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录》跳跃的火焰

167、164

　　崇明大师提起了矮桌上的大肚子陶壶，向着棋盘淋了下去。
　　齐司殿面前的荒芜兽一个接一个的在白烟中蒸发消失。
　　崇德大师面前的棋盘亮起了光芒，光芒消失后齐司殿出现在了矮桌对面。
　　齐司殿将灯笼复又挂到了廊下。
　　外面的黑暗中阴风阵阵，如今已经看不见任何景物和图像，只有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在他们外面涌动。
　　齐司殿在蒲团上落座。几个小小的蒲团化作了金色的莲花，温暖的佛息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再看时他们仍在大殿外的廊下，头顶是涌动着极光的天空，四周围那浓郁的黑雾已经退去，夜晚清冷疏阔，露出了点缀着万千镇妖塔的地面，仿若星辰在地面的倒影。
　　齐司殿捻着胡子摇了摇头。崇明大师双手合十叹息一声：“阿弥陀佛。”
　　崇德大师道：“小满的生魂倒是无碍，看来只是在□□里沉睡，却不知何故不愿醒来。”
　　齐司殿摇了摇头：“便是暂时无碍，长此沉睡，被夜藏吞噬也是迟早的事情。”
　　崇明大师道：“夜藏的魂如今格外强大。既然从幻境里无法唤醒小满，何不妨尝试削弱夜藏的力量。待它衰弱到一定程度，小满的生魂也有几率清醒。”
　　崇德大师点了点头：“这倒是个法子值得一试。只是如今佛境损毁严重，根基不稳。若是在此尝试，只怕夜藏挣扎起来佛境无法压制住她。”
　　齐司殿道：“老朽此次前来，一是助两位大师修复佛境，二也有将夜藏带回之意。倘若救不回苏夏满，便将天机阵的阵枢转移到夜藏的身上。”
　　崇明大师微一沉吟：“司殿大人可是心意已决？”
　　齐司殿道：“老朽数日前卜了一卦，萧氏皇族原本气数已尽，莫名出现了转机，而后卦象又变得扑朔迷离。”齐司殿话锋一转，“当年天机阵建造之初，其下大阵便同皇宫，佛境相同，均设计以神兽作为运转的核心。只是当年无为无念二位大师只擒获了羌尧和兀离，天机阵和皇宫又互为影阵，所以天机阵才和皇宫共用一个阵心。老朽之意，莫若顺应天意。”
　　崇德大师沉默不语。崇明大师思忖良久，终于点了点头：“也罢！”
　　天裕关。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骆河的怨魂已经吞噬了数千人，变得越发强大。天裕关外阴风惨惨，飞沙走石天地一片昏暗，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无数具尸体。
　　过快的力量增长，过于庞杂的魂魄让骆河的阴魂变得十分暴戾，它在天裕关外疯狂的盘旋着，赶来的司监司侍们见到这样的情形也不敢贸然出城，只要他们一出手，骆河的阴魂就狡猾的远离，一时间两边陷入了僵持。
　　天机殿内很安静。
　　高大的围墙，错落的大殿，层叠的飞檐，郁郁葱葱的大树将这里隔绝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天地，后殿更是杳无人影。
　　砍柴的少年行走在游廊间，阳光透过树冠和飞檐在游廊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让他的身影也变得忽明忽暗。
　　平日里齐司殿所在的大殿闭着房门，天机殿和皇宫一样，大殿大都高且深，阳光照不进殿堂深处。后殿散放着许多傀儡和卷轴，那个陈旧的山河盘同那些傀儡一样，随意的放置在一方木桌上。
　　砍柴的少年轻轻推开大门，闪身进去快走几步拿起了山河盘。
　　入手沉甸甸，虽然木头看上去已经有些发黑又满是裂纹，光照下却能看见淡淡的金色反光。一道闪电状的巨大裂纹横贯整个木盘底部，看上去快要裂为两半。
　　砍柴的少年端详片刻，眉头却渐渐的皱了起来。
　　眼前这方木盘，是山河盘，又不是山河盘。这是仿制品，虽然仿制得非常高明，但是和原物相比，却少了那庞大的世界气息。
　　少年果断放下了木盘转身离开，然而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地面亮起了淡淡的白光，天机阵的阵纹具现，在缓缓流动。
　　法阵的突然发动大出他的意料，大阵镇压的对象虽然不是他，他身在其中却也感觉到了庞大的压力。
　　这具孱弱的身体再承受不住内外交困的压力，噗的一声爆成了血雾。
　　黑雾在殿内散开，如此庞大的妖魂力量没有了人类躯体的遮掩，瞬间触发了天机阵的防御机制。
　　恐怖的巨大气机锁定了黑雾，气机交感之下，远在村落里的撒合辇心中一寒。
　　他倒也果断，在天机阵顺着魂雾察觉到他的存在之前，果断的选择了自爆。
　　魂雾的自爆让撒合辇喷出了一大口黑血，萎靡的顺着墙滑坐在地。
　　失算了。这一次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自嘲的笑了笑，抬手擦去唇边的黑血，撑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佛境里他受了不轻的伤，这一路吞噬了很多生魂，可惜都是普通的人畜，聊胜于无。眼下为了山河盘又损失了自身将近四分之一的魂雾，这让他伤势更重。
　　他心念一动，召回了天裕关外的骆河阴魂。
　　眼下骆河的阴魂是他伤势最好的补品，若是能够跟来几个司监司侍供他吞噬更好。吞噬掉他们他能恢复几分元气，能支撑着他寻个地方安顿下来养伤。
　　骆河的阴魂倏忽间由远及近，转瞬即至。撒合辇迫不及待的化作一团庞大的黑雾，将骆河的阴魂包裹了进去，涌动间二者合为一体，黑雾复又凝聚成人形。
　　“啧啧啧，这还是咱们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师兄吗？”破旧的院墙上，烈度蹲在墙头，正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他，“唷，这可真巧，大师兄，有些日子没见了。”
　　天空掠过一道火红的身影，红藏盘旋着落下，收了巨大的翅膀化为少女施施然落下，站在烈度身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是啊。”撒合辇慢慢露出一个笑容，“还真巧。”
　　烈度跳下了墙头，谨慎的和撒合辇保持一段距离，看上去漫不经心的绕着他边走边打量：“大师兄，受伤了？”
　　撒合辇笑了笑：“哦？你认为什么能伤得了我？”
　　红藏没有说话，却也从墙头跳了下来，落到了撒合辇的身后。
　　撒合辇没有转身也没有动，任凭二人打量他，前后将他包围。
　　驭魂术是撒合辇九死一生的情况下在荒原上得来，旁人并不知内里深浅。烈度虽然看见撒合辇吞噬了阴魂，却也摸不清他的虚实。
　　撒合辇的实力不在忽卢之下，也因此才有他和忽卢打赌争大巫之位。这些年来因为会驭魂的撒合辇存在，忽卢对他忌惮非常，身边不仅只用妖兽不让人类近身，更是长年不出巫神殿半步。
　　烈度不敢贸然出手，却也敏锐的察觉到了眼下撒合辇的异样，跃跃欲试。
　　若是能够杀了撒合辇……烈度的眼底深处闪动着贪婪凶狠的光。
　　三人都没有动，院子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这时外面传来了响动。
　　天机殿的众人紧跟着骆河的阴魂追来了。
　　烈度咧嘴一笑，有心试探撒合辇的虚实：“大师兄，是天机殿的那些黑皮乌鸦们。恐怕要劳您出手了。”
　　撒合辇轻哼一声，身体散为魂雾，如同狂暴的龙卷风一般迎着天机殿众人卷了过去。
　　他受伤太重，如果被烈度和红藏看出端倪，今日弄不好要命丧于此。
　　天机殿诸人看见庞大的黑色魂雾大惊失色，这种恐怖的力量远非天裕关外的魂雾能相提并论，为了保命众人都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符文和法术雨点一样落到魂体上。
　　撒合辇却丝毫未停，天机殿诸人的攻击虽然加重了他的伤势，他却不能露出半丝退却的意思。他拼着以伤换伤，生吞了这些人，然后魂雾不停，卷向远方。
　　烈度眼睛一亮，嘴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向着红藏招了招手，化作一道流光向前：“追！”
　　天裕关的地面整个亮了起来。
　　巨大的方形砖石缝隙里流淌着乳白色的光芒，十分美丽。
　　天裕关生活的人们已经知道光芒亮起代表着天机阵开始运转，又开始纷纷议论是什么大妖让天机殿严阵以待。
　　天机殿的后院天井里，立起了一个三丈多高的石雕莲花塔。莲花塔层层叠叠的花瓣尖端垂下无数手指粗细的锁链，牢牢的固定在地面之上。
　　那石雕的花瓣表面，交相浮动着淡金色和黑色的光芒，看上去十分诡异。
　　齐司殿站在内殿，这里血腥味扑鼻，到处蒙着一层粘稠的血雾和碎肉，就连骨头都碎成了极小的骨粒。
　　赶来的洪司侍见此情况大惊失色：“属下失职！”
　　“罢了。”齐司殿摆了摆手。刚回天裕关，他便知晓了城门外阴魂的事情，再看见内殿的情形，心知他们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眼下却不是追究的时候，夜藏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洪司侍叫了人来打扫内殿，齐司殿去了外间等候，过不多时，阿难陀如约而来，向着齐司殿行了一礼：“见过司殿大人。”
　　齐司殿点了点头：“有劳了。”
　　阿难陀来到莲花塔前，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紫金钵，放在了地上。
　　阿难陀在紫金钵后盘膝而坐，双目微垂口诵经文。紫金钵内颤巍巍的探出了两片嫩绿的叶芽。
　　那叶芽在诵经声中迎风而长，转眼功夫就有了数丈高，从下探出褐色的根须，深深扎入巨型方石的地面，将那小小的紫金钵掩于根系中不见。
　　这棵小树继续生长，树干变得越发粗壮，展开了巨大的树冠，洒下了蒙蒙的青光。
　　青光里石雕的莲花慢慢变作了金色，花瓣层层向外回卷收缩，露出了莲花心上蜷缩成一团的小满。
　　青光将她团团笼罩，她的样貌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小，从少女化作了女童的模样。
　　青光中，小满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