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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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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侠怀费力地睁开了眼,发觉自己还活着。
他依稀记得,方才混沌中一脚已经踏进鬼门关口,却忽然有一阵金戈铁马般的笛声把他惊醒,令他回过魂来。
此刻那笛声仍在耳边,转为悠扬闲定之律。
阴暗的牢房中,朦胧可见一白衣人飘在半空中,正横笛而吹,不似此世中人。
龚侠怀抬起那只未瞎的眼,见那人衣下摆空空,竟是没有腿的。
“阁下可是白无常?”
笛声戛然而止。
一眨眼那白衣人已飘近身前,看了他一眼。
奇怪,那白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却让他觉得像一把冰冷的小刀在他身上刺了一下,令他昏沌的神经瞬间清醒过来。
“你三魂七魄失了三魄,难怪能看见我。”白衣人的声音冷生生的,象脆薄的冰在空气中裂开的声响。
不知为什么,龚侠怀却觉得他好像叹了口气。
“你不是白无常,白无常鬼不会有你这么好看。”龚侠怀用尽丹田中气笑了一笑。
白衣人却没有笑,而是很直截认真地答道:“我不是。白无常在地府权霸一方,但他一向小气,锱铢必较,你说这话倒不怕他记仇。”
“哈,你这么说他,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我只向十殿判官回报,他奈何不了我。”
“阁下专司判案?”
“不,”白衣的阴差冷冷道,“我只管查清记录冤案错案明细,其余一概不管不问。”
“能担此重任,阁下以前必定是个恪忠职守秉公办事的人。”龚侠怀道。
“我帮过不少官府要拿的人。”
“那阁下必定是个宅心仁厚的人。”
“我也杀过不少官府要放的人。”
“那…………”
白衣阴差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却有淡淡的倦意:“我生前杀孽造的太多,被罚来做这差事。”
龚侠怀想了想说:“那你一定是个嫉恶如仇的人。”
不等他回答,龚侠怀又接着说:“你这样的人,让你来见证人间这许多的冤情,却又无法插手,一定很难受。”
白衣阴差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说:“你可知道,你之所以落到今日这境地,就是因为你明白的足够多,却又堪不破。”
龚侠怀苦笑:“是的,自作孽不可活,那阁下呢?又是否消弭了杀孽,堪破了红尘?”
听了他的话,白衣阴差垂目,手指抚着玉笛,若有所思。他轻声道:“何须消弭杀孽?何必堪破红尘?”像是在自言自语。
过了一会,他问道:“若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做这些事吗?”
“会。”
白衣阴差并没有在看他,眼光似乎一直落在别的地方。听到这里,他向龚侠怀深深地投去一眼,这一回,眼波中有了一丝人情味。
龚侠怀恍然觉得,那眼神莫名让他想到了亡妻。
“可惜阴差都不笑,不然你笑起来一定很温暖。”他说。
白衣阴差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像是有其他心事:“我以前个朋友,也曾象你一样被‘兄弟’背叛,被官府陷害……“
“那他后来如何了?”
不知为何,这冷冰冰的白衣阴差好像很愿意跟自己聊天,让龚侠怀觉得莫名有种亲切感。
“他活得很好,比我活的久。”
“那他一定比我聪明。”
“不,”阴差淡然道:“他只是比你幸运。”
阴差停顿了片刻,又说:“我还有个兄弟,也像你一样错信了公门鼠辈,差点废了一身功夫。”
“那他……”
白衣阴差眼中浮起一丝闪烁,旋即消失,缓缓道:“也比我活的久一点。”
龚侠怀又问:“你的兄弟和朋友如今也在地府当差?”
“不,他们都自愿入轮回去了。…………除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皱了皱眉。
见白衣阴差眉头微颦,若有所思,龚侠怀岔开话题:“你有一群好兄弟,好朋友。”
“我的好友,初见的时候多是敌人。”
“你比我强,我现在只剩下了敌人,也没有了兄弟。”龚侠怀苦笑。
白衣阴差看着他,认真的说:“你有朋友。他们并不是与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有的也是敌人,但你如今落难却只有他们出手。”
龚侠怀心中一紧,像被什么狠狠掐了一下。
——外面发生的事,他也曾听那些羞辱他的狱卒提及。
他忍不住问:“那他们……”
白衣阴差摇了摇头。
难得地,他脸上有了一丝动容,但却没有说什么。
龚侠怀心里又像被刺了一刀,垂下眼。
“你若想求死,我倒可以帮你。”白衣阴差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
“呵,有你这么当差的么?”龚侠怀有点哭笑不得。
白衣阴差冷冷道:“我只是告诉你个求死的法子,你如何选择与我无关,而且你刚才心里难道不是希望自己已经死了?”
“我现在跟死了已没两样,我若死了便不会再连累好友,但即使我死了他们也不会把消息放出去,而会继续以我为饵陷害想要营救我的人,所以我拼着一口气,也要死在众人能看到的地方。”
白衣阴差定定看着他:“很可惜,你没有机会出去了。”
“阁下何以如此肯定?”
白衣阴差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虽经脉已断却还聚着最后一口真气,等待时机催动内力,但你可知这座大牢是由班家数一数二的机关名家设计,就算是我也想不出破解办法。”
听了这话,龚侠怀就像给人当胸打了一拳,颤声道:“前辈你,你是...?”
“我就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