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不逢君》冷清持

29、第二十八章 江湖规矩

　　火光之后是灰烬，灰烬之后是如期而至的沉默。
　　在渐渐湮灭的火光及天光中，吕邀月忽然“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天快黑了...”她拱了拱手道，“叶哥哥，阿颜姐姐，月儿得赶快回家了，不然大哥担心得紧。”
　　画颜道：“眼下天色已晚，你一个人多有不便，不如今晚和我们一道去客栈里歇了，明儿清早再走也不迟。”
　　吕邀月摇摇头：“我已在外耽搁了好几天，若今晚再不回去，定要挨大哥几句说教，你们不知道，我大哥啰嗦起来，那可真是...”
　　画颜笑了笑，想起叶尘说鹿鸣谷离云梦泽并不远，水路只需两个时辰，于是又道：“那你如何回去呢？这个时辰了，也不知还有没有船家肯带你的。”
　　“姐姐莫担心，我吕家在渡口有生意，常备着一只小船来往，只消让他们送我一程即可。”吕邀月笑道，继而只挥挥手，“不能再说了，叶哥哥，阿颜姐姐，得空了一定要来鹿鸣谷玩儿啊。”
　　道完这一句，她只盈盈一笑，就如灵动的小雀儿一般钻进了林子，眨眼便不见了。
　　画颜还在遥遥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颇为忧心。
　　叶尘看了看她，淡淡道了一句：“你把她当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的看，可指不定人家功夫比你好得多。若有一日你遭了山匪的埋伏，你有几成把握可以脱身？”
　　画颜白了他一眼：“十成。”
　　叶尘讶道：“噢？这么自信？”
　　画颜不咸不淡地道：“有你这尊神叨叨的大佛在身边，山匪看到了也要绕道走，我怕什么呢。”
　　叶尘困惑了：“...你这究竟是夸我还是损我？”
　　画颜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猜猜？”随即话音一转，冷冰冰的道：“少啰嗦，下山。”
　　叶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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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梦泽不算什么大村，整个村子里只有一家像样的客栈。
　　天还没有摸黑，客栈外的红灯笼已经点起来了，店里的伙计正往楼上提热水，掌柜的巴巴的在柜台上数落着算盘。
　　门扉边忽然传来的脚步声使掌柜在第一时间便抬起了头来，并立即堆了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
　　“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叶尘道：“住店。给我们两间上房。”
　　掌柜的搓了搓手道：“哎呀，对不住呀少侠，今日小店客满。上房只剩一间了。”
　　叶尘还未说什么，画颜却凑了上来道：“掌柜的，能不能换句新词儿？这套路太旧，《江湖志》上都给说烂了。”
　　掌柜的依旧笑得滴水不漏：“对不住呀女侠，没有新词儿了。天下所有的客栈掌柜，说得都是这么一句。”
　　画颜不死心，又趴着柜台上朝内凑了几分，故作神秘的道：“掌柜的，您莫骗我了。定是有的，便不要藏着了，”她偷偷指了指一旁的叶尘，“您别看他一副落魄公子的行头，其实老金贵了，您不用替他省钱的。”
　　叶尘：“......”
　　“瞧您说得，有钱我还能不乐意赚吗？”掌柜笑道，“今日确实是没有了。”
　　画颜还想说什么，却被叶尘一把拽了回来，那眼神里简直大写的两字——丢人！
　　叶尘道：“掌柜的劳烦再想想，男女共处一室，实是有损清誉。”
　　“这...”掌柜的思虑了一瞬，缓缓伸出一根手指，“还有一间柴房。要不，二位再商量商量？”
　　柴房？画颜愣了一愣，看向叶尘，他却已拿定了主意，掏出几枚碎银子放到了柜台上，“不必商量了，就要这两间。”
　　画颜险些感动得泪眼汪汪了，想不到这人平时嘴上不饶人，内里还是很有君子风度的，忙巴巴的朝他道：“谢谢你。没想到你人还挺好的。”
　　“谢什么？”叶尘看起来很莫名其妙，顿了顿，他嘴角提了一个玩味的弧度，“让你睡个柴房都这么感激涕零，不至于罢？”
　　画颜：“.......”
　　若是眼光可以化作刀刃，那叶尘此刻大约已经千疮百孔了罢。
　　掌柜的可看不到这二人之间的明刀暗枪——其实就算看见了，他也可以装作看不见。他此刻眼中只有那银子了，眉开眼笑的道：“好，好。二位稍待，我这就叫伙计领你们过去。”
　　边说着边伸手去拿那银子，可这时，客栈的门又开了，往整个大厅里灌进一道冰冷的夜风。
　　门扉中走过来一个贵气逼人的少女，白生生的小脸娇艳如花，可偏偏穿了一身与年纪不符的深紫色长衫。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朴素的手下，看起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她径直朝柜台走来，看也没看一旁的画颜和叶尘，神情冷淡的在掌柜面前站定了。
　　周围的空气嗖然冷了几分。
　　她右手边的男子上前道：“掌柜的，要一间清静的上房。”
　　掌柜还是那副和气生财的面容：“哎哟，不巧了这位爷，咱家最后一间房，刚刚被这二位定了。”
　　他伸手指了指画颜和叶尘，那男子只很冷漠的睨了他们一眼，继而很平静的道：“我主子出三倍的价钱，买你店里这间房。”
　　画颜愣了愣，她这是遇到了《江湖志》中挥金如土那类人么？
　　却听掌柜的有些犹豫的道：“这...咱们开门做生意，最主要讲究的是‘诚信’二字。这位爷，您还是莫为难我了。”
　　那男子再没说什么，退回到女子身边。
　　女子似乎这时才注意到画颜与叶尘的存在，她微微朝这边看了一眼，左手边的男子便朝着他们走来。
　　那男子从衣间掏出一碇雪白的银子来，凑到叶尘眼下：“还请二位行个方便。”
　　叶尘只冷淡的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画颜却登时不大乐意了，说道：“凭什么？你们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还有没有点江湖规矩了？”
　　那男子神情毫无变化，又从衣间拿了一碇银子一齐凑到了画颜眼下：“请行个方便。”
　　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啊...画颜忽然觉着眼神有点晃。
　　画颜甩了甩头，故作镇定的道：“有，有钱了不起啊。我...”她看了一眼叶尘，迅速的往他身边靠了一步，“我家公子也很有钱的！”
　　叶尘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却微不可见的朝她侧了侧头，低声道：“你家公子没钱了，这一路差不多都给挥霍干净了。”
　　“......”
　　她忽然觉着脚下有点虚。
　　“总，总之，你们少看不起人。”画颜勉强撑着面子，“我们是不会向你们屈服的！”
　　叶尘：“......”
　　这丫头脑子是不是给驴踢过？怎的说出的话就这么丢人呢？
　　他鄙夷的朝画颜看了一眼，继而正色道：“能在这样的荒村小店遇见上官小姐，实是我等的荣幸。”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稍稍提高了，显然是朝着那名紫衣女子说的。事实上，那女子在听到她名字的时候，面上也确实有了一丝情绪。
　　她朝这边走了两步，眼中惊讶的神色转瞬即逝，“你是谁？”
　　“江湖草莽，不足挂齿。”叶尘面上是一派从容，“早就听闻上官小姐容色倾城，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画颜暗暗瞥了他一眼，想他真是本色难改，见到个妹子便眼冒精光。
　　上官小姐似乎听惯了这样的奉承，并不受用，只眼梢微微向上一挑：“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便识趣些领了钱走人罢。”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叶尘却不怒反笑，他眼中有一丝惯有的慵懒：“上官家的人要住店，只怕这世上没有几人敢不让。只是今日实是夜色已晚，我这位朋友又是女儿身，我既领着她出来了，便不能做那让女子流落山头的混账事。否则岂不很失君子风度？”
　　上官小姐眉头一蹩，娇容之中生出一股不满的神色：“她是女儿身，我难道便不是女子吗？”
　　“岂敢岂敢，上官小姐这样如花一样美的人，谁人敢说您的不是？只是...”叶尘话音一转，有些恭维的拱了拱手，笑道：“上官家家大业大，小姐又何必与我等贫民争这一间小小的客房呢？想小姐哪怕离了这家客栈，也必有另一个安逸去处的。”
　　上官小姐轻轻哼了一声，眼光有些发冷：“倘若我不愿呢？倘若我今天，就偏偏铁了心要住这一家呢？”
　　叶尘又笑了笑，不卑不亢的说道：“人在江湖，便得用江湖的规矩来说话。上官小姐，您说是不是？”
　　上官小姐的眼神彻底冷下来，她娇艳的红唇不屑的一笑：“好！石一，石三，你们便陪这位公子玩一玩，好好教教他，到底什么才叫‘江湖的规矩’。”
　　石一和石三，便是适才上官小姐左右的两名男子，这会儿他们领了命，规规矩矩的垂了首，齐齐道：“是，小姐。”
　　到了这样的境地，沉默了许久的掌柜再也沉默不下去了，他连连哀求道：“各位爷各位爷，你们要动手，还请到店外去比划。小店庙小，经不起诸位英雄的折腾。”
　　上官小姐冷冷睨了他一眼，道：“也好。省得弄脏了店里，倒让本小姐今夜睡不踏实。”
　　说完，她领着两个手下径直朝门外走去，也不管掌柜的在后面千恩万谢。
　　留下神情泰然自若的叶尘，以及一脸茫然的画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