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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第十章
      与往常不同,叔虞这回并不是被杨垣叫醒的,他醒来时,也未如之前那般头痛欲裂。
      他在黑暗中朦朦胧胧地看到了几点微光,那明光似星斗,飞荧似灯盏,晃晃悠悠地引着他前行。他脚下是一条曦光铺就的路,沿这路走着,还未到尽头,睁开眼时便恰好看见窗纸上一抹白,白中还带着点青蓝,夹杂一笔夜色。兴许那弯月如钩尚未来得及随云海归去,旭日踏星也还未能遍览河山乘风而来,鹊鸟轻啼反倒早早地回荡在宫闱高墙中。

      杨垣带着近侍们端着梳洗之物进来时,叔虞听到那动静,便自己撩开床帏坐了起来。杨垣倒是一愣,随后一边躬身行礼,一边笑道:“王上,这倒应了昨日医丞所言,药到病除。”
      叔虞拿温热的湿布拭过脸,也笑着道:“也是亏得几位医丞尽心,回头你便带着本王的赏赐去走一趟吧。”侍从们在一旁替他收拾妥当,一番梳洗罢,叔虞便抬臂让杨垣服侍他穿戴朝服,心中是久违了的平静与舒畅。
      直到他踏进铭英宫,在百官参拜声中坐上玉座时,面上都仍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叔虞环视一圈,见余崇光与朱衡端等人皆在列,点头扬声道:“众卿平身。”
      待众人直起身来,叔虞便道:“众位卿家,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他这么说着,眼角却瞟到了夏官署与地官署官员那边。那处还没见动静,却见大宗伯徐翰淳执着朝笏上前道:“启禀王上,臣以为,大司马余大人往尧州平寇有功,理应嘉赏。”

      叔虞暗自点头,对徐翰淳笑了下,朗声道:“爱卿所言甚是。大司马余崇光平寇有功,赏黄金千两,良田百顷,粟谷千斛,绢帛百匹,另许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他曾烦恼于该如何赏赐余崇光,才不会叫其他大臣们提出异议,反复思量数次,最终才定下了这番奖赏,既在祖制之内,又弥补了他不能赐下神兵千胜的遗憾,是以这串说辞早已在叔虞心中滚过了无数遍。
      他一口气说完后,还未等余崇光上前领旨谢恩,便见大殿上游怀礼与魏铉二人神色一变,游怀礼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王上,臣以为,朝礼不可废,还请王上三思。”
      叔虞听他这话,心中便生了恼意。游怀礼身为秋官长,司掌律法规章,由他来说这话,虽不及徐翰淳名正言顺,但总归也算是职责所在。叔虞的目光转到余崇光那边,见这位大司马仍是站在夏官长之位不发一言,下垂着的右手对他微摆了摆,遂又转回视线,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道:“游卿言之有理。”他说着,看向徐翰淳,“徐卿任春官署大宗伯之职,熟读祖制法仪,今日朝议后,便叫徐卿给本王与游卿说说,这朝礼到底该如何不该如何。”

      眼见游怀礼还待再说什么,站在一旁的朱衡端皱眉上前,也不理会那位大司寇,执朝笏对叔虞躬身行礼道:“启禀王上,老臣有一事要上奏,事关重大。”
      叔虞连忙踩着这梯子下了,对朱衡端点头道:“冢宰请讲!”封赏余崇光一事多半又要挪后,这结果虽谈不上多好,但总比现在这样与游怀礼僵持下去好得多了。
      “王上,如今恰逢秋末汛期,横贯元尧益并四州的雾澜江支流溧水水势见长,恐再有决堤之兆啊,尧州侯与益州侯自请整修堤防,老臣以为此事迫在眉睫,还需王上早作定夺。”朱衡端此言一出,叔虞刚有些缓回来的心气便又不顺了,只因这却是个一等一的麻烦事。果不其然,他刚在心中腹诽,朱衡端对面的那两位便坐不住了。
      只见魏铉一个箭步跨前,遥举朝笏沉声道:“王上!此事不妥。”这位大司空倒的的确确是个急性子,言谈中多有不羁,甚至好几次都险些将王座上的新君气得面色发青。这会儿魏铉一开口,叔虞便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一片坦然,问道:“那魏卿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魏铉道:“王上,若是元州侯与并州侯上书请命也便罢了,尧州侯与益州侯却不同。先王尚在时,益州侯便曾被人参过服色违制之举,听闻他府上月前有桩白事,哼,臣倒想去看看那敛服是否违制。”他这话已是说得极不客气了。元尧益并四州之主都是上任天玑王亲封的州侯,其中元尧益三位乃是先王族弟,真要算起来,叔虞还得称他们一句叔父。并州侯虽未有这重关系,却也是外戚立身,四人都当得起被称一句皇亲国戚,若是听到魏铉这话,指不定要被气背过去。
      叔虞听得一愣,转头见朱衡端的眉毛挑到了额角,胡子连着抖了几下,立时便知不妙。他轻咳一声,想要开口打个圆场,却听魏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尧州那位虽无异动,但这位侯爷素来与益州侯过从甚密,偏偏是这两位请命修整堤防,依臣之见,这要修的怕不止是堤防了,王上,您明白这个吧?”
      听到这个熟悉的句子,叔虞又把原本想说的话都吞回肚子里。他想:我再不管了,便让这口不择言的家伙被冢宰教训一顿吧。
      站在一边的朱衡端冷哼一声,半侧过身不与魏铉争辩,斜睨着魏铉身后的游怀礼,道:“游大人方才还说礼不可废,那敢问游大人,魏大人于朝堂之上言辞不当,该问何罪?”
      这话并未对着魏铉说,可这位大司空却被噎得一下没说出话来,只能怒瞪着朱衡端。幸得游怀礼似笑非笑地看了那位冢宰一眼,解围道:“冢宰大人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正如冢宰所言,各州侯请命修堤是第一等的要事,下官以为,魏大人忧心国事,一时情急也是有的。而今当务之急,还是要请王上拿个主意,看这修整堤防之权给是不给。”他说着,朝叔虞躬身行了一礼,眼睛却仍是瞥着对面的朱衡端。

      叔虞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一番唇枪舌剑,不再多说什么,只略微往玉座的后背上靠了靠,不着痕迹地松了松有些酸痛的脖颈。他偷偷朝余崇光看去,却见那位夏官长也正望着他,四目相对,一时倒有点被抓包的窘迫,但下一刻,两人便都齐齐笑了下。
      叔虞早前刚即位时,遇到这阵仗便会不知所措,如今却已明了,这几人一旦打起了嘴仗,一时半儿是不会有结果的。只是他若想要插进话头去,也是很难,有时叔虞听着听着,心里便生出一些模糊的想法,或是划过一个隐约的念头,但当他理清了思绪,想要说出来与几人讨论时,对方所争辩的内容却已经转了十万八千里。
      叔虞想到这,又不由得有些沮丧。这时,却听朱衡端朝着他道:“王上!”
      他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只见游怀礼,魏铉,朱衡端,乃至徐翰淳与余崇光都望着他,想来是刚才的争论已告一段落。朱衡端躬身行礼高声道:“还请王上定夺!”

      如果此时同意放权,先前最早提出削弱州侯权力,收回一应兵权,并重新任命各州县下属官员的游怀礼与魏铉一派自然会不满。可如果不同意放权,倒显得对州侯们防备过甚,又正值水患危机之时,一贯主张仁和之道的冢宰朱衡端一派,想来也是要不满的。
      叔虞头大如斗,他此时分外觉出太/祖的不容易来。如今恰逢乱世初歇,四海安定各国建交,往来通商言笑晏晏,比之昔日群豪争锋,自是少了许多顾虑。而天玑开国之初,可谓是内忧外患,内有天官署借天言事手握大权,外有天璇天枢虎视眈眈,那般境况下,太/祖都能把持朝政,攘外安内,何止是一个劳心劳力足以形容的。
      叔虞扫视座下众人,想了想,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了余崇光身上:“大司马近日曾往尧州,途经益州郡县,想来深知尧益两州近况,本王想听听你的想法?”
      余崇光上前一步,恭敬地道:“王上,据微臣所知,尧州流寇起初是益州灾民,因水患而流离失所,后遭益州州师驱逐,只得一路向尧州而去,落草为寇。臣受命前往平寇,并未赶尽杀绝,只诛杀了那寇首,其后,尧州侯便着人赏下粥饭干粮,还赶制布幔大帐供那些流民夜宿,想来是要招安。”

      听到这,叔虞皱眉不已。他刚闭上眼沉吟了一会儿,便听到下面朱衡端和游怀礼又开始争辩起来,两人互不相让,只得又睁开眼,有些烦躁地道:“好了好了!”他喘了口气,来回看了众人一遍,才开口道,“尧州侯与益州侯请命修整堤防之事,本王准了。”
      朱衡端脸上的皱纹立时少了几根,游怀礼与魏铉却齐齐喊道:“王上!”
      叔虞连忙安抚地朝他们点头,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魏卿,游卿,本王还有一件事要交予两位爱卿去办。自今日起,便于我天玑各州加派刺史一名,位同令尹,行监察之职,纠劾州县各司,辨明冤枉曲直,堤防修建一事,更要多加留意从旁提督。这刺史一职的人选,还要两位爱卿细细甄别。”
      眼见这两位大臣躬身领命,面上露出满意之态,叔虞才松了口气。
      总算是稳住了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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