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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谁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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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病房里响起了什么东西被摔碎的脆响。
言棉瑟缩了一下,屏息,小心翼翼地朝后退去。
难怪领自己过来的那人走到半道就停下了,坑爹啊,自己傻不拉几的凑上来,结果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的……言棉懊恼地咬住唇,第N次后悔自己不该多事不该操这份闲心非得留下来,这下好了,一般小说和电视剧里,知道太多的都会被灭口……
偷偷瞥向后边站着的那两个腰杆笔直面无表情的家伙,言棉衡量了一下跑路的可能性,不行,如果自己就这么溜了那岂不是更显得心虚?
不管了,索性装傻,当做无事发生过。
给自己做了一通心理建设,言棉重新抬起头,就见病房门从里面被推开,纪辰临黑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看到言棉,他沉默地一颔首,没做任何停留。
就差把“不欢而散”四个字顶脑门上了,言棉在心底叹了一声,这对兄弟可真是……不过想想纪巳霖这天怒人怨的脾气,恐怕圣人都能被他气出病来。
想了想,言棉故意加重脚步,走到病房门外,敲了两下。
里面没应声。
“我进来了。”言棉说,推开房门,走到床边,上上下下打量纪巳霖。
没想到来的人会是言棉,纪巳霖眼底跃现愕然的神色,随即他意识到言棉的目光在自己打了石膏的腿和吊在胸前的胳膊上停留得比较久,登时又羞又恼。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言棉把在医院门口小摊上买的一兜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环抱手臂,好整以暇地笑笑。
“看什么?”纪巳霖粗声粗气地说。
“当然是看你怎么把自己作死的呀。”言棉语气轻快。
纪巳霖大怒。怎么会有人丝毫不顾社交礼貌,这种话在心里想想也就算了,她居然直接说出来了!她……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病人吗?她怎么敢这样跟自己说话!
“你!”
“我怎么?”言棉挑眉,视线巡睃纪巳霖怒火中烧的脸,啧了一声,“哎,没破相。”
她那一副很遗憾的口吻又是什么鬼?纪巳霖气得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里,眼前发黑,打着点滴的另一条胳膊下意识朝呼叫铃伸了过去。
“看来你还是挺怕死的嘛。”言棉冲他扬扬下巴。
挪揄的眼神和似笑非笑的表情让纪巳霖恨得咬牙切齿,手里的动作也按不下去了,自己这幅样子被她看到已经够丢人的了,如果再当着她的面叫人……那岂不是显得自己怕了她?不能够!绝不能怂!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纪巳霖咬着牙低吼,“我这儿不欢迎你,赶紧出去!”
言棉摇摇头,自顾自地拉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你以为我乐意?别自作多情,要不是为了宋霄霄,我根本不会留下来,更不会一大早就出现在这儿。”
“宋霄霄?”纪巳霖愣了一下,声音不自觉低了八度,“跟……霄霄有什么关系?”他立刻想到了什么,皱起眉,眸中掠过一抹不安:“她知道了?谁跟她说的?该死!”
“我还没告诉她,”言棉摊手,“得先确认你的死活,才能跟她说。”
纪巳霖听得两眼直喷火。
“别告诉她!”
“所以,你是在担心霄霄知道吗?”言棉笑了起来,“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纪少爷,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如果不希望霄霄知道你犯了浑,那你一开始就不该作死。让我想想,这样的行径古人是怎么形容的来着,哦对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言、棉!”纪巳霖狠狠瞪着她。
“我真搞不懂,”言棉怜悯地注视他,“你已经什么都拥有了,为什么还不知道珍惜。有人惦记着你,牵挂着你,为你担心,你却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任性妄为,自私自利。找刺激很好玩吧,你倒是玩儿爽了,可是别人凭什么要为你擦屁股呢?”
“你懂什么!”此时此刻,纪巳霖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同情,尤其是被言棉同情,她的话更是让纪巳霖激动不已,他脑门上青筋迸起,直着脖子低喊:“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评价!”
“你不过是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先天性心脏病对吧,我都听说了,”言棉无比平静地说,“你的坏脾气,你的讥诮和挑衅,包括你找刺激的行为,不过是为了证明——你还活着,有血有肉,心脏还在跳动。”
纪巳霖瞳孔猝然紧缩,嘴唇颤抖着低语:“……你……胡说……”
“是的,你还活着。你所有的疯狂和叛逆,都在反复强调这一点。为什么呢?是因为周围所有人,从小到大都把你当做易碎品来对待吗?因为他们总小心翼翼的,这也不让你干,那也不让你吃,生怕你嘎嘣一下就撅过去?”
手指紧紧抠住身下的被单,纪巳霖拧起眉,瞪住言棉的视线逐渐变得空茫,欲言又止。
“可能医生跟你家人说过吧,甚至可能亲口告诉过你,说你得了这个病,”言棉征询地扬了扬眉,“谁都不知道你还能活多长时间。”
“……我小的时候,”纪巳霖沙哑地开口,“他们都说,我活不到十八岁。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以为我吃了药,睡着了……我睡不着,胸口难受,所以我偷偷跑出来,却听到大夫跟我爸我妈在说话。我妈一直哭,我爸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十八岁,原来我只能活到十八岁……我早就知道了,可他们每个人都瞒着我,还哄我说只要我乖,好好吃药好好配合医生治疗,以后长大了就不用吃这些苦了,长大了就好了……骗子,他们都是骗子!”
“所以他们失去了你的信任,对吧?”言棉声音低了下去,“你不想继续听从他们的安排,哪怕知道他们是为你好,但那样的‘为你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对!”纪巳霖眼圈泛红,他狠狠一拳砸在了床上,“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也许今天,也许明天,可能这颗心脏就撑不住了。我不想每天都提心吊胆你知道吗?每天都觉得自己会死……太煎熬了,真的,我受够了!我不怕死!我已经跟死神斗了十七年了!我尽力了,不就是命么,我接受,就这样了。既然留给我的时间没那么多了,我干嘛还要活得那么窝囊,那么憋屈?”
“很多事不让做,很多好吃的不能吃,”言棉附和地点了点头,“真的很难受。”
“不去做那些事、不去吃那些东西,难道我就能活到一百岁?”纪巳霖露出了他标志性的讽刺笑容,只是这次他嘲笑的是他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忍了那么多年,现在,谁也不能阻止我。我想为自己活着,把想做的事都做了。”
言棉扭过脸将视线投向窗外,唇边泛起一记怅然的笑:“总说还有以后……可是,临到结束的时候,却会忍不住去想自己这一生,短暂的或是漫长的……有没有遗憾?当然有。后悔很多事没有更早一点,没在还能去做的时候抓住机会……多希望如果能重来一次……重来一次,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一定不会活得那么失败……”
生命是有限的,为什么不在有限的生命中去尽情尝试,去活得轰轰烈烈,体验别人要用一辈子才经历的人生?
有些道理,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懂。
病房里安静下来,许久都没有人再开口。
而病房外,去而复返的纪辰临站在门边,他面色复杂,抬起手,轻轻落在门把手上,却只觉得这扇门重若千钧,指尖微微发着抖。
从小,他就被父母爷爷叮嘱,他是做哥哥的,必须好好照顾弟弟。
去了部队后,每一次手机铃响都令他如坠噩梦,他害怕接到的消息会是……
所以他玩命地练,努力让自己强大,他得把这个家扛起来,把本应该让巳霖背负的那份重量也肩负起来,让爷爷、爸爸、妈妈不用那么辛苦,让他们可以歇口气。
这些年,他主动申请调去的都是一些特别苦的地方,在那种地方只要能出成绩,上来得肯定更快一些。
随着家书寄回来的,还有各种他淘来的珍贵药材、补品、民间方子。
可是,在这样的分离之中,他终究是跟唯一的弟弟日益生分了。
再回到帝都,见到纪巳霖的时候纪辰临险些没认出来。
原来,巳霖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瘦弱得像一张纸似的,躺在床上盖着薄薄的被单几乎看不到呼吸起伏的小小人儿。纪辰临记得那时候自己很害怕,弟弟一直睡一直睡,再也睁不开眼睛了怎么办?大人叮嘱他不能吵弟弟休息,所以他只好垫着脚,趴在护栏旁,一次又一次小心地掀起被单,观察弟弟的胸口是不是还在上下起伏,是不是还能听见微弱的心跳声……
家里人都没对纪巳霖有什么要求,纪家人该有的样子,该做的事儿,纪辰临都会去完成,比别家孩子完成得更漂亮,更让家人放心。
他和爷爷、爸妈想法一致,只要巳霖过的开心就行。
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巳霖并不快乐,而这一切都是他们亲手造成的。
如果没有听到这一席对话,也许他这个做哥哥的永远都不理解弟弟在想什么。他们还会继续简单粗暴的将纪巳霖的行径归结为小孩子不懂事,叛逆。
不知过了多久,纪辰临垂下手,对着门扇,翕动嘴唇无声地说。
对不起。
谢谢。
他旋即敛色肃容,转身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