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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回 人生若只如初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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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1/2021 07:08
孽缘,这绝对是孽缘。
每当闲寂无聊之时,和这个家伙重逢的场景就会擅自闯入我的脑海中。
大抵上,就是一些倒霉时刻。
比如,在失物招领处找钱包啦,在车祸现场等交警啦,在闺蜜的结婚典礼上拉架啦,喝亲戚家小孩的满月酒时碰到前男友闹事啦,此般等等。
这个家伙天生就有在麻烦现场出现的体质——老兵所说的会在战场上吸子弹的家伙。
尽管做足了重逢的准备,但是无论如何,我也没有想像到多年未见的重逢会是眼前的这幅“美景”。
我,被吓到了!
隆冬季节,三九时分,
我的青梅竹马正在我眼前用一把生了锈的铁锹在专心地挖著坑。
现在时刻是晚上十一点二十二分,我和他两个人,孤零零地,在东北的某废弃铁道线终点……重逢。
久别重逢的感动呢?青梅竹马的热泪呢?最起码的一句“你最近还好么”呢?就算都没有,问我一句“你吃了么”也好吧!
土坑、铁锹、面无表情的男人、被扔在一旁的女人、还有寂寂无人的废弃火车站。
这分明就是杀人弃尸的现场好嘛!
据我对这个家伙的了解,除非我打破这层坚冰,否则他会将这种“犯罪现场调查”的气氛持续到天荒地老的。
冲吧,吴心妍!是见证你这几年工作成果的时候了,拿出你引以为傲的社交能力吧。
“那个……心妍,那个、那个你最近怎么样?”
“啊?”
我一下子愣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脸上划过一次微笑,他抿了抿干涩的嘴角,重复道:
“心妍,你最近怎么样?”
“……呃,还行。你没有什么事吧?”
他笑了,尽管还是带着些许古怪。
“我当然没事。”
他将手里的铁锹插到挖出的煤渣中,回头仔细打量我。
“你最近漂亮多了。”
这家伙一定有哪里不对!!!
“说真的。驴子,你没有什么问题吧。”
他咬了咬嘴唇。
这个动作我看了上千上万次,每次他咬嘴唇,就表明他有难处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事过不去了?”
他低头沉吟了一下,然后抬头看著我说: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确实是有一点难事,晚点再跟你说。好不好?”
这个臭小子啥时候这么有礼貌了?
修正:这个臭小子啥时候对我这么有礼貌了?
他回过头,拔出插在煤堆里的铁锹,然后拼了命地挖起煤渣来。
这得多大的事,才会如此发泄在挖煤上啊。
再说这深更半夜的,明早去搬砖的时候,再说不行么?
我无力地望着眼前的这个怪家伙——我的青梅竹马——路若愚,二十八岁。
打小他就是个古怪的家伙,年龄增长非但没有把他变成正常人,反让他的古怪禀性变本加厉起来。
诶~ 如果我一直在他的身边,或许他不会变得如此“特立独行”。
为什么一向被称作“道长”的他——那个从十几岁就开始养生的他——看上去会这么憔悴?
“对了,说说吧,最近工作怎么样?”
他的话强行召回了我渐渐向遥远的天边飞去的思绪。
“……啊,嗯。还蛮顺利的。最近我们在负责一个专案……”
“让我猜猜,是伦敦奥运相关的吧。”
他的声音和著用力挖坑的抑扬顿挫带出,听起来颇有喜感。
“行啊,一下子就猜中了,确实我负责的专案确是和奥运产品推广相关的。几天不见,你也对我们这些俗人干的俗事感兴趣了?”
他回过头,轻声笑了笑。
“是啊,人间烟火也得适当吃点。要不然这怎么维持我的‘多斤’的身份呢?现在的丈母娘不是把多金作为择婿的重要指标么? ”
“您也动了凡心哪,路长老?”
“你这泼猴,害了我也。”
“怎么怨我了?”
“上次你见我妈,非说什么班上多少人结婚。害得我妈天天跟我念,这个紧箍咒算是拿不下来了。”
他还没有说完,我就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那你就赶紧找一个啊,你好歹也算是个大学老师,就不能搞个师生恋什么的,就算工作丢了,也可以赚个媳妇是不是?”
他停下手里的铁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不在学校工作了。”
诶?
“没事吧,怎么好好地就不干了?”
“看不惯。”
他对著地上的坑用力地举起铁锹,狠狠地落下。
“哇,大哥你太霸气了吧。看不惯就辞职啊,你知不知道多少人那是多少人抢破头也拿不到的铁饭碗啊!你一句看不惯就辞了?!你妈我婶子知道吗?”
看著他没了声音,只是一下比一下用力地刨著地上的煤渣,我也不好意思继续数落他了。
“反正辞都辞了,现在说啥也没用了。那你现在在干嘛?”
“现在过得很充实。”
“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做了准备才辞职的吗?”
这个家伙居然可以把这种事情做得妥妥当当,著实是出乎我的预料。
“当然了,不准备怎么能行。没有后路的话,我的父母怎么办,我的生活怎么办,这些生活中的种种必须我还是有考虑的。”
考虑的这么周全,不愧是大学阶段就被多次误认成老师的超老成学生。
“那你现在在忙什么?”
“可忙了。早上写小说,中午种菜,下午和晚上做游戏。现在还没有收入,但是很快就可以养活我自己了,”他加快了手中铁锹的深挖频率,“我的想法是,先赚一辆车,没事的时候出去逛逛,总不能总待在家里是吧,”他掀开帽子,擦了擦在寒风中冒著白烟的脑袋,“然后呢,我那里太吵了,我考虑在郊区买一栋房子,然后里外全都拾掇成简约风格的,不要什么大型家具,也不要什么精装修……”
“…… …… …… 你这不就是变成了死宅妄想狂了吗?!!!!你不会下一步就堕落到性犯罪的深渊里吧!!!”
我恨不得抽他两巴掌。
你这个混蛋把我的感慨还给我!!!
“车?!房子?!你个混蛋到底有多瞧不起赚钱啊!你知不知道我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每个月才六千块。扣了家居费,一分‘余粮’都存不下啊?!还简约风格?!你咋不说娶小妾哩?!”
“重婚是违法的。”
他扭回头,认真地回答。
认真对待他的我真是一个白痴!!!
认真对待他的我真是一个白痴!!!
认真对待他的我真是一个白痴!!!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就在我气得七窍生烟的时候,他停下了手里的铁锹。
“挖出来了?”
我的好奇心把我从发狂的边缘抓了回来。
我并不是在乎地里挖出来的东西,而是终于可以准备回家了。
“还没……”
“那还等什么?”
他厚实的脊背正对著我。
只见他拼命地对著地面跺了跺脚,似乎是在下定什么决心。
他回过头,异常认真地看著我。
“心妍,以下我要说的话你要认真地听——”
“你要是打算告白就算了。因为——”,看我的深呼吸,“——我们不合适,虽然和你在一起蛮开心的,但是我要的你无法给我,确实我比较在乎你,那是我一直把你当亲人,我们还是比较适合做朋友,毕竟你不是我的类型,我的性格和你也不搭对,我会给你介绍个更好的女孩的,你和我在一起只会浪费你的时间,这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问题还有时机的问题,你看看这个地方不好,这个时间不对,这个天气也不配合,而且我有喜欢的男友了,不过你是个好人,总会找到更合——”
“我不是打算……”
他努力地想用微笑迎合我,最后却只是生硬地咧了咧嘴,而且还强行拗断了我开玩笑的兴致。
“你要是便秘就不要忍了好不好?”
“心妍,你真的要认真地听我说,”
他用我前所未见的表情望著我。
悲伤?痛苦?挣扎?折磨?怜惜?
既不想任何一种,又像是每种都有。
我笑不出来了。
“好吧,你说吧。”
“心妍,不管我以下要说什么,你一定要认真地听我说完。因为我实在是无法再承受一回这种——”,他突然间弓下身子,无助地抽泣起来。
“若愚,你没事吧。”
他突然间的动作吓了我一跳,让我想起来被人欺负的他,而我也不争气地回到了那个陪他哭陪他笑、替他抱不平找人打架的那个小姑娘。
他擦了擦眼泪,用力地哽咽了几下,然后挣扎著站起。
他的动作如此的迟缓、犹豫,仿佛他全身的力量都已被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
他喘著粗气,停地在对著自己默念著什么,然后竭力地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慢地说:
“心妍。我们之前的事情,我之前对你说的话,你还能记得多少?”
“确实没啥印象。再说了,你指的是啥时候?记不记得很重要么?你说了啥重要的事情么?”
见到他这个样子,此刻的我心中五味杂陈,当然也再没有一丝逗趣的打算。
“你现在回想一下。”
“为什么要现在……”
“听我一句,回想一下。”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决绝。
我没有反驳。
他之前对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
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想不起来。”
“那么你知道你是怎么到这里的么?”
“不是你带我到这里的吗?”
“你仔细想一想。”
我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怎么到这里的?
为什么会到这里?
?
为什么想不起来?
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恐惧渐渐浮上心头。
“我……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唉?怎么回事?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连上一顿饭啥时候吃的,吃的是啥都想不起来。
恐惧让我抱紧了自己的双肩,身子开始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那么,”他向前谨慎地迈了一小步,直直地盯著我的脸,“那么,你之前在做什么?”
“我之前在……”
我之前在做什么?
努力想想!吴心妍!
我之前?一个小时前……
……我之前在公司……
不对,我已经离开公司了。
……我离开了公司,我记得有打卡……
然后呢?
……我接了一个电话,是谁?……
我去了什么地方?
……好美的草坪,好漂亮的花……
不对,现在是冬天,怎么会?
……好香的酒,应该是刚刚品尝的,我的嘴里还残留这酒香……
……一个男人和我喝酒……
……好帅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谁?
……我们还……
……然后我们在阳台……
然后…… 然后……
然后怎么了?为什么?然后呢……
“……我们在阳台,呃,呃,呃,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之后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阳台后我就想不起来,阳台,那个男人是谁?!那个和我喝酒的人是谁?!是谁的电话?!我,我是怎么到这里的,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呃,呃,呃,我的头好疼,好疼,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妍!!!心妍!!!——”
他的吼声把我喊了回来,我呆呆地望著他。
“若愚,我怎么了?是失忆么?是人格分裂?还是——”
他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庞抽动了一下。
他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一条鲜红的丝线从他干涩的嘴唇滑下,绣在胸前的羽绒服上。
“心妍,你一定要平静地听我说完,好吗?”
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我点了点头。
“你已经死了。”
“嗯?”
“心妍,你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他用力地跺了几下脚,却没有丝毫退缩,依旧顶着那一脸痛楚,对我说:
“心妍,你已经死了。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在这里的,是我用招魂术招回来的亡魂。”
“你在开玩笑,你是不是和谁联合好,一起整蛊、耍我?隐藏的摄像机在哪里?”
看著我左顾右盼地寻找摄像机,他只能呆呆地重复著刚才的句子。
“心妍,你已经死了。在这里的是你的魂魄而已。我知道你非常不甘心,但是……”
我找遍了身边的所有能放置物品的地方,可是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放置摄像机的地方,一切都是空荡荡的。
我把目光投向依旧像个坏掉的复读机一样不停重复著的他。
“是不是在你的身上?!”
“心妍,你不要这个样子——”
我扑向他,将手伸向他的羽绒服的扣子。
我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头顶明亮的氙灯此刻分外地刺眼,让整个世界都笼罩上一片白色耀目的迷雾。
我茫然地离开他。
我的目光在停留在一块废弃的破玻璃上,里面只映出一个孤零零的男人跪在地上,双手捂著脸,身体剧烈地颤抖著。
四野空旷,只有一个男人跪在地上哭泣着。
“这是什么他妈的玩笑!!!”
寒风中只有呜咽的哭声回应着我撕心裂肺的嚎叫。
而我的嚎叫只在我的脑海中回荡,连在这个世界中留下一点声响都做不到。
我拼命地叫着,喊着,哭着,直到流逝的时间和飞雪将我的一切一切湮灭。
我的梦想。我的生活,以及我所珍视的一切。
我失神地苦笑著。
我要怎么办?
我要去哪里?
我已经死了。
我还能怎么办?
我还能去哪里?
我伸出自己的手,空中轻飏舞蹈的雪花无情地穿过我的手、我的身体,扎在他们雪白的同伴之间,肆意地嘲笑我已经不再存在的存在。
我什么也做不到了。
时间连颓废都可以消灭殆尽,精疲力尽的我——如果我还有可以精疲力尽的话——突然想起他挖的那个坑。
“若愚,你说你要找什么东西,现在就拿出来吧,要不然一会儿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他抬起头,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则露出惊讶的神情。
“心妍,你怎么……还在……”
“当然了,我还能去哪儿?”
“你还在!你还没消失!你还在!太好了!你还在这儿!!!”
他的眼中居然充满了另一种泪水——是欢喜。
“我死了让你那么高兴么?”
“我以为你又要突然消失了呢!我当然……不是……我只是高兴……不是高兴你挂了……我是……我是高兴你不会成为孤魂野鬼了。”
我面对他这种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的兴奋,这种语无伦次的表达,只能报以死寂一般的无语。
我也清楚,这个家伙一旦进入到这种兴奋中,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他过这个劲。
语无伦次又持续了几分钟,我的耐心也耗尽了。
“你鸡血的劲头过了吧,说吧,你说我没消失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理会我,而是回头奔向刚才的挖的那个坑,像只埋骨头的狗一样将整个坑完全挖开,完全不在意被煤渣割破双手——正在汩汩地流着鲜血。
“你找啥呢?”
“你看看这个。”
他在我面前举起一只香囊,然后快速地打开,拿出一张黄色的小纸条。
小纸条上面画著红色的团,中间写著:
“
怙恃灵台摧兮,进玉食而似蜡
南雁万里徙兮,告吾儿以还家
”。
然后他将纸条反过来,纸条背面写着:
“亡女吴心妍”。
我苦笑着说:
“提醒我一次还不够,还要用你的酸句子再来一次,我已经死了。我明白了。我非常清楚了。”
“不是的!”
他的头摇得像波浪鼓。
“这证明这张纸条起作用了,你可以留下来了。”
“我离开过么?”
他抖着手、跳着、笑着、叫着,用力地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天灵盖。
“你当然离开过,已经五次了!五次了!!!”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蹲下然后又蒙地站起来。
“我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他又突然间委屈起来,用手揉着已经红得仿佛要流出血来的双眼,然后指甲已经脱落的手颤抖地举着沾着血的纸条说:
“这是第六张纸条!第六张!第九次招魂!从你失踪到现在已经九年了,要是这张在留不住你的话,你就要成为孤魂野鬼了!”
“有什么区别么?人都死了。”
他瞪着我,用滑稽的走调声音对着我喊。
“有什么区别?你不想来世为人嘛?!你想一直这么迷糊下去嘛!”
他恨恨地跺着脚,继续喊着。
“你想让你妈我婶子一辈子在这种……这种……这种情况下等你回家吗?!”
他再次盯着我的双眼。
“你不想再见见你妈么?”
我怎么可能不想?
“我想。”我装作无所谓地看着他,
“但要怎么说呢?难道说,不好意思,老妈,女儿不肖,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搞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劳您老挂心了!我都挂了还道歉,还让老妈操心?”
“她看不见你的,你只能想办法入她的梦。”
很显然,这头“驴子”完全没有在乎我的那一套装酷的说辞,他的思绪已经到了下一章“母女相会”了。
这个家伙其实一直都知道我在想啥、我要干啥,外人以为他很憨,只有我了解这个装傻的能手,他总是在需要的时候华丽地忽视我的胡搅蛮缠式的借口。
我从没这么感谢他的执拗过。
“可是你不是能看见我么?为啥我妈不行?”
“是,我是能看见你。但其实可以看见你的人非常稀有。”
“原来你真的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啥时候学的?”
“不是学的,从记事起我就看得见这样那样‘怪东西’。”
他小时候那些奇异的举动、那些疏离旁人的行为,突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能见到鬼?一直都能?”
他点了点头,苦笑着应承着。
小时候他一直被人说怪,而且还老因为这个被欺负,小时候我帮他打架的时候还以为只是他性格特别呢,没想到……
“那我小时候帮你,其实你都是为了替这些‘怪东西’说话还是……”
“大部分只是因为我看不惯。”
好吧,他还是那个正义的使者,我的认知没有偏差。
“那么你做翻译不就得了,我和你说,你和我妈说。”
“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我认为你妈还是想见你。另外,这次我来招魂就是伯母拜托的。”
“她知道你能见鬼?能招魂?”
美丽、端庄、以及可怕的理智,很难想象我印象中的母亲会萌生这种疯狂的想法。
“她只是绝望了而已。”
我似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悲痛欲绝的母亲的面庞。
“绝望是种非常强大的力量。尤其是当绝望来自悲伤的时候。”
两厢无语,我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象母亲绝望的样子。
“那现在怎么办?”
“只能暂时先和我走了,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抗冻。”
“你想试试?”
“算了吧。”
他回头用用笃定的语气告知我,说:
“我们先去见婶子,这样也可以把彻彻底底地留下来。”
“嗯。”
我和他默默地走出废煤山,之后一句话也没有。
我看着他悄悄地擦着自己的眼泪,是高兴的泪水。
我刚刚知道自己的状况就已经这么难以忍受了,而他已经经历过五次,我无法想像他到底忍受着怎样的痛苦,看着这个搞不清状况的我,自己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相同的剧本。
这个傻瓜,为什么从来学不会为自己着想。
我明明教过他这么多次。
想到这里,我苦笑了起来。
我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结果还不是把自己弄到这么个女鬼的田地,凭啥指点那个把我从孤魂野鬼的边缘救回来的人。
要是没有他的倔劲,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我看着他的背影,看着明明已经三十多岁的他蹦蹦跳跳地躲开地上的坑坑洼洼。
他,还是那个曾经的他,五岁 十五岁 二十五岁 到现在,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不会有一丝变化的那个的他。
我当年离开他,大概是对的吧。
这样他才可以保持那个本真的自己,不会被我……。
我拍了拍脸,都挂了就别再自虐了。
不一会儿,我们就走到了可以打车的大道上,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他挖煤的地儿离大道这么近。
可是这个点,还会有车么?
有的。
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车里的司机正在吹着保温杯里的枸杞,看见我们(驴子?),他扣紧杯子,摇下车窗,问道:
“事儿办完了么?”
“办完了。”
“我们走?”
“嗯。”
我听着两个人的闲聊,无聊地看着车窗外的向后齐步跑的路灯打发时间。
电影里的场景,体验起来真扎心。
又过了一会儿,车停了下来。
我和若愚下了车。
我们正要走的当空,司机师傅突然间把要走的车停了下来,又摇下车窗。
“小路,你是自己回来的么?”
“不是!”
“我就知道!!”
司机正要发作,却似突然泄气的气球一般没了脾气,举起的手也变成了挠头的动作。
“唉~我该猜到的……”他幽怨地看了一眼若愚,问道:“男的女的?好看么?”
“女的,国色天香。”
“哦,“他嘀咕着,“算赚了。”
“嗯。”
司机师傅开着车离开,离开的时候还嘟嘟囔囔的,似乎还在试着给自己这次行为寻找正当性。
若愚看了我一眼,说:
“伯母等你好久了,所以那个……有点憔悴。”
“我明白。”
我当然明白“憔悴”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能让她停止憔悴么?
抑或是让她更加憔悴?
憔悴到发疯?
憔悴到肝肠寸断?
我害怕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