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云梦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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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州有地，谓之“云梦”，隐于山泽林渊，终年雾霭缭绕，有异香弥漫，然其间神异，闻香则迷，入林则病，不出半日，自呕血而亡，世人噤噤而惧，莫敢履其寸土，视如‘禁地’。然世有谣传，称之‘宝地’，内中天材地宝泛泛，数之不尽，乃生异香迷障。故多有亡命者，心存侥幸，妄入云梦，欲求灵药，终未得归。后人不敢入，以之为“泽”，命曰：“云梦泽”。
“咕叽，咕叽。”清晨，闻香鸽的鸣叫声打破了林间的宁静，随后淡薄的晨光犹如薄纱，飘落于苍枝翠叶间，缭缭如雾。
宇智波斑半阖着眼，伸出一只修长莹白如万载寒玉的手掌，食指拇指交扣，隔空轻弹，无形间自有水雾凝聚，如利矢射出，将那只扰人清梦的多嘴蠢鸟，从枝头射下。
“咕叽！”闻香鸽被水箭射落，尖促一叫，雪白中点缀翠绿彩纹的翅膀用力地在半空中扑扇着，发出一连串惊慌的鸣叫，扑腾着飞远了。
宇智波斑收回手，莹白手掌复掩回宽大靛蓝长袖之下，后脑在苍碧通透如翡翠所雕的树干上蹭蹭，调了个舒服些的位置，然后垂目，似要继续沉睡。
“你何必欺负那个小东西？”忽然，翡翠般的树身颤动起来，巨大犹如山峰的树冠簌簌抖动，随后，一张苍老而慈祥的脸浮现在树干中央，口唇开合，用温和而低沉的声音说道，“她还很小，不知道你的喜好，更不是故意打扰。”
“宇智波斑，这么欺负个懵懵懂懂，连喉骨都没有炼化的小东西，你是不是太无趣了？”
“聒噪。”本来已经阖上眼的宇智波斑再度睁开眼来，一双漆黑如渊的瞳眸冷漠地看着树干上的脸，薄艳的唇瓣微启，低沉磁性犹如铮铮琴鸣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满带不耐烦的味道。“我行事，几时轮到你这个老不死来说三道四了？”
“……咳、”树干上的苍老人脸明显被梗住了，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枝叶簌簌地抖动着，温声道：“你在这里也待了近百年了，要不要考虑出去看看？外面……人类世界，据说变化很大。”
“不去。”宇智波斑冷冷地横他一眼，漠然道，“人类那边的事，于我何干？”
“出去吧，在外头好好逛逛，反正以你的能力，想回来那不是随时都行？”
“不去。”
“去吧，外面真的很有趣，”苍老的人脸娓娓劝说着，情真意切，“反正你待在这里这么久，也无趣得很，去外面走一遭多好。”
“……”宇智波斑斜他一眼，冷漠道，“说来说去，你就是希望我离开是吧，老不死。”
“咳、这个……没有，我只是希望你趁着还年轻的时候，多享受享受生活。”
“哼，”宇智波斑嗤笑一声，漠漠道，“连我都不知道我的来历，说我‘年轻’……搞不好，你才是‘年轻’的那个。不过……”他坐直，把横在树干上的双腿移到半空中，然后向下一跃，轻巧地从几百米高的枝干上落到地面，“听你这么鼓吹来鼓吹去的，似乎人类那边真的多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也罢，我便去看看吧。”
树干上的老人脸一瞬间露出激动到几乎要热泪盈眶的表情。
“不过不用多久，我玩腻了，自然就会回来。”宇智波斑迅速转头，吓得对方立刻把一脸激动憋成严肃，然而嘴角还是忍不住地抽搐着。他似笑非笑地横了对方一眼，然后转过头，一拂长袖，飘然远去，“别太兴奋，老不死。”
直到确定宇智波斑已经走远，树干上的老人脸才长出一口气，终于放松下来，脸上密密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青木爷爷！”清脆稚嫩的童音突然想起，一个白胖可爱穿着大红绣金花肚兜的小孩儿从土地里窜了出来，一脸期待地看着老人脸，脆生生地问道，“那个大坏蛋离开了对吗？！”
“啊，是小参儿，”老人脸上顿时浮现出慈祥的表情，温声道，“他确实已经走了。”
“太好了！！我这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小孩儿顿时喜形于色，然后一股脑儿又钻回了土里。
巨树抖了抖枝叶，暗搓搓地想道：好歹都混了百年，能被这云梦泽中绝大多数的灵物视如瘟神，宇智波斑你这人际交往能力可着实不行啊……但愿你别在外面惹出什么幺蛾子来……不过话说回来，连我都打不过他，这世上能和他硬抗的，应该也没几个了吧？
……看来我需要为外面的人类多点几根蜡烛。
宇智波斑不急不慢地走在森林中……不，或许该说飘。他的足上是一双深蓝底色中沁出赤红焰纹的云履，样式精巧纹理细腻，浑然一体，看不出半分人工痕迹，犹如天成，与他身上那间靛蓝轻薄隐透火焰暗纹的无缝天衣完全一样，清寒古雅，高妙难言，自生玄奇道韵。而远着看尚不明显，直到近看，才会发现，那双云履落在地面，竟然是透明的，翠绿的草叶穿过身体，便如穿过一缕青烟，不留一点痕迹，仿佛他本身即是虚无。
若是有凡人看见他这种情况，恐怕得惊呼：“见鬼了！”；而就是修行者，也要立刻横眉竖目，莫不得还要呵斥一句：“哪里来的魑魅魍魉？！”或是“好一个法力高深的鬼物！”……不管是那种，都决计不会把他认成人类。
……然而实际上，就连宇智波斑也说不出，他究竟是什么。
宇智波斑一边向外走，一边回想起当初来到这云梦泽的情况，百年光阴，亦如云烟过隙，往昔之事，如观掌指，历历在目。
宇智波斑第一次有意识，便是在百年前，他在云州的郊野中苏醒……而当时，他便已经是这副虚幻如幽魂的样子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是这副模样，亦不知为何出现于此地，此前种种记忆犹若迷雾，支离破碎，他仅能在间或间抓住些微一闪而逝的片段，根本无法拼凑出什么线索。
他唯一记得的，约莫就只有自己的名字：宇智波斑。
……而至于他曾经是何人，又做过什么，他却是半点也回忆不起。
彼时，宇智波斑兀自懵懂，不识人间，亦不知何处，在尘世间漂泊了数月，才随着魂魄中一缕灵机的牵引，一路南下，来到了云梦泽。
云梦泽是凡人的禁地，却是灵物的宝地。此地天然衍生出源源不绝的乙木精气，滋养万物，特别是木属灵材，故而，大量的灵材化形的灵物汇聚于此，托庇与修行界唯一一株世所闻名的化形仙珍，木老人。有这位当世最顶尖的灵修存在，外加云梦泽自生异处，终年云雾毒瘴缭绕，这才留下了这方清静之地。
……不过云梦泽的清静，自宇智波斑到来的那天便打破了。
浑浑噩噩的宇智波斑闯入此间，他身上没有收敛的可怕威压吓得一干灵物抱头鼠窜，然后毋庸置疑的，作为守护者存在的木老人出面了，与他倾力一战。
说来也奇怪，哪怕是连记忆都没有了，但是在战斗开始的瞬间，宇智波斑就无意识地明白该如何应对、如何反击，战斗似乎是他的本能，赤中透蓝的阴火燃遍整片天空——他下意识地避开了云梦泽中的诸多树木，也尽量控制了战斗余波范围。
……最后，他赢了。
木老人迫不得已答应了他居住此地的请求，至于其他弱小灵物，自然也只有战战兢兢同意的份。
宇智波斑自此便在云梦泽住下，一住便是百年。
对于他的情况，最长寿的木老人撸着胡须，皱起眉头，思索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这个情况……与鬼魂近似，没有实体，却又不像他们那样阴气森森，畏惧阳气……若说是已由阴转阳，渡过雷劫的鬼修，你又不像，可要说是妖物，你又没有妖气，若说灵物，灵物又难以远离本体，除非彻底化形——但是那样，你应该会有实体，而不是虚无之态……你这情况，老朽这么多年来，还从未听闻过。”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宇智波斑冷淡地斜他一眼。“不知道就直说，叽叽歪歪还浪费我时间。”
木老人被梗了一样，连连咳嗽起来，再好的修养也没了，当即给了这个家伙一个白眼：“是你问的好吗？！老朽只是在帮你分析。”
“分析的结果，就是我不人不鬼不妖不灵——什么都不是。”
“咳、这个……你算是异、异种，天地异种。”
“哼，瞎编也要编好点……算了，懒得理你这个老不死的。”
木老人怒瞪他——你特么天天睡我身上扯我叶子玩还说懒得理我？！混小子！懂不懂什么叫尊老爱幼？！！
宇智波斑用切身行动表示了：他不懂。在云梦泽这么多年，除了天天摘木老人本体的万化长青木身上的叶子玩，就是闲着没事欺负欺负一群年纪尚小的、化形或者没化形的灵物们了，特别是白白胖胖的天宝人参娃娃小参儿，被他拔了好几根参须和参果，疼得泪汪汪的，委屈得一塌糊涂。其他灵物，也或多或少地被他祸害过，不是摘了果实就是扯了花朵，一个个全都视他如瘟神，唯恐避之不及，天天躲着他。不过，这反倒挑起了宇智波斑的兴致，有事没事就去揪他们，揪出来，就从他们的那里取（敲诈）一点东西做纪念，把他的芥子空间塞得满满的。
……对，他有芥子空间，是他失忆前开辟的，但是里面空空荡荡，完全没有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宇智波斑在把里面反反复复翻了三遍后，就放弃了。虽说不知道确实有点疙瘩，但是宇智波斑心里隐隐有感，他的记忆恐怕并非失去，而是被封印了，必须的特定事物，才能触发。而他一直待在云梦泽，便是心下预感，灵机牵引，要他留在这里，待到时机合适，方可寻获机缘……而他选择离开……
——却是今日里心念震颤，明白，他一直在等的‘机缘’，已经到来。所以也就顺水推舟，卖了木老人一个号，飘然离开了云梦泽。
不过……这‘机缘’，究竟会是什么？
宇智波斑一边思索，一边朝外走，就在他刚跨过云梦泽外围的七彩云雾障后，一声微弱的恍如小猫叫一般咿咿呀呀的哭声就传入了耳中。
宇智波斑顿时一顿，立刻循声看去——
——在云梦泽外没多远的荒草地上，竟摊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包裹中，两只纤细粉嫩的小手晃动着，似乎在挣扎着求救。
宇智波斑的心蓦然一颤，瞬息间便已来到了包裹前，单膝跪下，死死地盯着包裹里看。
包裹中，是一个似乎才满月的婴儿，白嫩绵软的小脸被冷风吹得通红，小小的鼻翼处还挂着鼻涕，苍白到泛着紫的小嘴翕张着，发出微弱可怜的哭声。引人注意的，却是他眉心处，印着一枚小小的菱形朱砂，灿若流华，分外艳丽。
“哇哇哇。”小婴儿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声虚软，有一下没一下的，弱极了。宇智波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抚摸过婴儿哭得皱成一团的眉眼，用从未使用过的温柔和缓的语调轻声低哄道：“乖，别哭了，乖……”说完他才想起，但自己处于正常状态时，是不容常人所见的，声音自然也是隐蔽的。眼前的婴儿脆弱如斯，却应当是个凡人，又如何能听到他说话？
他懊恼，正要运转法力，将身体由需化实，显形外界，却正好看到，婴儿的哭声停了。
小小的鼻翼抽动了一下，哭得皱成一团的眉眼舒展开，细细软软的湿漉漉的睫毛颤动着，然后掀开，露出下面湿润迷离，却仍旧犹如春水般清透明澈的眼瞳。然后，小小的婴儿注视着本该无法看见的他，突然咧嘴一笑——
——那一刹那，宇智波斑脑中轰然一响，婴儿脸上软软的，甚至是有些傻乎乎的笑容，和某个突然浮现的他看不清容颜的人的笑容重合……他忘却了的前尘往事开始在脑中翻滚，无数相关的记忆碎片浮起，然后又沉回灵魂深处，全然不顾他心中渴望的嘶吼。却唯有一枚细碎如尘砾的碎片被他的魂念牢牢抓住，最后终于融入脑中。
碎片中，记载的，是一个名字。
“千手柱间。”
宇智波斑一字一顿，仿佛在感悟着每一个音节。
“咿呀。”小小的婴儿看着他，轻轻地拍了拍小手，笑弯了一双又大又圆的杏儿眼，白嫩圆润的脸颊上浮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千手柱间。”宇智波斑又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然后伸出手，手掌化实，修长莹白的指尖点了点婴儿眉心的朱砂菱印，然后是他软软的鼻头，再是嘴唇……小婴儿张开小嘴，一口就把他的指尖含住了，软嫩的牙床在上面磨蹭着，滋滋有味地吮吸着，温热湿润的触感让宇智波斑一呆，然后不自觉地笑了出来，那张俊美而又桀骜，狂肆而又嚣张的脸容上褪尽冷漠，只留下了温柔。他轻轻一笑，把婴儿从草地上抱起来，然后轻轻把指尖抽回来，看着小婴儿不满地挥动着小手臂抗议，他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枚樱桃大小的赤红灵果，用指甲划开一个小口，然后放在小婴儿的嘴边，小心地让里面甜美的汁水流入婴儿口中。
“咕噜咕噜。”小婴儿吮吸着果汁，甜美可口的味道让他满意地眯起了眼，果汁中丰沛的灵气滋养着他的身体，让他的肌肤变回正常的白中透粉的细嫩，泛紫的小嘴红润起来，软软的分外可爱。“咿呀。”灵果很小，没一会就瘪了，干瘪的灵果被宇智波斑信手扔掉，没了食物的小婴儿咿咿呀呀地叫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他连连眨巴，小手臂挥动，显然还想要。
“贪吃的小家伙。”宇智波斑微微一笑，俯下身，在小婴儿的眉心处印下一吻，“你与我有缘——”
“——以后，你便叫：千手柱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云梦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