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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1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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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轿出了昭阳殿,顺着甬道往前,一路上都有穿着深蓝粗布服的太监在除雪。他们不停的挥着锹,也不过堪堪将甬道中间清理出来一条刚好容纳銮驾通过的窄道而已。天上的雪依旧在不停的飘着,不过片刻,刚露出青灰色地面的通道就又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软轿突然停了,前面引路的小太监上前隔着轿帘恭敬的开口:“郡主娘娘,前面正在清理积雪,路堵住了走不了,咱们只能从北边儿绕路了。”
萧嫣然撩起了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前面一溜排的朱红色马车,太监们正在将积雪往马车后的木板上运,积雪堆得像小山一般高,几辆马车将通道堵得严严实实。她点了点头,引路的小太监便喝了一声起,软轿转了头,绕路北边的路,一路往西去往畅春阁。
北三所阴冷,孤清,是俗称的冷宫。这里居住的是犯了错的妃嫔,除此之外,化人所也在此地。宫廷里若非有事,谁都不愿意到这一处来。
北三所还有处置犯罪宫人的掖庭司,那里养了许多恶狗,好些宫女太监都不明不白的在这里喂了狗,那些恶犬吃人肉长大,眼睛猩红,总是伸着长长的舌头流着唌液,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不声不响凶狠的盯着过往的人。去那里的人不敢落单,唯恐被那些恶犬围攻扑杀。
北三所的甬道积雪没有清理,抬着软轿前行的小太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积雪前进,软轿来回晃荡,颠得萧嫣然有些恶心。她不由得捂住嘴干呕了几声,随行的蒋嬷嬷听见响动,慌忙招呼停轿凑到窗边:“小郡主,你还好吧?”
萧嫣然强自忍下心里的恶心,仄仄的开口:“还有多远?”
引路的小太监赶紧上前回话:“回小郡主的话,从这里绕路畅春阁,铁定比从中路走要远一些,如今路上又满是积雪,怎么着约莫也还得两刻钟才能到。”
蒋嬷嬷闻言眉毛一竖,呵斥道:“你这狗奴才,小郡主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你寻的这好路,这么一路颠着过去,要是小郡主有个什么好歹,你还想不想要你的项上人头了?!”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那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连连磕头,随即指了指一侧,“郡主娘娘,不如您先到里面暖和的屋子歇息一下,奴才这就回去催促那些人赶紧把路让出来,咱们还是从中路走。”
萧嫣然不耐的开口:“速去速回。”
软轿落地,蒋嬷嬷小心的扶着萧嫣然下了轿,萧嫣然抬头看了一眼,这处宫所十分陈旧了,门口原本孔雀绿的廊柱漆已经剥落得斑驳不堪,飞檐下的垂花门饰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唯有门匾上寻梅园三个字遒劲有力,清晰可辨。
旁边有小太监上前行礼道:“郡主娘娘,这里原本是先帝嫔妃的居所,如今已经被掖庭司改为了宫人们办公用的书局,里面地龙一直是烧着的,您请进去歇息片刻暖和暖和。”
蒋嬷嬷扶着萧嫣然进了寻梅园,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东侧的厢房烧着地龙,透出几分暖意。小太监推开了门便躬身退下,蒋嬷嬷叫住了他:“你不说这里是宫人们办公用的书局,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回嬷嬷的话。”那小太监恭敬道,“这个时间,宫人们都在前面二所里做事,所以这里才这么清净。”
蒋嬷嬷上前将临窗的炕清理了一番,扶着萧嫣然落座,拿了软轿里的软垫垫在她腰后:“小郡主,您稍歇息片刻,奴才去给您烧点热水,暖一暖牛乳。”
萧嫣然点了点头,示意蒋嬷嬷去忙,蒋嬷嬷行了礼悄然退下,轻轻的掩上了房门。萧嫣然依稀听到蒋嬷嬷在吩咐门口的小太监看好了门,别让人冲撞了她。
这房间虽然是宫人们办公用的书局,却并不肮脏杂乱。临窗的大炕简单的铺着手编的草席,零散扔着几个青色的靠枕。一侧的墙面是五宝阁,上面没有放什么值钱的装饰,零星放着几个小屏风。
屋子里漂浮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萧嫣然的目光落在了房间一角的铜炉上,仙鹤状的铜炉里燃着香,缭缭极淡的几缕青烟便从鹤嘴里飘了出来,慢悠悠的在空气中凝为一线,又缓缓飘散。
这里的宫人倒是好生雅致。
她心中这般想着,暖意一阵阵袭来,身子不知为何觉得特别困乏,眼皮越来越重,房间里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她伸手捏住了自己的领口,好困。
好冷。
萧嫣然睁开了眼睛,迷糊的神智还没有第一时间清醒,身体感觉到刺骨的寒冷,让她麻木的神经渐渐恢复了清明。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入目所见是厚厚的积雪,她整个人都半陷在这积雪中。
她想撑着自己起身,浑身发软没有力气,连动一动脖子都很难,只能看见面前的景色,自己被冻得通红的手,厚厚的积雪还有一片梅园。
一双脚走到了她面前,是太监的靴子。她勉力抬眼,眼前一个面生的太监,阴沉着脸拔出了后腰上别着的长辫,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鞭花,发出一声清脆的炸响后落在了她的身上。
萧嫣然睁大了眼睛,麻木的神经让痛楚在鞭子的抽打后延迟了几息才来到。鞭痕所在之处,火辣辣的疼痛倏然而起,蛇一样在身体表面穿行,随即咬进身体,直刺入心脏。
紧接着第二鞭,第三鞭,长鞭如同暴风雨,噼里啪啦的尽数落在她的身上,极度的痛楚让她彻底清醒,她的身体恢复了力气,她抬手护住自己的脸尖叫:“来人,来人!蒋嬷嬷,蒋嬷嬷!!”
没有人前来,静悄悄的梅园里只能听见鞭响,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她破了音的求救声。她痛得蜷缩着在雪地里翻滚爬行:“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我是谁?你敢伤我,我要诛你九族!”
太监不为所动,手中的长鞭却落得更狠,又加重了几分力气。单薄的棉衣很快就被长鞭抽碎,露出了里面的肌肤,鲜血浸透了衣裳,在凌乱的雪地里点点铺散,像枝头的红梅一般盛放。
萧嫣然从愤怒,辱骂威胁到只剩下哀哀的求饶,那太监却充耳不闻,手上不停歇。萧嫣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明明在冰冷的雪地里,如今却再感觉不到半分寒冷,浑身如同被烈火烧灼一般,她的嗓子已经哭喊得嘶哑,难以再发出半点声音。
让她最为恐惧的是,她的小腹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那种疼痛比身体表面的痛楚更甚,牵扯着她的心脏直往下坠落。
她的身体里什么东西离她而去,一大股殷红的鲜血浸透了她的裙裾,在雪地里晕染开来。身体的烧灼感消失,她又再度觉得浑身冰冷。
有人施施然走到了她的身边,明黄的服饰。
她抬眼,太子萧安居高临下冷漠的看着她。
他蹲下了身体:“妹妹,疼吗?”
她喘息着说不出话来,咬紧牙看着他。
“四年前,我因小事和你起了冲突,你心气不顺,于是闯入我的梅园,鞭打我的如意。可怜如意身怀我的骨肉。”他咬牙切齿,眼睛血红,“生生被你活活打死,一尸两命!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的第一份骨血!你杀了我的孩子,还说他不过是个姨娘生的贱种!你才是个贱种!”
他抓住她的头发,用力提起她的头恶狠狠的看着她,轻声在她耳边开口:“当日她不过是个姨娘,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你杀了她,避入宫中,我不能奈你何。如今你不过是个小小郡主,我是大辽唯一的太子!我不会背个骨肉相残的罪名,但是要了你腹中胎儿的命,让他给我儿子一命偿一命!你又能奈我何?”
他松了手退后,冷笑两声,那太监收了鞭,随着萧安大踏步的离开。
萧嫣然喘息着,觉得身体越来越冷,隐约中她听见了蒋嬷嬷的哭喊,还有杂乱的火把光芒。她闭上了眼睛,从那种冰冷和无尽的痛苦中暂时解脱,陷入了无知无觉的安宁中。
嗡的一声,钦天监金丝刻回盘上的一根金丝骤然亮起了明亮的光芒,它这一下抽动影响了铁木机关的转动,让它顿了一顿,于是整个金丝刻回的运转都因为这道光芒悄悄发生了改变。
崇山峻岭深处的一座山洞里,撒合辇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撑着自己起身,浑身就像被巨石碾过一般,每一块骨头和肌肉都在剧烈的疼痛。他不顾身体的疼痛,狠狠一拳砸在身侧的山壁上,眼神阴兀。
又是功亏一篑。
他慢慢出了山洞,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正在坠落的夕阳,他的身体表面浮现出了无数交杂的黑色线条,让他整个人雾化成了庞大的黑雾,那黑雾席卷着涌出了山谷,直奔向山间的村落,黑雾所到之处,村落里的人畜皆悄无声息的倒毙在地,一丝微风吹过,那尸体便化为了无数细细的粉尘散落消失。
山河盘。
撒尔满突然睁开了眼,略显慌张的点亮了身侧的油灯,她掩住领口举起手中的油灯举目四顾,房间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异象。
她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心跳仍然很快,她赤脚下地,拿着油灯走到窗边。窗户紧锁着,窗后的插栓并没有被动过的迹象,房门也好端端的紧闭着,她轻轻推开一丝门缝,外间侍女们睡得正沉,一切看上去都很祥和。
她退回到床边坐下,抬手抚摸自己的脸。
方才她明明觉得有人在碰触自己,屋子里很冷,如同冰窖一般。她拼命的想要动弹,整个身体却不听指挥,当她用尽全力挣扎着醒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象。
她放下油灯捂住自己的额头,觉得非常疲惫,难道一切只是自己的噩梦?
可是……
她有些脸红的抚摸着自己的颈部,方才……
她的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现起了撒合辇的样子,夕阳下他向她落下来的吻。
她捂住脸将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先前的不安已经不翼而飞,剩下的只有少女难言的羞涩期待和幻想。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房间外的大树上,一大团黑雾缓缓凝聚,化为撒合辇。
他看着窗户里泄露出来的几丝灯火,神情难得的变得缓和了几分。方才她在迷乱中,喊的是他的名字。
然而那几分和缓很快就从他的脸上消失,他的眸子又变得一片漆黑,化为一团黑雾腾上半空,向着城外飘了出去。
半空中宇文墨和兀离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那黑雾就像一团不详的乌云,席卷向了一个已经入睡的部落,瞬息之间,那部落便人畜皆绝,片刻后尸首俱都化作粉尘消失。
宇文墨落地,看着地上的尸尘沉默不语。
兀离歇在宇文墨的肩头不敢说话。从它跟随他扭曲时空,隐约发现这个男人原本就能借用山河盘的力量回到过去之后,它便明白,他之所以带着它回到过去,应该是要借用它的力量来作为一种催化剂。他所图它并不清楚,他先前打算强行改变历史的事情让它心惊肉跳,连带着越发小心翼翼。
那团黑雾盘旋着上了夜空,于是荒原里空中漂浮的那些兽魂星尘俱都被他吞噬,等到快天明时,那团黑雾才回到了离城国师府,复又恢复撒合辇的样子在房中歇下。
人畜的消失并没有让金王图帖木放在心上,但是大量兽魂的莫名湮灭却让所有人都惴惴不安,朝会因此而气氛沉重。
忽卢冷哼一声看向苏喇奔:“国师,您调查此事已近半月,如今可有进展?若再继续如此,待到兽魂皆消失殆尽的一天,可就触动巫祭的根基了!”
苏喇奔出列:“臣愧对大王信任,臣至今仍无头绪。”
“既然如此,国师不若让贤。”忽卢冷笑一声,“您这国师的名号,如今怕是徒有其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