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录》跳跃的火焰

135、132

　　京城，沈侯府。
　　沈剑臣和萧嫣然的婚事在宫里的授意下提前了半月。整个沈侯府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沈家门庭若市。
　　同沈家热闹的前庭相比，新人所在的后院一片安静，红帐红烛凤冠霞帔撑出来的喜气落到萧嫣然的眼里，反而分外的悲凉。
　　西南战事吃紧，沈家二公子不日也将奔赴前线，父皇为了笼络人心，她这个残花败柳的女儿又算的了什么，只要嫁到了沈府，让沈家死心塌地，她日后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萧嫣然伸手，纤细的手指细细抚摸过喜被上绣着的鸳鸯，一旁蒋嬷嬷心有不忍，轻声开口：“郡主，前面喜宴热闹，二爷只怕不会这么快回转，郡主还是先用些吃食垫一垫的好。”
　　萧嫣然轻轻摇头，微微有些出神。
　　当初在萧安身边，她见过那个叫沈剑臣的少年。只是他长什么模样，如今已经记不清楚，谁知他会是她日后的相公？
　　新房的门吱呀一声，沈剑臣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蒋嬷嬷见状不由得大喜。新婚之夜，二爷早回来一分，心里对郡主自然就更看重一分。当下不由得喜气洋洋的上前道喜，沈剑臣身边的大丫头按照规矩给蒋嬷嬷奉上了喜钱，在众人的操持下新婚夫妇用过交杯酒，吃了生饺撒了花生桂圆，新房里才算有了几分喜气。
　　众人识趣，掩门而出，房里余下夫妇二人。
　　沈剑臣用喜秤挑了萧嫣然的盖头，在她身旁落座。
　　窗边小儿胳膊粗细的喜烛偶尔啪的一声爆出一个小火花，更显两人的沉默。
　　“郡主。”沈剑臣开了口，“我过几日便要去西南长城，战场上瞬息万变，尚且不知是否有命回转。剑臣非君子，却也不想牵连郡主，若剑臣有幸归来，再与郡主行夫妻之礼，日后自当以礼相待。”
　　“好一个沽名钓誉的沈家。”萧嫣然冷笑，眉目间皆是冷意，“你既然不想同我做真的夫妻，为何不向宫里提请退婚？怎么，怕父皇砍了你的脑袋？”
　　沈剑臣不语，缓缓起身，看也不看萧嫣然，转身出了房门。
　　萧嫣然心里怒极恨极，虽有几分猜测入了沈家的门会是眼下的情形，心里的恼意却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想她天之骄女，而今怎么落到了眼下的地步！
　　沈剑臣在新房门口止步，听见身后的屋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碎瓷声，眉目间更多几分厌烦。萧嫣然飞扬跋扈，以往他便不喜，只是碍于对方身份贵重。
　　他的身影在门口微顿，毫不犹豫的走向了厢房柳荷的住处。
　　蒋嬷嬷眼看着沈剑臣扬长而去，却不敢开口留人，推开新房的门，屋子里已经被萧嫣然砸得粉碎。就连王皇后亲赐的玉如意，都摔在地上断为了两截。
　　“小郡主！”蒋嬷嬷见萧嫣然的手被碎瓷割破，心慌上前紧紧捂住，“郡主娘娘，万莫气坏了身子，身子要紧啊！”
　　“他沈家算什么东西，他沈剑臣又算什么东西！”萧嫣然眼神里淬着毒汁，“迎我进门，便是要这般作践我不成？！”
　　“郡主娘娘！”蒋嬷嬷闻言不由得心疼的落下泪来，“小郡主，心上一把刀，是为忍，而今郡主只能忍啊，若是二爷真……郡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这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她得多忧心您？”
　　蒋嬷嬷抹了抹脸上的泪，咬咬牙：“老奴这就去请二爷回来。”
　　萧嫣然反手紧紧握住了蒋嬷嬷的手，她惨然一笑，“便是请了又如何？无论如何，明日也交不出沈家想要的元帕，大家心知肚明。”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心里的怒火未熄，烧得她整个人都在熊熊燃烧，浑身滚烫，她的思绪却分外冷静，她抚平了喜服上的褶皱，整理了自己散乱的妆容，扶着蒋嬷嬷的手起身：“吩咐人将屋子里收拾好，我去请二爷回来。”
　　雾涌如潮，整个荒原变成了茫茫一片雾海。天阴沉沉的，太阳不知所踪。
　　“都打起精神！”长城上校将骑着马巡视，一边大声鼓舞着守城的兵士，“今日雾涌天阴，都把眼睛给我睁大了！”
　　“是！”
　　长城上，兵士齐声回答，气势恢宏。
　　长城角楼上，曹司监同样在吩咐：“今日天色是最好的掩护，金人必有图谋。”
　　正说着话，火光夹杂着浓烟轰的一声轰到了长城的光罩上，巨大的响声让人几乎失聪。果然，金人借着天色的掩护，再度发动了强攻。
　　黑压压的兽潮涌入了光罩内，城墙上士兵们调整□□，投石机，对着城墙下射杀。尖塔上的独目也喷出了长长的火龙，火龙所过之处，一片焦土。
　　空气中充斥着野兽皮毛肢体被烧焦的强烈味道，呛得人不住的咳嗽。
　　好像不太对，曹司监皱眉，抬头仔细看着天空，神色严肃：“对方在用烟攻。”
　　浓烟夹杂在灰色的雾气里，在火炮和火光的掩盖下，几乎难以察觉。
　　长城下，借着掩护，巫磐已经到了距离光罩极近的距离。
　　光罩的法阵必然就建立在长城内，既然无法破坏光罩，那么想法子毁掉长城的城墙，法阵受到破坏，光罩自然不攻而破。
　　巫磐停下脚步，摊开双手默念晦涩难明的咒语。随着他的念诵，地面剧烈的震颤着，黑色的刺脊在土里时隐时现。
　　长城上众人诧异的发现，脚下的地面在细细的震颤着。
　　曹司监豁然转身：“不好！”
　　无数泥土碎块冲天而起，一道道褐色的巨龙冲向长城的城墙，猛烈的撞击下，地动山摇，仅一个照面，城墙上就有数个隘口被撞塌。
　　那巨龙撞击了城墙之后，有的回身继续冲撞，有的抬起了头，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不知什么妖兽，头若龙，耳后有翅，随着它的动作，耳后透明的翼翅不断的翕动着，发出嘶嘶的声音，它的周身覆盖着硬甲。
　　只一眼，那妖兽俯身向着城墙上的守兵们张开了血盆大口，有兵士躲避不及被它叼起，尖锐的牙齿将那人咬成了两半，下半个身体被咽进肚里，上半个身体惨叫着掉落，惨不忍睹。
　　是土龙。
　　在土龙之后，无数的泥虫也破土而出，张开旋转的口器狠狠咬向城墙。
　　城墙每隔数十丈，亮起了不同颜色的符文光芒，尤以青色的光芒最盛。青光若瀑布漫地，光芒所过之处，绿叶藤蔓破空而出，如灵蛇般绞向泥虫和土龙，与其在半空中纠缠不分。
　　金色光芒中，巨型的蜘蛛傀儡从天空纷纷落下，每一条腿都是一道利刃，斩向地面的各种妖兽。
　　而攻击最为猛烈的，是紫色的光芒。每一道紫色光芒亮起，都有一道兽魂咆哮着从半空落下，兽魂存在虽然时间极短，不过数息，然而兽魂所到之处，无不摧枯拉朽。
　　可那泥虫和土龙却仿若无穷无尽般从后方浓郁的灰雾里涌出。巫神殿的人对妖兽的操控也有距离的限制，如土龙这般庞大的巨兽，巫祭必然就在下方不远处。
　　紫先生挥手，一道青色的光芒划过夜空冲向城墙下，紫先生一跃而起，稳稳落到飞行傀儡上。夜空中，几乎是紫先生现身的瞬间，那些藏匿于灰雾中的妖禽便现了身，张开翅膀利爪向着紫先生俯冲。
　　紫先生由身后拿出一道长弓，弯弓拉弦，只闻弓弦声响，不见弓箭，只有淡银色的光芒破空而出。点点银色光芒没入妖禽体内，便见那妖禽悲鸣一声掉落。
　　灰雾极大的遮蔽了视线，飞行傀儡在夜空里盘旋，不仅妖禽，时不时的，还有土龙突然从灰雾中窜出，张开血盆大口向他咬来。
　　虽然身在雾中，巫磐身上幽青的光芒也十分醒目。
　　紫先生拉紧了弓弦，紧盯着地上闭着双眼平摊双手仰头默念咒语的巫磐，猛地心生警兆，一转身离开了原地，夜空里燃起了火红的无根之火，铺天满地。若他方才还在原地，必然被烧成了飞灰。
　　红藏虽然阻止了紫先生攻击巫磐，在夜空之上，浑身火红的她就是最醒目的靶子。长城上不仅弓箭向着她漫射，尖塔上的独目也盯紧了她，紧随着她的天火，独目的火龙也席卷而来。
　　就在红藏狼狈躲避的时候，紫先生早已弯弓搭箭，向着地上的巫磐再射一箭。银色流星瞬息而至，到了巫磐面前，他的身前漾起了半透明的水光，化掉了紫先生这一箭。
　　灰雾里妖禽倾巢而出，向着紫先生猛扑，紫先生不敢久留，回身向着长城飞去。
　　长城内，法阵天井里，众人不断描补着黯淡的符文，迅速修补着破碎的纹路。外面的战况越激烈，内里的符文法阵消耗受损越严重。甄司侍印司侍，邵司侍和狄司侍各守在法阵天井的一角，盘膝而坐，他们并没有加入法阵的运转中，只是屏息凝气，守护着天井里临时架构的御妖阵。
　　这御妖阵自然无法同皇宫下的御妖阵相提并论。他们每人手里有一个阵盘，四个阵盘连为一个整体。若是有一方被触动，便会被发现。
　　和天井里忙碌的人们比起来，他们看着平静，却如临大敌。
　　几乎就在前方土龙再度狠狠撞击城墙的同时，守城内突然火光一闪，放置粮草的仓库着了火。
　　“走水了，走水了！”
　　守城内兵士和百姓奔走相告，轮流提着木桶去灭火。那火来的突然，燃得妖异，火光顺着粮仓着到了外围，沿着木房一路蔓延，顷刻间就烧了半座城。
　　“大人！”副将神色紧张，急急上了城墙，奔走到陆振东身旁，“后方守城走水！”
　　陆振东推开副将走出塔楼看向后方，这会儿功夫已经能看见后方火光冲天。陆振东面沉如水：“是否有细作混入？”
　　副将额头都是冷汗：“眼下情形不明，只知那火从粮仓燃起，末将已在排查。”
　　“混账!”陆振东大怒，眼下正在酣战，他分身乏术。若真是守城内混入了细作，借着火势里应外合……
　　陆振东心头一冷。
　　熊熊大火越烧越旺，火光中，谁也没有看见，有道由火焰组成的半透明身影，借着夜风的势，卷向了长城城墙的方向。
　　骤然间，夜色中浮现出了御妖网金色的纹路，法阵天井里，四位司侍同时睁开了眼，城墙上的司监司侍们也察觉到了后方的动静，纷纷回过了头。
　　地上的火焰骤然卷做一团，窜上了夜空，在空中化为一道妖兽的身影，居高临下的看着城墙上的众人。
　　大辽的兵士们震惊，长城外，看见夜空中火光身影的金国兵士们也大惊。仅仅一息之间，那身影便消失，化作火焰瀑布，由后席卷向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