他初中就拿到了数学、物理的全国奥赛金牌,还代表国家去参加世界级别的比赛,拿了前三名……他去年已经上了围棋八段,国际象棋也下得特别好,得了好几个奖。”
……居然是天才少年的人设,言棉扶额,难怪纪巳霖拽得特别欠揍。她还打算等月考的时候跟纪巳霖一别高下,狠狠打脸呢,看来这个计划有可能行不通。
她凭借的是重活一次的经验,以及在补习班给人上课建立的牢固知识体系,才能一路顺风顺水拿到好成绩。比起真正的天才,言棉知道,差距还是很大的。
难道就真的拿纪巳霖没办法了?
言棉沮丧了三秒钟,又迅速振作起来。如果因为这点儿差距就被打击得畏手畏脚,那她还不如早点认输,夹起尾巴回市一中呢!
很多都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以前言棉没感觉,现在是真的有对比才有落差。在市一中,她很轻松就能出类拔萃。到了帝都,她就什么都不是。优秀的人太多了,她必须比别人更努力,付出更多,才能跑到前面去。偶尔言棉也想,自己何必那么费劲,窝在老家,舒舒服服的当年级第一,享受其他人的追捧,不是挺好吗?
为了姜乐,放弃已经拥有的,在别人眼里瞧着是不是挺傻?
但言棉就是这个性格,要么不喜欢,喜欢了就能不顾一切,豁出去爱得淋漓极致。她不想给自己留退路,也不想埋下任何分开的种子。她不想什么都不做,等到遗憾来临那天,矫情地感春悲秋,把所有过错都归咎于距离、环境、人心。
而且言棉很清楚,帝都虽然压力大,但压力也能化作动力。这里的机会比老家多太多了,在这里,在这种周围人都那么优秀的环境里,她不敢停下来,也不愿停下来。
想努力往前奔跑,想去到更好更远的地方去。
言棉唇角微微往上挑,现下自己的心境,与姜乐初来帝都那会儿的感慨多么相似!
他和她总是在某些方面有相同的固执,自己跟自己较劲,又何尝不是一种成长?
眼前要应付的是拥有天才少年光环和显赫家境的守关Boss·纪巳霖,他很强大,咋一看上去,似乎找不出什么破绽。但言棉不打算放弃,她知道对方来头不一般,就调整了自己的战略,暂时按兵不动,私下观察、分析、收集“敌人”的情报。如果她按捺不住,上赶着跳出去挥着拳头要跟他干架,就跟螳臂当车似的,平白成了众人的笑话。言棉从不莽撞,她现在拳头没人家大,就得想办法智取。
譬如坐在这儿听宋霄霄如数家珍。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
“纪巳霖他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而且一点儿都不懂浪漫。”宋霄霄找到机会就疯狂吐槽,把纪巳霖卖了个干干净净,“从小学起就开始收情书,结果他看都不看,全部扔进垃圾桶。女孩子送他的巧克力、饼干、手作的礼物,也被他拿到班上瓜分了。这种人天生没同情心,难怪作文总写不好,活该!”
嗯?作文写不好?难道纪巳霖他文科……按下心思,言棉见宋霄霄一脸义愤填膺,忍不住促狭道:“该不会被纪巳霖丢掉的那些情书当中,也有你的一份吧?”
“什么?”宋霄霄像是尾巴被咬到一样,跳了起来,“我才没有!我才不会拿香喷喷的信纸给他写东西!”
“那就是送过好吃的给他?”言棉再接再厉。
“也没有!你,你再说,我就不帮你从双杠上下来了!”宋霄霄脸可疑地红了。
见好就收。
言棉笑而不语,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就不必继续揭穿了。
看来宋霄霄跟纪巳霖之间确实不简单……不过这些事情言棉不打算管,她现在只想找到机会扳回一城,改善自己在学校里的处境。
收集情报,√
找到破绽,√
月考见真章吧,“天才少年”?她会卯足了劲去挑战,化不可能为可能!
自打那次撞见宋霄霄动手把几个小混混削了一顿,两人的关系比之前更亲昵了几分。
言棉问过她:“你跟我待在一块儿,就不怕也跟我一样被其他人排挤?”
“怕什么?”宋霄霄扬起眉,“反正他们私底下都认定我是不良少女,没什么人敢跟我玩儿。在这破学校呆着无聊死了,一群学霸学神,压根没我学渣什么事儿。他们成天就知道学习,我跟他们没共同语言,聊不到一起去。不过你倒挺有意思的,看见我打人居然也不躲。”
“我觉得你动手揍跑那几个小混混的时候特别帅,酷毙了。”言棉趴在手臂上,懒洋洋地笑了笑,半眯着眼睛,戏谑地扫了宋霄霄一眼。
宋霄霄连忙抬手在面前挡了一挡:“别招我,你这幅勾人的模样应该到男生面前去显摆,保证没那个赵朵朵什么事儿。”
赵朵朵自诩高一A班的班花,叔叔伯伯也正当用,对宋霄霄从来都没个好脸色,还暗地里使唤其他女生给宋霄霄下过几次绊子,宋霄霄一提起赵朵朵就咬牙切齿。
“我可不当炮灰,”言棉吹了口气,额发轻轻飞起再落下,她直起身,把头发拨到肩后,准备继续做模拟题,“你跟赵朵朵不对付,别拿我来当筏子。”
宋霄霄嘟起嘴小声抱怨了几句,就被言棉递过来一记眼神警告,乖乖闭上嘴,埋头继续做题。
马上就月考了。
宋霄霄自打进了帝都中学就一直吊车尾。在这儿成绩不好比家境普通更不招人待见,本来她以为自己能淡然处之,但周围的人都那么优秀,眼看着自己跟纪巳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宋霄霄越来越自卑,越来越提不起劲儿。
言棉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她没当面点破宋霄霄的心思,而是拉上她一块儿复习,准备应对考试,潜移默化地点拨她几句,希望能有所帮助。
毕竟,宋霄霄是言棉来到帝都中学后,第一个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也是唯一的一个。
在言棉的帮助下,宋霄霄第一回觉得考试没那么怵,回家的时候脚底下跟安了弹簧似的,连蹦带跳。暮色四合的院墙,碧绿的蔷薇藤蔓恣意伸展,少年静静站在那儿,面容被云霭遮掩,只得见一双乌黑的眼,深沉地注视着晚归的少女。
“宋大头。”
在书包里翻找钥匙的动作僵了一下,宋霄霄抬起头来,嘴唇蠕动了几下,故意粗鲁地怼回去:“别叫我大头!”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纪巳霖走到宋霄霄身边,按住她脑袋,听任她呲牙咧嘴拼命挣扎:“小矮子,我过来找你,你奶奶说你没在。今天下午放学早,你去哪儿了?”
宋霄霄挥开他胳膊,往后退了几步,满脸戒备:“我有事,跟别人在一块儿……你找我干嘛?”
听见她和其他人在一起,纪巳霖眸光转冷,他抿着唇,不发一语。
宋霄霄有些害怕他这个样子。
夕阳沉下去了。
暮霭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他说话总带着刺,不伤人不罢休,尖锐地一次次刺痛她的自尊心,让她在他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但当他不开口时,沉默拉长了时间,让每一秒变得漫长而煎熬。
宋霄霄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抱着书包,往后再退了一步,局促地笑了两声:“没什么事我就先进屋了,奶奶耳背,总把电视音量开得特别大,一会儿邻居王阿姨要来敲门抗议了,我……”
“随你。”纪巳霖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你爱干嘛干嘛,不用跟我解释,关我屁事!”
说完,他扭头就走。
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吼,宋霄霄愣住了。
好半晌,她摸摸鼻子,有点委屈地低下头。
脚尖动了动,碰到了个什么东西。
宋霄霄弯腰捡起一个本子,借着路灯看见了扉页上刚劲的一行字:
复习笔记,纪巳霖。
咬着唇,宋霄霄望向少年消失的方向,久久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