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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早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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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天仍是有些冷的,上个礼拜结了骨朵的迎春花又蒙了层白霜。
木木夜坐在中央公园的石凳上,半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粗布的大格子红衬衫外面罩了件咖啡色短外套,浅色的牛仔裤上拖了条长长的链子。
午后的阳光在冷风中铺散着暖意。
木木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撒着吃了一半的饼干,引来一群鸽子,这些鸽子平日里都被惯坏了,不怕人,有两只嚣张的更是落在了木木的肩头上。
一只乌鸦从树上一头扎下来,趾高气昂地盯着周围的鸽子,直溜溜地望了木木半分钟。
微微倾身似地斜了斜脑袋,低头也吃了起来。
吃了一会,也不贪婪,又直起身,盯着木木的眼睛看了几秒钟,扑扑翅膀飞走了。
那群鸽子仍在低着头,不停地啄着地上的饼干屑。
乌鸦在最近的秃树上旋了一旋,飞走了,黝黑的双翅鼓的有力。
忽然被阴影笼住,木木仰起头,迎上一张笑脸,一如既往神采飞扬的令人厌恶。
开学第一天在厕所里遇到,木木就没来由地讨厌这个叫伊扬的家伙。
对着个不认识的人笑得活像朵殷红的单层大烟花。
身边都是议论他的话,因为他是这个专业长得最漂亮的男人。
脸蛋漂亮的像个女人,却粗俗地在排泄的时候随意地抖动着全身,舒畅的呼气,然后转过头还是一脸优雅的笑容。
木木最讨厌虚伪的人,就像小时候最讨厌那些表面上温顺懂事却偷偷弄断别人铅笔的孩子。
而这个伊扬,从头到脚都透着假气,夸张的声音,和善礼貌的表情,都是假的,让人作呕。
伊扬和木木分到一个宿舍,木木再见到他时,他正在整理东西,回头望见进门的木木,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头发抓起固定成有些扭曲的形状,泛着点光亮,坚硬倔强地立着。
木木想起厕所短暂的相遇,微微皱了眉,点头算是打招呼。
除了自己,别的都是虚假的。
木木喜欢给自己的眼睛装上拉索,身上裹好保护层,找一个安静的角落,静静地蹲下,抱着自己的双膝,这样很温暖。
可是这个伊扬偏偏缠上了这样的木木,整天赖在他身边,用甜腻的像要把人包裹起来一样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叫着“夜”。
木木自己都快忘了,他还有个名字叫夜。
木木觉得自己快被这个叫伊扬的人缠得无法呼吸了,明明可以一个人安静的时候,他总是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他身上的热度快把木木灼伤。
开始木木客客气气地和他说话,委婉的拒绝。
可是伊扬想听不懂暗示一样,继续给木木讲着笑话,抄着笔记,给他去外面买好吃的甜点。
木木觉得不能呼吸,被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包裹着,心里像被装了一堆大石头,明明那么难受,却不想拿走。
太过饱满的心,和空荡荡的心,哪个更让人难受?
当木木发现自己开始和伊扬发脾气,在一样面前肆无忌惮的做只有自己的时候才做的有些不雅动作的时候,木木还不懂自己的心。
他只是嘲笑自己,变得象伊扬一样粗俗,谁能想象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帅哥,每天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居然就是迫不及待地冲进厕所,然后就是乒乒乓乓一通响声,然后是舒心的叹息,接着是一声腻死人的“夜,我又把卷纸落在电脑旁边了~~~”
只是想到只有自己才能见到伊扬这样一面,木木会不自觉地挑起嘴角。
后来伊扬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睡到木木的床上。
有时木木夜里醒来,会发现伊扬的头顶这自己的头,明明是个大男生,却睡得像个婴儿。
伊扬有时会咕哝几句,拉过木木的头塞进自己怀里,有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挖挖自己的鼻子,把自己的头靠向木木。
身边的人传来的体温柔软极了,散发着洗发水的清香,同那种紧贴的质感,隐约传过来的生命的跳动一起把木木包裹起来。
这样的包裹虽然腻人,可是很温暖很温暖。
像好久没有回到的母亲的怀抱。
后来,一天晚上,木木做了一个梦,伊扬坐在自己身上,白皙的身体微微地颤抖,心里和身体像有岩浆滚过,烫得要命。
木木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在迷糊的激情中惊醒,发现伊扬跪坐在他的床边,手□□着自己的欲望。
木木起身,看了伊几分中,什么都没说,起身给伊扬擦了手,自己去洗澡。
冲着冷水,木木问自己,丫的你个木木夜,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不对了?
他猛地发现,自己才是最会伪装的人。
明明知道伊扬对自己不是那种单纯的友谊,却装作知道的样子。
明明无法回应那份感情,还自私的汲取伊扬给予的温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总以为自己冷冷地站在时间的嬉笑怒骂背后瞧着,其实也不过是其中戏子而已,还是个为自认的清醒而沾沾自喜的人。
走吧,木木对自己说,小小的声音,一遍一遍。
只是心像被撕裂一样疼,空落落的。
木木在莲蓬下蹲下去,抱着自己的腿。
冰冷的水砸在背上,头上。
冷水和眼泪一起流,汹涌的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把头埋在膝盖之间,自虐般的用力夹紧,这样,耳边只能听见乎乎的声音。
他把眼睛闭上,这样,他就不知道顺着脸夹流下的,是泪水。
于是,他没看到浴室的门悄悄的开了,伊扬站在门口。
他没看见他的嘴唇张了又合,手伸出又缩回。
也没有看到,他深深的叹息,然后转身,带好门,坐在床上,盯着浴室玻璃门上投下的影子。
第二天,木木搬出了宿舍。
之后的无数次擦肩而过,木木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熟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然后变成一缕失落和自嘲。
那时还是冬天,天气好的惊人,连续很多天大晴天,阳光透过实验室的大窗子。
屋子里却是一片低气压,老师皱起的眉头暗示着他即将爆发的脾气。
“谁做的?数据呢?!就这么一点?准备了三个月,样本都死光了!现在给我交上这么点数据!!”
没人说话。
因为圣诞将至,学生们都去忙圣诞party了,样本早在检测之前就死光了。
而那时候常在实验室里的,只有木木一个人。
因为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圣诞节。
所有人都望着他。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的人。
老师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到他。
刚要张嘴,另一边一个声音忽然说:“对不起老师,是我。”
是伊扬。
木木知道他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如果它不出意外,马上就能直博了,只要通过三月的那场考试。
老师的眉头皱了又皱,只甩出一句“补做,你一个人!”就起身走了。
于是漫长的假期里,空荡荡的实验楼里总坐着一个人,细细的调温度,整理试管,用酒精灯和大烧杯慢吞吞地煮着方便面,偶尔加上一颗鸡蛋,香气四溢。
门外也总站这一个人,拎着吃的,站上很长时间,然后转身出门,把手里装着冷掉食物的袋子扔进垃圾箱。踏着月色走在盖着白雪的小路上,发出轻轻的咯吱声,应着树上雪落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孤寂。
木木不知道,实验楼那个房间的窗子前,有个人一直看着他离开,月光透过大窗,把那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被窗子的格子切割,支离破碎,拉得那么长。
终于新的样本都培养好了,实验也要结束了。
那一天,伊扬打开实验室的门,把门口的木木拉了进去,紧紧地揽在怀里。
那怀抱依然那么温暖,却有些颤抖。
细细的地颤抖,像是在害怕。
他在木木耳边说,“为什么要逃开。”
木木说,“为什么要帮我。”
“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你的。”
“……为什么害怕。”
“怕全部是假的。”
伊扬盯着木木的眼睛,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那里有有力的心跳,“你感觉得到,这是真的”。
木木点头,忽然又有点想哭了。
没有灯,电脑上联着嗡嗡作响的仪器,屏幕上的曲线上下波动着。
伊扬像那天木木梦里一样坐在木木身上,包裹着他。
微微眯起的眼睛,轻轻张开得嘴唇,像罂粟花一样美丽。
木木说,谢谢你,让我重新相信幸福。
清晨,木木带着一包饼干去实验楼对面的中心公园。
世界美好的不真实。
那个笑得很欠扁的人伸出手,眼睛亮晶晶的。
木木伸出手,轻轻碰触,温暖而柔软。
他也笑了。
也许,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