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录》跳跃的火焰

188、185

　　他一用力，她跌进了他怀里，瞬间倒转，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蜡烛，映得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换了称呼：“大师兄。”
　　他没有回答。
　　空气胶着，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定住，无法描述的压力笼罩着她。她原本平稳地心跳渐渐加快，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她藏在心里深处最隐秘的想法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她有些退缩，偏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低下头，微微有些发凉的唇印在她的耳侧。
　　她被他整个人笼罩着，藏在他身体的阴影里。她心里有些慌，隐约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化作无边的夜色，想从他身边逃走。
　　他伸手按住了她：“小满。”
　　浓郁的夜色慢慢恢复成了她的形状，她赌气看着一侧。
　　地面铺着蔺草席，细细编制的纹路，从眼前密密麻麻往前延伸，在远处交织成模糊的一片。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的声音有些发闷：“我……”
　　他修长的手指掰过她的脸颊，低头堵住了她后面的话。
　　初夏的夜风轻拂，吹得寺庙里的大树哗哗作响，林涛阵阵。
　　崇德大师轻叹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美玉盘腿坐在殿外的石板上，仰头看着星空：“师父，先生下定决心了吗？”
　　崇德大师摇摇头：“小满看着似乎有人的七情六欲，如今已和夜藏共生，她是小满，又非小满，她心里的执念是先生，若是他真的消失，别的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要么压制她的力量，要么给她留一个念想。”崇德大师长叹。
　　宇文墨选择了后者。
　　室内的风暴停息，小满慵懒的不想动一根手指头，只觉得眼皮厚重无比，整个人只想这么沉睡。
　　他的心跳就在耳边，稳健有力，从急速慢慢变得平稳。
　　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撩起她汗湿的长发。她困倦至极，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他将她抱到榻上放好，盖上了薄被。屋里的蜡烛早已燃烧殆尽，烛台上只留下一汪烛泪。他的指尖亮起一团盈盈的光芒，披上外袍迈步走出了屋子。
　　通明寺后殿深处放置着一个水缸，里面种着睡莲。偌大的水缸里只有一朵莲花一片莲叶，此刻焦黑的山河盘就放置在莲叶之上。
　　莲叶在夜色中泛着充满了生命气息的淡绿色光芒，那光芒在叶片上的脉络中流转，每次扫过山河盘就会黯淡一分，但是叶片的长茎里会流转一滴绿色，重新汇入莲叶之上。
　　宇文墨走到山河盘边，凝神细望。
　　山河盘在他的注视下，焦黑的木头变得模糊，渐渐化作黑色的浓雾在其上弥漫，浓雾升腾成为乌云在天空漂浮，木盘底面下陷变化，山河盘上显出了山川大河和亮着光的座座城池。盘面随着他的视线，瞬息变化万里的距离。
　　他看见了安城。
　　阿难陀的白骨山被摧毁了一半，整个人身上鲜血淋漓，他睁开的双眼没有眼白，全是血红的瞳孔。他额头黑色的恐怖纹路已经弥漫到全身，如果仔细去看，那些纹路上密密麻麻全是冤魂，它们拥挤在一起嘶吼嚎叫着想要脱离，却被牢牢束缚者。
　　望天身上有几道灰色的伤口，上面冒着灰黑色的气息。这种气息侵蚀着它，让它的伤口无法愈合。这让它极为焦躁，它想要脱离战场，奈何整个安城都笼罩在怨灵形成的浓厚乌云下，无数半透明灰色的魂灵在城市上空瞪大眼张大嘴绝望地飞舞，只要它腾空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将它死死缠住，瞬间难辨方向。而身后阿难陀又紧咬着它，丝毫不给它喘息的机会。
　　突然，望天颈后的鬃毛尽数竖了起来，极大的威胁感罩在它的头顶，死亡的威胁如影随形，它瞪大了圆圆的金色眼睛恐惧地四顾，不知道冥冥中这股恐怖的威胁来自何处。
　　万里之遥的佛境通明寺中，宇文墨手执钢针，看着山河盘中那个绿豆大小的望天，缓缓刺了下去。
　　然而钢针尚未接触到山河盘上的乌云，一只苍老的手从旁伸出阻止了他：“檀越不可。”
　　美玉抢下了宇文墨手里的钢针远远扔到草丛里，心有余悸地看着他：“先生！你如今身体不好，这反噬会要了你的命的先生！”
　　宇文墨收了手，山河盘上的景象如被风吹散的烟雾一般消失，又化成了一块焦黑的木头。
　　望天恐惧地看着天空，顶上的乌云不知被什么东西逼近，翻卷出巨大的云浪。极远的深处有什么东西盯上了它，让它头皮发麻无从躲避，然而转瞬间，那股巨大的威胁消失，隐隐藏在云层后的不知名所在突然消散，它缓过一口气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此刻哪儿还有心思和阿难陀恋战，只想摆脱他的纠缠远远逃离。
　　宇文墨咳嗽了几声，看着重新沉静的山河盘沉默不语，片刻后他从怀里拿出一块儿金色的琥珀递给崇德大师。琥珀里沉睡着一只稚鸟。
　　崇德大师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也不由得瞳孔一缩：“这是……”
　　“是兀离。”宇文墨把琥珀放到崇德大师手里，“烦请大师他日，把兀离转交给小满。”
　　崇德大师慎重道：“檀越放心，我佛境必然倾尽全力保护这个孩子。”
　　宇文墨双手合十行礼：“多谢大师。”
　　孔雀古道里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入目所及的一切，都在灰色的雾里影影绰绰。
　　几人步行良久，视野里的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又似乎不知不觉间，有了很大的变化。
　　陆吾挠了挠头，用面前的雾气在虚空中浮现一行字：我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沈建臣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他们一直顺着光滑如镜的城墙朝着一个方向前行，因为震颤还在继续，所以他们依旧封闭着五感。每一次声波冲击雾气都会颤动，绵绵不绝，不知何时才会停止。
　　金顺面前浮现一行字：我也觉得不妥。
　　魏先生面前浮现一行字：看看你们的手。
　　众人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变了颜色，不仅如此，脚尖也变了颜色，化作了泛着绿锈的青铜。
　　最严重的是魏先生，他的一个指节已经化为了绿铜。
　　金顺面前浮起：这可不太妙啊。
　　陆吾面前浮起：咦？
　　前面雾气在最近一波冲击后散去了些许，几人面前漂浮着一道寻路符，紧贴着光滑的墙壁一动不动。这是先前魏先生放出去的那道符，不同的是，符光不仅变大了许多，所处的位置也高了很多。
　　众人抬头上望，这才发现什么变了，那道高墙拔高了一倍。不仅如此，他们扔下的傀儡蜘蛛也变大了一倍。
　　陆吾：我们这是绕了一圈回到了原点？
　　魏先生：建臣和我同行，你二人一组，我们各自从两个方向出发。
　　一个时辰后，四人又在寻路符的光芒下重聚，不过这一次，符光变得更远，高墙在不知不觉间又拔高了一倍。傀儡蜘蛛也变得更加巨大。
　　众人恍然，并非高墙和蜘蛛变大，是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变小了。
　　魏先生：退！
　　然而他们刚转身，地面就发出了隆隆的震动，无数沟壑在脚下裂开，大地强烈的震颤着，震得几人站立不稳。幸而旁边的蜘蛛傀儡虽然不能行动然而身形巨大，卡在了那裂开的地缝上，几人赶紧爬了上去避免掉入裂缝。
　　高墙在震颤中慢慢沉入地面，震颤终于停止后，高墙后显现出一个巨大光滑的墨黑色棋盘，上面金漆的网格线宽阔如同街道。
　　远处的柳树察觉到了出现的棋盘，无数在地面蜿蜒爬行的枝条探了过来，游蛇一般探上了棋盘。虚空中有看不见的力量将柳树的枝条弹飞。柳枝飞舞发了狂一般想要爬进去，却被看不见的空气墙阻挡在外。
　　柳枝感受到了众人金属化的身躯，顺着蜘蛛傀儡的脚往上爬行。
　　此时声波震颤已经消失，众人打开了封闭的五感。魏先生见状喊道：“快！跳进棋盘！”
　　四人朝着棋盘跳了下去，只觉得空中有什么东西粘滞了一下，然后便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再抬头时面前的场景大变，哪儿有什么光滑如镜的棋盘，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城池，夜空下明月高悬，高大的城墙就在身后。
　　那城墙就是先前光滑如镜的高墙，不过此刻墙顶有山剁、有箭塔、有步道，还有手执武器来回巡逻的士兵。
　　高墙后城门直通的大道即使在月光下也泛着暗金色的光芒，乃是金砖铺就，道路两旁栽种着无数垂柳。只是那垂柳通体是金属，细细的柳叶在夜风中彼此碰撞，发出簌簌的细碎脆响。
　　再看街上的行人，浑身泛着绿色，无论是人还是身上的衣物鞋袜，也皆为金属。
　　金顺靠向魏先生，谨慎地低声开口：“先生，我们现在在哪儿？”
　　魏先生道：“我们应是误打误撞，进了阵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