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谎）时光那样悠长》鹤知山

1、第 1 章

　　“今年的樱前线预定日期发表了哦。”
　　即使已经大学毕业也跟小时候没什么两样的女孩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
　　“呐呐亮太，我们追着樱前线跑一次吧？就当做毕业纪念好了。”
　　双手交叉负在脑后的高大男孩闻言叹了口气，“离毕业已经快一年了哦？”
　　“有什么关系吗！反正我还没找到稳定的工作，那就还是刚毕业！”
　　“好好。”男孩的语气怎么听都很无奈。
　　“所以说！”女孩子话锋一转，伸手指着一直沉默的他，脸色微微绯红，“只是为了看樱花而已！才不是为了追着你的巡回音乐会跑呢！”
　　戴着眼镜的男孩回以温柔的微笑，“嗯，只是为了樱花而已。”
　　马路对面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女孩子边走又边说着什么，可他全然没有听见。

　　下午他去濑户家确认音乐会的行程，濑户纮子靠在钢琴上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虽然其实他已经比她高。
　　“你紧张什么？”国内首屈一指的钢琴家从容道，“这次的音乐会规模又不大。”
　　“但是会有很多人去吧。”在房间里整理东西的小春探出头来接话，“特别是女孩子。比如说我的同学们都说要去哦，在我把公生哥的照片给她们看了之后。”
　　“你这个孩子……！”
　　小春朝她佯装发怒的母亲做了个鬼脸，迅速缩回了身子。
　　“抱歉啊公生，小春这孩子越长大越调皮了。”纮子回头朝他露出歉意的微笑。
　　他当然没有在意，“要是小春永远都能这样无忧无虑就好了。”
　　“是吗？我倒是希望她能吃点苦头呢。”纮子伸手在钢琴上敲了几个键，只是几个零碎音符，但他仍然分辨了出来。
　　《爱的悲伤》，他再熟悉不过的曲子。

　　和濑户纮子联合举办的巡回音乐会一路顺风顺水地来到最后一站，北海道稚内市。
　　“还真是够北了呢……离宗谷岬也不远了吧。”小春站在旅馆门口感慨了一句，一转头看到熟悉的人影，不禁笑起来，“这次来的人可真多呀，公生哥。”
　　他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看到泽部椿笑着朝他招手。
　　“公——生——！”
　　女孩子清亮的声音回响在初春微寒的街上。
　　渡亮太把旅行包甩到肩上朝他走过来，“要当面见到你一次还真是难啊。”
　　“不是看樱花吗？”他轻快地笑起来，看到女孩子一瞬间红了脸还要强词夺理。
　　“当、当然是看樱花啊！最近天气又变冷了说不定可以看到樱吹雪呢！”
　　小春一脸疑惑，“不太可能吧……都这个时候了。”
　　“会有的啦，小春！抱着这样的期待，说不定神明大人就会听到了，然后降下一场盛大的樱吹雪！”
　　“是吗？”
　　两个男孩子相视一笑，都有几分无奈。
　　“小椿你啊，不看外表的话跟小春差不多大嘛。”渡亮太调笑道。
　　棕色短发的女孩子果然炸毛，“什么嘛？你是说我孩子气喽？”
　　“诶？我……孩子气？”濑户小春用手指着自己，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三人齐齐望向他，然后也开怀大笑。
　　北海道的樱花颤巍巍地探出头来，在风里摇摇晃晃。

　　虽说是联合举办，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刚从音大毕业的年轻人，音乐会的主角仍然是濑户纮子。他独奏的曲子只有两首，早早地就退回后台，看着显示器清晰地映出纮子的身姿。
　　最后一曲弹奏完毕，显示器里的纮子站起身来向观众鞠躬。他走到幕布后迎接一身墨绿长裙的老师。
　　“辛苦了。只剩安可就全都结束了。”
　　“是啊……终于要结束了。”濑户纮子长长地出了口气，抬起头用含笑的眼睛看着他，“呐，公生，安可的第一首你替我去吧。”
　　“……哈？您在说什么啊？”他吓了一跳，“请别开这种玩笑。”
　　“我可没在开玩笑。”纮子抬手锤了锤另一侧的肩膀，“快去吧，别让观众等急了。”
　　他沉默下来，知道纮子是有心培养他。
　　“但是我什么都没准备……”
　　“没关系，曲子我替你挑好了。”纮子走上前，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神色平静地直视着他，“你妈妈最喜欢的，也是你最熟悉的那首。”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
　　纮子也看着他。
　　“去吧。不要害怕，不要逃避。现在的你一定……”
　　纮子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在走上舞台的时候转过脸看了一眼观众席。
　　所有人都安静地沉默着，凝神屏息等着他走到钢琴前。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倒没有觉得不舒服或者怪异，只是稍微有点寂寞，像是一无所有的雪原。
　　濑户小春最近开始学小提琴，喜欢在他的练习室里拉琴，尤其喜欢拉着他合奏。刚上国中的小姑娘总是眉眼弯弯地笑，“公生哥知道吗？钢琴和小提琴是天生一对哦。公生哥的钢琴也一定会和某人的小提琴天生一对。”
　　他回以一笑。
　　小春说的是对的。她已经忘记了，可他没有。
　　曾经有一位金发少女和他合奏，那样熠熠闪光。
　　舞台上灯光敞亮，其实并不能十分清楚地看清观众的脸，但他在琴凳上坐下之后仍然习惯性地看向观众席。
　　不能辜负观众的期待，必须回应才行。
　　每次演奏前他都在心底这么告诉自己，宛如催眠一般。
　　“有马君。”
　　他忽然听见有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喃。然后他在观众席上看到了扎着高马尾的金发少女，仍是十四岁的模样，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双手交叠在胸前，像是在替他紧张。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明明离得那么远，她的声音却好像近在眼前。
　　“你看，大家都在等着你呢。”她轻声催促道。
　　他环顾一圈，很快看到了坐在一起的泽部椿、渡亮太、濑户小春等人，他甚至还看到了坐在稍远一点地方的相座兄妹和井川绘见。他们都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望着钢琴前的他。
　　他露出一个发自肺腑的微笑。
　　再转头看时，金发少女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停顿了三秒之后收回目光，深呼吸了一次，他平静地将手放上琴键，旋律倾泻而出。
　　克莱斯勒的《爱的悲伤》。

　　“我认命你为我的伴奏，友人A。”
　　比树荫间的阳光更加耀眼的少女的金发。
　　“Again！”
　　白色长裙宛如天使，不，精灵更加恰当。
　　“迷路的小孩！”
　　和五岁孩童如出一辙的稚气笑容。
　　“你会忘记我吗？”
　　死也不会忘记。
　　练习室里盖着外套小憩的少女。微风扬起的白色纱帘。贴满乐谱的墙壁。医院天台上的雪。纸袋里可丽露的味道。夏夜草丛里的萤火虫。
　　哼着走调的little star的你。
　　他看到女孩出现在舞台前，手上拿着一把水晶一样透明的小提琴。她将小提琴放在锁骨上，右手持着透明的琴弓，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演奏。她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地来回摆动。

　　他是第二次在那么多人面前弹奏这首曲子。
　　第一次是和他的母亲有马早希告别。
　　第二次是和他心爱的女孩告别。

　　时光是个好东西，它能把记忆拉得悠远又绵长，坚不可摧，深不可测，而表面上却风轻云淡，不痛不痒。

　　一曲终了。
　　他睁开眼，舞台前只有鼓掌的观众和明亮的灯光。
　　他朝观众深深地鞠躬，在掌声雷动中直起身子来。金发少女站在遥远的出口处，肩上背着琴包，粉色上衣白色七分裤，毫不留恋地踏进光晕里。

　　再见了。
　　永别了。
　　我深爱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