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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悬空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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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仪质转为支持仪和的意见,欲迎接令狐冲接任恒山派掌门之位,众人哄然。
“仪质师姐,昨日你尚且对令狐冲甚为质疑,为何一夜之间转变如此之大?”仪真惊讶的问道,要不是她知道仪质性格刚直,几乎要以为仪质被人收买了。
仪质心中叫苦,她终于明白昨日仪和的心情。作为这个大殿中少数的知情人,难道她能说,这是三位神尼为了配合少林的谋划,而做出的计策?难道她能说,这是假死的定静师太亲口告诉她的?她只能如仪和般无力的解释着。
仪和见无法说服同门,只能出下策道:“掌门和定逸定静两位师伯俱已仙去,恒山派中以我和仪质仪清三人为长,派内一切事务由我三人商议而定,众位师妹可有意见?”
仪和仪质仪清三人,各是定闲定静定逸三人的大弟子,此时仪清看护受伤的弟子留在了洛阳,并不在恒山,这三人年纪既长,对师妹们向来照顾有加,也都没有什么私心,待人处事向来公正的很,由这三人主事,众人都没有意见。
“若我三人有事不决,以人多者决议。”仪和又说道。
“以师姐之意,只要两位师姐同意,我恒山派的掌门就是令狐冲了?”反应快的人立刻叫道,仪和是想用身份地位,强行通过掌门的提议。
“我本就是恒山派掌门,何需你们同意。”殿门大开,令狐冲青着脸,大踏步走进。
原以为只要仪和回来,就能风风光光的坐上掌门之位,不料令狐冲等了一宿,都不见恒山派有人前来迎接,料想定是其中有了变故,急急赶来恒山派,却听得众人反对,当下再也按耐不住。
“令狐少侠,这里是我恒山派议事之处,少侠非请勿入。”仪真第一个与令狐冲较劲。
令狐冲冷哼一声,伸手拨开仪真,径直走向空着的掌门之位便要坐下,他的耐心已经尽数耗尽,打定了主意,今日哪怕用武力也要降伏这些犯上作乱的贼尼姑,这恒山派掌门他是当定了的!
人影一闪,一个女尼一剑刺向令狐冲,令狐冲措手不及,腰间重重挨了一记,疼的弯下了腰,却是那一剑带着剑鞘。
那女尼站定,指着令狐冲喝道:“大胆狂徒,竟敢擅闯我恒山派!”
令狐冲自觉一时疏忽丢了老大的脸,心中起了杀意,缓缓拔剑出鞘,阴森道:“袭击掌门,罪不容诛。”心里还有一丝奇怪,自从学了独孤九剑,总有些地方莫名的不顺手,前次在少林寺与人交手,事后想想,似乎没见如何犀利,再前次在玉女峰和蒙面人交手,明明大占上风,偏偏就是杀不了那人,这次又莫名其妙的被一个小尼姑打了,难道独孤九剑有大破绽?
令狐冲立刻将这个念头抛出脑外,绝不可能。无招破有招,听着就厉害,独孤九剑一定是天下第一的剑法,他几次不顺手,一定是他练得还不够。风清扬也说了,练个二十年,才能横扫天下。看来以后还要多多练习,每天至少要练半个时辰独孤九剑。
仪和急忙阻止道:“北微!还不速速向令狐掌门道歉!”
仪质挡在墨北微身前,背对着令狐冲,嘴里不住责怪着墨北微。
令狐冲见了心中更怒,这群贼尼姑嘴里喊着奉他为掌门,可实际上却对他丝毫没有敬意,竟然明着暗着维护冒犯他的贱人。
令狐冲眼色暗示桃谷六仙,有意一举将恒山派不服他的人尽数击杀。
桃谷六仙装傻充愣是把好手,暗示这种高级玩意,是绝对不会看懂的。
令狐冲又气又急,指望六个白痴,是他气糊涂了。喝道:“你等是决定不尊师长的遗命,叛出恒山派了?”
这神一般的跳跃思维,连仪和与仪质都忍不住嘴角微抽。这令狐冲看上去挺聪明的,怎么就会说这样的蠢话呢?
果然,殿内一片冷笑。
墨北微道:“令狐少侠何时已经是本派的掌门了,居然能可以定本派弟子的重罪?令狐少侠口口声声奉了定闲掌门的遗命,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令狐冲气势陡然一涨,睥睨四周傲然道:“我令狐冲说的话,便是人证物证。”
“我说的就是某某”,“天凉王破”,这类话,说的人自然是觉得牛逼的不行,各种狂霸拽,但是,站在对立面的人听了,就觉得浅薄的飞到天上了。
殿内尽是鄙夷的目光,仪和与仪质不得不努力配合的露出葱白的目光,第一次发现,她们两个有如此好的演技。
墨北微笑道:“听闻少林方证大师对令狐少侠的人品赞不绝口,不知令狐少侠为何被岳掌门逐出师门?”
令狐冲听了前半句犹自得意洋洋,听到后半句脸色立刻难看之极。自被岳不群通告武林开逐后,群雄与他相谈,从不敢提起这事,他每每想起华山旧事,心中便羞愤交加。他以后不论如何的笑傲江湖领袖群雄,这污点是永远也洗不去的。
令狐冲眼中的杀机更深,冷冷道:“岳不群是非不分,识人不明,做出些天人共愤的事情也不稀奇。”
墨北微点点头,道:“江湖上传闻,令狐少侠与魔教任盈盈姑娘情深似海,曾在三千豪杰面前同进同出,羡煞旁人。可有此事?”
任盈盈的青睐一直是令狐冲的得意之处,听到墨北微瘙到痒处,令狐冲眉目间忍不住露出得意,道:“我与盈盈两情相悦,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越界半分,休要被谣传误导,没得坏了盈盈的名节。”
墨北微笑道:“听仪琳师妹说,令狐少侠喜欢豪饮,这恒山上没有共饮之人,真是难为令狐少侠了,想必那魔教几千豪杰已是在路上了?”
仪琳得知令狐冲为新掌门,想起他当日从(淫)贼手中拼力救助自己,觉得令狐冲是个好人,可想起令狐冲在酒楼喜怒无常挑衅滋事,又觉得他有些可怕,心里觉得令狐师兄虽然是个好人,但当恒山派的掌门有些不合适,这两日众位师姐为令狐冲的事情争得不可开交,她性格绵软又不愿说救命恩人的坏话,便躲在人群中默不作声,此刻听得墨北微提到自己,微微吃惊,幸好也没人注意她什么。
令狐冲听出了墨北微是在套话,自觉行事光明正大,无事不可告人,坦然道:“已经在路上,旬日间就到。我将在寺前另建一院,不会妨碍佛门清净,你们不必担心。以后我恒山派人多势众,必当发扬光大。”
墨北微道:“这几千人的食宿奉养,不知令狐少侠月出银钱几何?银钱又从何处来?”
令狐冲几乎脱口而出,“他们自己不是有钱吗?”改口道:“自然是劫富济贫。”
在令狐冲看来这是最正确和简单的事情,他行走江湖历来都是这般做得,随意找个富户劫上些银钱,又有何难?就算军官他也打劫过。
但众多恒山派弟子脸色齐变,看令狐冲的神色更是不善,就连仪和仪质二人的神色都变得古怪。
墨北微朗声道:“请问仪和师姐仪质师姐,令狐冲以为他的话便是证据,那是狂妄无知;贬低岳掌门,那是不敬旧日尊长;与魔教任盈盈情深,那是被女色所迷;与魔教三千徒众结交,那是是非不分自甘堕落;劫富济贫那是无德无法。不知两位师姐可信掌门师伯会选如此之人为恒山派掌门?”
“你!”令狐冲挺剑欲杀墨北微,却被人群所隔。
仪真冷冷的插嘴道:“恒山是山沟沟小地方,乡里乡亲谁不认得谁,令狐少侠倒是下得了手。”
恒山派在此百年,施粥问药,上香拜佛,早已将恒山派和周围的百姓密切联系在一起,弟子中有许多来自附近的孤苦女子,更有一些富户的千金小姐,令狐冲这公然的土匪盗贼行径,已经引起了公愤,原本对令狐冲做掌门无可无不可的弟子立刻转而反对令狐冲。
“我恒山派自立派以来百余年,历经七位掌门,无不是女子,这是为何?
我恒山派弟子数百,过半是流离失所的孤苦女子,这又是为何?
我恒山派武艺低微,在江湖中却屹立百年,这又是为何?
我恒山派产业微薄,每日粗茶淡饭养活本派弟子犹自艰难,却仍每月定日施粥施药,这又是为何?
我恒山派是佛门尼庵,弟子剃发者不过三成,有欲还俗嫁人者从不阻拦,这又是为何?
无他!恒山派从不是江湖门派,从不是佛教寺院,恒山派只是天下弱女子的最后栖身安命之所!”
众人想到自己遭遇,回想过往,便有许多人落下泪,心道墨北微说的对,这恒山派果然不过是天下弱女子的最后容身之地。仪和仪质年纪长了,经历更多,只觉胸中激情澎湃,紧咬了牙不敢吭声,只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墨北微拔剑而出,剑尖直指令狐冲,道:“我不信掌门会传位给这个男子,难道掌门就不担心日后恒山派多了几千江湖汉子?就不担心恒山派再无我等弱女子的容身之地?就不担心恒山派成为令狐少侠争霸江湖的踏脚石?就不担心恒山派众位师姐妹血洒山野?
我墨北微自小在恒山派长大,这里就是我唯一的家,敢闯进我家门毁坏我家园断绝我家根基的人,我墨北微纵百死也必一剑斩之!”
瘦弱丑陋的女子,立在这数百人的大殿之中,身上的气势却逼得人只敢仰望,一介女子竟然有如此的血性,众人皆不由自主的想,所谓士之怒也,血溅五步,天下缟素,也不外如是了。
仪质终于忍不住叫道:“说的好!”
师父的命令又怎么样?恒山派不是哪个人的恒山派,是天下千千万万的孤苦无依的弱女子的恒山派!师父若将恒山派交给一个人品败坏野心勃勃的男子,那就是师父错了!
殿内数百女子一齐拔剑,迅速的组成剑阵,将令狐冲和桃谷六仙围在当中,若是令狐冲胆敢强夺恒山派,那就让这里血流成河。
令狐冲目瞪口呆,良久才失落的收回剑,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怕厮杀,这里数百女子谁能接得下他的独孤九剑?但杀光了这里所有的人又怎么样?他终究不能成为恒山派之主。
令狐冲低声喃喃的道:“真的是定闲师太传位与我的。”而后又自嘲的一笑,事到如今说这些干什么,大踏步的出了恒山派。
临下山,桃谷六仙回头眼神复杂的望向恒山,自从执行方证的大计以来,处处失利,将个完美的借刀杀人之计刺得千疮百孔,莫非天意真的不在少林了?
恒山派后,便是著名的悬空寺,这悬空寺就建立在峭壁之上,往来全凭一条索桥,很是不方便,里面地方又小,香客们取个虔诚附个风雅,恒山派弟子却少有去悬空寺的。
定静跌坐在地,看着哑婆婆弓着背,慢腾腾的打扫佛殿。
“师姐,我是不是错了?”定静悠然道,她躲在暗处听了墨北微的言语,是真的迷惘了。对于众人抵制令狐冲为掌门,她早有料到,不说众人,就连她也无法接受一个外男接任本门的掌门。只是为了大局,总需要牺牲小我,恒山派必须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一个掌门的位置,这与其他人付出的代价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况且又不是真的将掌门给了令狐冲,令狐冲的前程在华山派,这点方证解释的明明白白。
哑婆婆慢腾腾的翻弄的抹布,道:“三十年前,我说你们错了,你们说我不顾大局,罚我抄写经书;二十年前我又说你们错了,你们说我只看见小我,夺了我掌门的继承;十年前我说你们错了,你们说我心中无佛入了魔道,困我在此打扫佛殿十年。现在你问我你们有没有错,你说,我会怎么说呢?”
定静冷笑道:“师姐,墨北微很像你呢。”
哑婆婆道:“恒山派从来不是江湖门派,恒山派是天下弱女子最后的栖身之所,说得真好。定静,你明白了吗?”
定静笑道:“师姐,你好像搞错了我的意思。我说我错了,是指我居然没有教好弟子,一群佛门弟子居然没有向佛之心,墨北微是如此,仪质也是如此,枉费了我一番心血。
师姐,几十年了,你居然还是看不清局势。恒山派若不是佛门能有今日?能得了悬空寺?这恒山上三寺四祠九亭阁,七宫八洞十二庙,哪个不是盯着悬空寺这块肥肉?恒山派一群妇孺武功稀松,无权无势,为何却是恒山派得了悬空寺?”
恒山派没什么产出,经济来源可谓是全凭了悬空寺的香火钱。
“恒山派不是江湖门派?若不是因为这江湖门派四字,少林凭什么支持恒山派取了悬空寺?少林确实存了利用之心,但恒山派若不是同是佛门弟子同是武林一脉,少林派就一定会站在恒山派这边?说起江湖门派,倒还有一句话非说不可,恒山三神尼,嘿嘿,我自家的功夫难道不知?若不是有少林大力鼎助,恒山派一群尼姑早被江湖宵小祸害死了。济世救人是我等之愿,又何必管是少林指使,还是我等自主?难道救人还有区别吗?恒山派数百弟子要活命,要普度终生,就要跟在少林之后绝不掉队,这道理三十年来辩论的多了,今日我也不想再提。”
哑婆婆擦抹着佛像,慢悠悠的道:“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十年,你们让我装聋作哑,我就装聋作哑,你们让我不出恒山,我就不出恒山,我逆来顺受,心里怨着你们,我就是想看看,你们还能折腾些什么?”
定静默不作声,还能折腾什么?阖寺数百人,可恨人人心中向着墨北微,向着恒山派,就是没人向着她,她怎么折腾?难道还要来个起死回生吗?这只能使她变得更像个阴谋诡计出卖恒山派的奸人。
但她总有其他手段的,只是这代价她付出不起。
几十年的坚持在定静的心中缓缓流过,天下动乱苍生何辜,天下太平苍生何苦,没有了信仰的天下,又哪里能够真正的普世太平安乐?我佛割肉喂鹰,恒山派就是这块肉,只有割弃了,才能拯救这千万苍生。
她坚定的立起身,方才的虚弱一扫而空,道:“师姐,我的下场你不需猜,不过是横尸街头,喂了野狗而已,你尽管等着看。”
“你可知道,你们已经输了。”哑婆婆裂开嘴笑道。
定静凌厉的盯着哑婆婆,道:“你又知道些什么。”
哑婆婆微笑着,透露这一股睿智:“方证想着南边,又觉得北边不静,指望着玩一手指鹿为马,将内忧外患除个干干净净,是不是?”
定静点头,天下大局就是如此,明眼人一看自然知道,自家这个师姐自幼聪明,看得透也没什么稀奇。
“方证指望着令狐冲迷住任盈盈,引着魔教杀了左冷禅,杀了岳不群,而后一统五岳剑盟,挥师南下铲除魔教,用五岳剑盟和北方武林的鲜血,为少林打开南下的大门,是不是?”
定静不动声色,这不过是将前面的大局推演到细节,毫无新意。
“少林寺前一战,左冷禅岳不群一举损了方证和任我行三成的实力,这还罢了,重要的是将方证和任我行推上了不得不公开敌对的境地,任我行势必乘势拒绝与少林联手剿灭东方不败,方证又能奈何?”
定静想着,任我行这个老狐狸,原本就不愿意用他的势力硬拼东方不败,此时有了借口,又怎么会不抓住呢,方证师兄一世英名,却在少林寺前栽了个跟头。
“方证毫不犹豫的灭了嵩山派立威,看着似乎坚毅果决,其实是败局下的迫不得已,走这一步已经彻底背离了消耗魔教和五岳剑盟实力的初衷,少林从幕后跳到了前台,从借刀杀人到成为了那把刀,辛苦谋划了多年的大计已经彻底失败了。”
定静终于默然,复又平静的道:“师姐果然是聪慧过人,凭着我透露给你的些许信息,居然能猜出这么多。”
哑婆婆微微有些得意,道:“天下聪明人多的是,方证念经念傻了,以为可以掌控天下英雄,按着他的剧本行事,不输才怪了。”
事事遵从方证的定静居然点头道:“正是,方证最大的弱点,就是以为世上只有他一个聪明人。”
这次的计划,从头到脚都透露着方证唯我独尊,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心思,以为任我行左冷禅岳不群都是泥塑的玩偶,由着他摆东摆西,到得头来,事事不顺,步步不谐。
方证应该是玩弄手段玩到走火入魔了。定静这样想着,不然又怎么会想要用仪琳抓住令狐冲的心呢,谁都知道仪琳这单纯的孩子绝不会是任盈盈的对手。她看向嘴角透着得意的哑婆婆,要是哑婆婆知道方证曾想安排她做仪琳的母亲,安排一个少林僧人做她的丈夫,以此束缚仪琳,她还会笑得这么得意吗?
定静终于没有将这个未曾来得及实施的计划告诉哑婆婆,将师姐软禁在恒山上已经是最残忍的事,何必用不曾发生的事情再去气她,说道:“输了这一盘,那也无妨,只要继续下,总有赢回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