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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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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到底是……低沉地、压抑地、断断续续而又延绵不绝地……像生锈的锯齿在耳膜上来回摩擦……听觉神经尽量试图忽视却也无法做到……
阿雷鲁亚终究按耐不住冲出房门进入过道,竭力辨认着那个使自己心神不安的声音的来源。
很近……就在身边……绝对不是机械运作的噪音……哈雷鲁亚,你能知道么……多熟悉,这声音,哈雷鲁亚,每次我因为一个身体承载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而困苦时,尽力抑制仍不能避免从声带里漏出的哀鸣听上去也是这样吧……我以为这是生而为人最无以承受的痛苦……但是哈雷鲁亚,你现在并没有出现,也没有为难我,你也在安静地奇怪,怀疑这舰上是否有人正遭受着与我俩相似的……是啊,大家都有一提起就会心碎的记忆,所以才会聚集与此,与“根除战争”的宏愿无关,都只是想要洗清过去的阴影而已……
“阿雷鲁亚,阿雷鲁亚哈普提斯!”背后的一声断喝迫使阿雷鲁亚中断了沉思。
“洛克昂……你怎么来了?”忧郁的灰色瞳孔对喊着自己名字的那位投去迷茫的目光。
发觉迎上自己双眼的瞳色是灰色,洛克昂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许:“啊……没什么,只是,听见你这个方向一直发出不正常的声音,很不放心,所以来看看情况。”
到底是最为年长的MEISTER,所以格外懂得关照其他同伴啊,阿雷鲁亚心底涌出一股暖意:“我很好,别摆出第一战斗姿态啊,哈雷鲁亚没有出来找麻烦,真的!说实话,我也是被这声音引来的。”
洛克昂小吃一惊:“这么说,不是你……”
“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就在这附近,错不了。我在这里已经找了有一会了,总感觉就是身边的熟人发出的声音。”
“明白了,”洛克昂当即立断,“既然大致确认就在这一带,那么我们分头找!”
“好吧——先别惊动舰上其他成员。”
那个声音还在顽强地持续……一方面想要隐藏自身的痛苦,一方面又想要尽情宣泄……矛盾着、挣扎着……哈雷鲁亚,是什么样的痛苦,能使人陷入如此境地……
眼看着过道快要到头了,阿雷鲁亚搭在自动滑杆上的手忽然放开,改用脚步丈量起足下的距离——果然,观察是准确的,这条过道与下一层同样构造的相比较而言短了约6英寸,在无重力环境下如果用滑行的话或许根本不会感觉到,只用脚走才会发觉。心里一下豁然了许多,阿雷鲁亚缓慢而又坚定地抬手放在过道尽头的墙壁上——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扇暗门,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的——手臂上全部的肌肉一齐发力,厚重的暗门终于敞开一道一掌宽的缝隙,刚才听起来一直蒙蒙胧胧的声音此时排山倒海地灌进耳道,犹如困兽的咆啸,充盈着悲凉的绝望。
一点一点费力挤过暗门,阿雷鲁亚的双眼一时有些适应不了其中的光与暗的冲突:如宇宙般幽深的空间,只有一片诡异的红色是眼前唯一的光亮,也是悲鸣发出的源地。即使是在战场上多次出生入死,此情此景看在眼里,阿雷鲁亚要说没有任何恐惧感是不可能的,但他仍清晰地感到自己像被牵引似的朝着那红色的光源而去。这是为什么,哈雷鲁亚,强烈地想看个究竟,尽管心存惧怕,我是怎么了?
“……帖利亚!”心里设想过千万种可能性,但是没有这一种:低头俯察那来自地下的红色光源,映入眼帘的却是巨大中空的电子球体仓中飘浮着帖利亚,是阿雷鲁亚前所未见的失态的帖利亚:紫色的及肩长发凌乱地散开,昔日高傲的头颅深深低下,仍没能遮掩不受重力束缚而飘散的泪水和尖锐凄凉的嚎啕,更为触目惊心的是,他正右手捏一柄锋利的军刀划在左手的腕上,白皙娇好的皓腕早已在刀锋的切割下皮肉绽翻,粘稠甜腥的血花在周围明暗不定的红色电子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令人心生寒意的美。
“住手!帖利亚!”阿雷鲁亚自然不会允许眼前情况继续恶化,没有任何犹豫就飞身跃到帖利亚身前。双肩应声摇晃了一下,帖利亚仿佛有所反应似地渐渐抬起头来——燃烧着悲愤的金色双瞳透过凌散的紫色刘海放射出震慑人心的肃杀之气——阿雷鲁亚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已经看见帖利亚右手的军刀当胸刺来。
怎么办,我要?不能不管帖利亚,但以他目前的状态……
哎,算了,这种情况我不出手不行了呢,阿雷鲁亚,我来对付吧!
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哈雷鲁亚已经操纵着阿雷鲁亚的身体侧身闪过来自帖利亚的那一刀,同时一手紧扣持刀的手腕,另一手顺势向帖利亚的颈后重重劈去。到底力量上不是同一级别的,如此重击之下,帖利亚只来得及微弱地哼了一声便陷入昏迷。
哈雷鲁亚!你在做什么!
救你和他的命,不然你们当中肯定得死一个,阿雷鲁亚,我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是你的事了。
“阿雷鲁亚!发生什么了?”洛克昂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看来总算是一路找过来了。
用肩膀扛过帖利亚,阿雷鲁亚以连自己都为之惊诧的平静的口吻回应洛克昂:“你来得真及时,帖利亚躲在这里面自残,声音也是他发出的。”
刹那打开房门,看见进来的是洛克昂和阿雷鲁亚背着淌血的帖利亚时,还以为刚才把自己惊醒的恶梦成真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是在VEDA的终端里发现的?”一面忙碌着给帖利亚急救,一面细细听阿雷鲁亚和洛克昂讲述完前因后果,沉默良久的刹那忍不住发问。
阿雷鲁亚轻叹一口气:“我想,是不是他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受到刺激,才做出伤害自己的蠢事来——不过多谢了洛克昂,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什么?”洛克昂很有些惊异,居然红了脸。
阿雷鲁亚报之以苦笑:“你教我们的近身格斗术,这可是第一次用于实战啊!”
实在是个不好笑的笑话,洛克昂不由得伤感起来:“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永远没有用武之地,而不是用在自己人身上。”
“其他的先不说,我觉得暂时不要报告皇小姐比较好,”阿雷鲁亚及时转移话题。
“英雄所见略同,”洛克昂回答得很干脆,“三位一体的追击、片桐研究员的去世、王留美方面情报的中断……最近惹她头痛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可就有负担了,首先要查明让帖利亚自残的原因为何——估计等他清醒以后主动交代的可能性为负值,要从VEDA中调查也非易事,能直接从VEDA中读取信息的人已经躺在这里了,我们还得——刹那你干什么?”
不理会洛克昂的紧张,刹那兀自把注射器里的药物全部推注到帖利亚体内以后,抓过床头的空药瓶抛给阿雷鲁亚:“镇定剂。担心他忽然醒来不能控制,让他多躺一会。剂量我会把握在安全范围内。”
望一眼面无血色、即使昏睡中仍双眉紧锁的帖利亚,阿雷鲁亚攥着空药瓶的手有些克制不住地颤抖,这一点没有被刹那敏感的观察系统忽略:“帖利亚可以留在这里,我来守夜。”
小鬼,难得有懂事的时候,还是我调教有方,洛克昂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阵,嘴上说的却是:“那么暂时先辛苦你了,我和阿雷鲁亚先回去,有情况再通知我们吧——对了,刹那,你什么时候开始不但不排斥帖利亚,还关心起他来了?感情再好,也要小心哈雷鲁亚来找你算账哦!”
“……洛克昂,下次我的EXIA/KYRIOS会从你背后开枪!”
什么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阿雷鲁亚和洛克昂现在可是深有体会。距离离开刹那的房间还不到半小时,就听见通讯器里传来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呼救:“洛克昂……阿雷鲁亚……帖利亚他……醒了……我制不住他……”若是洛克昂和阿雷鲁亚破门而入的时间再晚几分钟,刹那真的怀疑自己会否就此被狂躁的帖利亚活活掐死。
强行把刹那从帖利亚手里扯出,阿雷鲁亚用双臂环绕着挣扎的帖利亚,把这个濒临崩溃的可怜人紧箍在怀抱里,直到帖利亚由于感觉窒息而四肢逐渐无力下垂。即便如此,阿雷鲁亚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帖利亚的指甲嵌入肩胛带来的痛感,仍能清楚地听见伴随抽泣哽咽从喉头挤出的话语:“我不感谢你们,为什么又把我带回这个绝望的世界!”
好像是一颗忽如其来当空投下的炸弹,帖利亚的话把其余三人炸得不知所措,思维完全瘫痪,只能任由帖利亚继续着他的怨念:“我一直以来这么苛刻地要求自己,一切都按照VEDA的指令进行,不容许任何差错发生……怎么居然会是这样……原来也不过是被操纵了而已……付出扭曲性别失去记忆的代价换取身体机能的强化,以为这是成为MEISTER的必须……结果……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是可有可无的!”
“够了……”半晌,洛克昂艰难地开口,“帖利亚,你这是什么话……根本听不懂……”
猛然甩开阿雷鲁亚的双手,帖利亚血红的瞳孔定定地盯着洛克昂看了几秒,然后转向刹那:“刹那,你的桌子上有微型电脑吧,给我拿过来。”
阿雷鲁亚不无忧伤地看着帖利亚缠着止血绷带的双手灵活地敲打着键盘,小心翼翼地试探:“帖利亚……你在VEDA的终端里到底……发现了什么?”
沉默,然后是帖利亚的反问:“知道我的行动代号TIERIA ERDY代表什么吗?”
没人接应,帖利亚便自径说出:“TIERIA是意大利语,ERDY是德语,两个单词都是‘地球’的意思——但是我讨厌地面,讨厌地心引力,因为我从来就不是在地球上出生长大的。”
愕然的神色同时浮现在刹那、洛克昂和阿雷鲁亚的脸上,帖利亚全然不在乎,只是专注于手头的电脑操作:“所有的MEISTER都有保密义务,不要说前代的,就算现任MEISTER,我们相互间对彼此过往的了解也相当有限——阿雷鲁亚你主动向VEDA和皇小姐提供自己的过往资料除外——我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我连自己的过去都不知道。VEDA有一部分系统一直拒绝我的访问,不过最近终于访问成功了,就是这个……”
微型电脑的屏幕忽然黑屏,然后显示出一行文字:“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未来的我。”接着屏幕上显现出一个熟悉的模样——也是帖利亚,不过头发更长,瀑布般地垂及腰部,没有眼镜,细幼的脖颈上束着一道黑色金属圈,身穿白大褂表明大概是研究员的身份,高傲端庄的容貌丝毫不差。似乎是注意到摄像已经开始,屏幕里的帖利亚从容地抚平身上白大褂的最后一道皱褶,平缓地开口:“现在是A.D.2227年,这里是TIERIA ERDY。再过76个小时,现在这个我,就要被消除记忆然后进行冷冻——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对我这么干,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因为HARO已经被发现,他们掌握了THRONE系列GUNDAM的开发核心技术,我的利用价值也就到头了。这么说不好理解么?那么从头说起吧——我是CELESITAL BEING研发的生化再生人,是基因技术的产品,最初制造的目的是为了配合GUNDAM的研发而生产的相应的MEISTER。我是唯一至今正常工作的成品。既然只是产品,所以也就无所谓什么性别,也没有人权可言——看见脖子上的金属项圈了吗?这是为了防止我不听从指令而专门准备的电击项圈。之前的记忆我能找回的非常有限,现在正在刻录的只是冰山一角。但是……我还是想要把这些保留下来,但愿未来的我可以看到。听好,CELESITAL BEING的最终目的绝对不是恢复世界的和平,这是一个长达百余年的阴谋,现在的我无从得知这个阴谋的具体细节,但可以给未来的我一些提示——第一,HARO作为小型AI,是隐藏情报的最佳选择;第二,VEDA只是一台电脑,不要过分依赖它,而且它绝非唯一的存在;第三,NADLEEH其实就是自我形象的外化,好好使用这个分身,这是我能留下的最好的武器;最后……未来的我,我多希望自己可以突破‘被利用——被冷冻——解冻——修改记忆——再次被利用’的恶性循环,所以不论代价如何我都要记录下这一切曾经发生的……我……只是想要为自己而活一次……我是在宇宙中培育成长的,虽然名为‘地球’,但地球上是怎样,我从未亲身体验过,如果可以……我想……回到地球!未来的我,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段影像记录呢?未来的我,你能摆脱作为工具被操纵的命运吗?未来的我,你可以实现我的心愿吗?未来的我……GOOD LUCK。”再次黑屏,放映结束,屏幕外的帖利亚早已伏倒在床头痛哭不已。
此时所有语言上的安慰都变得虚弱无力,还有什么好说的——说“我曾经的国家已经覆亡”?还是说“我亲眼看见全家成了恐怖分子的枪下鬼”?或者说“我的幼年时期是作为人革连的改造人实验品度过的”?这些又怎能与全部的命运都不属于自己、全部的生活被捏造的记忆填充相比!刹那,或者洛克昂,或者阿雷鲁亚,他们过往的痛苦刺激他们人生方向的改变;可是帖利亚要怎样,他被灌输以“服从VEDA的命令”,他以机械的要求对待自己,然后突然有一天被告知自己所信仰的一切都是谎言,之前所有的倔强与高傲在这一刻被现实击打得支离破碎——“我要怎么活?”帖利亚的这个问题是对命运还是对自己而发出?
掌心的温暖,是来自三个不同手掌的温度,轻轻地覆盖在帖利亚的肩头。帖利亚慢慢抬头,洛克昂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帖利亚,你要知道,如果可以把握,那就不称为时间。”然后是手背上温润的触感,是素来孤僻的刹那捧起帖利亚受伤的左手,任自己的泪水滴淌在上面。阿雷鲁亚的拥抱从背后包裹上来,下巴搁在帖利亚的头顶:“或许,帖利亚你的过去都是假的,但现在你正经历的全部是真实的,我们是真实的,一直都真实地存在于你身边。”
换在平时,这样的情况下,帖利亚肯定会一边不满地呵斥着“这是何等失态”一边竭力摆脱。但这是第一次,他心甘情愿地沉溺于三位同伴怜悯的包围中。就这一次,让时间慢一点吧,让记忆停留在这个时刻停留在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