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选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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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上书房时，已经快到八岁。
明毅八岁时，已经可以独自打到一匹狼；明轩八岁时，太傅韩晟会捻着山羊胡子夸他进退有度，颇有乃父之风；就连她那爱哭的小哥哥也会像模像样的舞一套剑法出来。
但是长宁居然连一个大字都不识。
她承认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与自身的任性有关，不知为什么，在宫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宁偏偏对太傅韩晟怕得要命。韩晟那时也不过刚刚年过不惑，但是已经一副小老头的模样。在上书房里管你是世家子弟还是皇亲国戚，但凡成绩不能让他满意，他一律踢出上书房。所以当时的太子伴读能留在上书房直到安全毕业，可以说是一件莫大的荣耀。
长宁刚刚满五岁时，在一次家宴上旻帝就提出要让她入上书房。长宁的第一反应是嚎啕大哭，并在嘴里嚷着：“父皇不要笑儿了！” 旻帝无奈之下只得作罢。第二年，她以故意落水生病再次逃了过去，可怜皇后被旻帝罚俸三个月，只因没有照顾好长宁 。第三年，长宁迷上了功夫，梦想成为一代侠女，但是在御花园里的玉兰树上摆POSS时被旻帝当场抓到，后果可想而之。她跌断了腿，在床上静养了数月，才保证今日的公主没有变成一个小瘸子。第四年，长宁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为什么宫里的小宫女都能对着月亮吟诗悲春伤秋一番，她偏一个大字不识？于是长宁做了一个决定：我要上学。
旻帝的第一反应是：“笑儿终于懂事了。”那天在临华殿议事的大臣都觉得皇上今日格外地好说话。
昭阳殿上下包括皇后都在里佛堂念足了一下午的心经。
长公主则很有效率的送来了湖笔和端砚，数量之巨，让长宁曾一度认为即使她从现在开始日夜不停地书写乱画，直到嫁人也是用不完的。那个送东西来的公公还特意嘱咐曹嬷嬷，长公主怕小公主不够用，还特意在府里还备足了一库房的笔墨纸砚。
就连那两位她从未蒙面的皇叔叔也送来了礼物，可想而知这她个顽劣公主的名声早已‘威震边关’了。
虽然长宁是有些淘气，但是入上书房后，她的小姐脾气有所收敛。
两年后，长宁已经可以陪着母后似模似样地接待命妇，参加各种宫廷宴会。需要时，她会弹奏几曲琵琶助兴。旻帝见长宁‘脱胎换骨’‘洗心革面’自然是龙心大悦，对于教导有方的韩晟是赏了再赏，升了再升，直到十年后他取代皇后的亲舅舅王密成为右相为止。
由于旻帝心情甚佳，宫廷里的波涛暗涌平复了一阵，但很快这种平衡就被打破，五年一度的选秀又到了。
自旻帝登基以来，有感于子嗣众多容易造成皇子夺权，对于选秀可以说是并不热衷，每次选秀只会有极少的秀女入宫为妃。其他大多数成为宫侍或女官。在长宁出生后，旻帝临幸嫔妃都会赐药，所以梦想着入宫受宠生皇子站稳位置这三部曲，几乎是不可能的。
太子已十六岁了，到了适婚的年龄，谁将是太子妃的人选是这次选秀最终悬念。当然，这个太子妃不外乎出现在何王沈薛四个望族里。五年前的那一次选秀，幸运儿诞生在沈家，沈琳一个性情贤淑的世族嫡女成为明毅哥哥的郡王妃。
沈氏一族，人才辈出，族中子弟几乎文武双全。长宁的姑父，沈芠就是一员猛将，武举出身，数年前一场恶战大败突厥，其功甚伟。兼之与长公主两情相悦，旻帝便下旨成全了一桩美事。若说沈氏与其他三大家族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忠于帝王，永远不会把自己置于无路可退的境地。大周百年基业，沈氏竟然没有一个族中子弟担任过二品以上的官制。即使长宁的姑父，亦不过是个从三品的武官。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选秀的重担自然是落在了昭阳宫,更何况是给太子选太子妃，也就是在选择未来的皇后。皇后先仔仔细细的把各家闺秀的画像看了一遍，簺选出来一批身家模样较为满意的秀女，接着询问她们的性情如何，是否娴静聪慧，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皇后。
两个月折腾下来，只有五名秀女最终入选。皇后便借着千秋节的名义，让五位秀女进宫请安，顺便召集嫔以上的宫妃伴驾。皇后今日穿了一件秋香色的宫装，头上的灵蛇髻用三只口含明珠的金凤钗绾住，远没有平日众妃问安时打扮的庄重，但是眉目如画,自有一番风情。长宁也在曹嬷嬷的巧手打扮下，原本稀薄头发梳成两个圆圆的发髻，一身嫩粉色宫装是她的最爱。
皇后见长宁打扮的讨喜，拉着她的手笑道：“我们家笑儿长大了，也爱漂亮了不是？再过两年，母后在各家的青年才俊中找个般配的给你做夫婿如何?”
长宁涨红着脸，一时间也不知应如何回答，呐呐不语。
皇后见状了然一笑，不再追问，只吩咐彩娥到库房里拿一套金项圈金镯子给长宁，便自去应酬各宫妃嫔。
这一日昭阳殿内花团锦簇，秀女里年纪最大也不过十七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初次入宫虽然有些拘束，但见王皇后态度温和，一副疼爱晚辈的模样，很快就放开了，与宫中年轻的妃嫔说笑起来。气氛到也算是融洽。
午宴约摸进行了一半，正巧太子下朝回来，到昭阳宫请安，皇后笑着打趣道：“轩儿今日便别走了，让人知会一声，今日便在宫里用膳吧！也好让个家的姑娘们瞧个仔细，看看未来夫婿是什么模样！”
话音刚落，众人便哄笑起来，各家秀女都羞红了脸，低头不敢做声。年纪最长的淑妃立刻笑道：“娘娘快别为难她们了，人家姑娘家年轻脸皮薄着呢，哪像我们这些人，在宫里日子久了，脸皮也越发厚了！”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何贵妃。
何贵妃见淑妃别有深意，登时放下脸来，道：“淑妃，你说谁呢？”何贵妃与淑妃入宫时间最长，年纪也最长，素日里就不合。何贵妃是左相爱女，自小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对庶族出身的淑妃很是轻蔑。今日抓住了把柄，自然是要好好发作一番。
皇后见二人面色不善，立刻还转道：“两位姐姐怕是嫌太子来的晚了，轩儿，还不快敬你俩位母妃一杯。”
太子立刻接过小太监手里的酒壶，为何贵妃与淑妃斟酒，敬道：“轩儿来迟，且敬两位母妃一杯。”
何贵妃看了皇后一眼，终究是一饮而尽。淑妃怔怔地看了太子一会，口中低声喃喃道：“我的麟儿若是没死，怕也有这么大了。”
长宁无心于宫内秘闻，只专心于自己面前的酒菜，心里可怜那些秀女还未入宫便要受这场惊吓，暗自揣测哪位姐姐日后会成为昭阳殿的主人。太子敬完酒后谢绝了王皇后的赐坐，大剌剌的坐到长宁旁边的位置来。
长宁脸上虽淡淡的，心中却哀叹不绝：她的两位哥哥都天之骄子，平日里总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可私下里他们却喜欢在她身上做文章。今日这个送玉佩，明日那个就送玉如意，总是要比出高低，看谁更疼爱这个幼妹。这原本是件好事，让长宁沾沾自喜了好久，可是到后来事态发展的严重起来，让她不得不重新重视。
最最过分的一次是长宁五岁时的一次。那时明毅刚刚开府，接她去郡王府中游玩。长宁见到马厩里有匹油光锃亮的骏马，便嚷着要骑，明毅自然是愿意带她骑马，可是十岁的太子对此表示怀疑，坚决不让长宁上马。怀郡王和太子两人便开始了持久的战争，先是口头上的，后来又牵扯到朝堂上发生的什么事情，便越演越烈，大大出手起来。
最后当长宁被闻讯而来的旻帝解救出来时，已经毫无仪态可言：头发乱蓬蓬的好似鸡窝，葱绿色的裙子被泥土遮盖了颜色，灰扑扑的脸蛋上满是泪痕，哭得太久只能断断续续地抽噎。后来听旻帝身边的范公公回忆说，公主当时抱着皇上的腿就不撒开，嘴里还嚷着再也不骑马了。
她的两个哥哥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一身泥污外，还有淤青若干。旻帝平生最恨兄弟阋墙，这次虽然可以看做是小孩子打架，但是这种苗头必需扼杀，便下令责罚他们跪在太庙外好好悔过。
多年过去了，明毅娶妻生子后人越发稳重，自然不会在做当年那种孩童举动，但是对长宁的溺爱依旧是有增无减，只是不会再与别人比较。
皇后见已然太子落座，便召五位秀女上前表演才艺。
长宁自己只会琵琶一种乐器，书法绘画也是程咬金的三板斧，唬人还行，细嚼起来，自然不如淫浸书法多年几位秀女强。一番表演下来，真是让她大开眼界，终于知道平日里师傅所教亦不过是入门的粗浅功夫罢了。她自问资质平平，若是真想达到秀女们的境界，没有二十年，怕是不够的。
太子见长宁一副低头叹气的模样，便凑上前咬耳朵道：“平时太傅让你勤学苦练，你全当耳旁风。今天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罢！”
长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头撅嘴道：“那又如何，就算我大字不识一个，也是公主。她们的本事就算再好，最多不过是个命妇罢了，我为何要学那愚夫愚妇。什么勤学苦练，不过是为了讨好你们这帮男人！”说着嗓音不觉高了起来。
皇后见长宁和太子似有龌龊，便向长宁招手，笑道：“我家笑儿想是技痒了，也要给母后表演个节目不成？”
长宁迅速起身，走上前恭敬答道：“女儿今日见各家姐姐表演都很精采，心里喜欢，一时失态，让诸位母妃见笑了。方才太子哥哥还和女儿说起，他最喜欢毓姐姐的那支舞呢！”
王毓，太子的亲表妹，右相王密的嫡亲孙女，身份尊贵不在长宁之下。整个东都里最负盛名的大家闺秀，除去沈琳，就属她了。作为王皇后较为衷意的儿媳，王毓的相貌容姿无可挑剔，举止间落落大方，言谈有度，更让王皇后喜爱。
皇后见长宁识趣的提起她心中人选，自然是笑得开怀，何贵妃心里虽不痛快，但也在旁陪笑道：“公主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见毓儿舞跳得好，急忙夸赞起来。这未来嫂子还未入门，公主就心疼起来！”言下之意，太子妃人选非王毓不可。
何贵妃说话行事能如此嚣张，都是由于当年八王之乱结束时，左相何洪元曾力排众议，一手扶持旻帝上位，所以何家这两代在朝堂上颇为顺意。更兼何贵妃所出的长子明毅，早早封王，得了抚远将军的头衔到宁王身边历练，在军中威信渐长。几年前，明毅又娶了沈琳为妻，争取到了清流一派的支持，何家开始处处压制王家。
帝王之术讲究均衡制约，自然不能让一家独大。旻帝近年有了扶持新人的想法，其中太傅韩晟和长宁素未蒙面的舅舅蓝宗羲，都是近几年扶持上来的新秀。怎奈何，王两家虽势不两立，但是对于排除异己却是默契十足，旻帝只好把新人先安置在礼部和工部这种清水衙门里慢慢历练。
此次太子选妃是王家扳回一局的重要手段，若是做得好便能打破受制于人的局面，若是处理不当，有可能会近一步削弱王家实力，甚至从此一蹶不振。所以皇后对这次选秀的劳心劳力不是没有理由的。
原本还有说有笑众人，听见何贵妃的这一番话，立刻安静下来。其它几家的秀女，修养稍差些的，脸立刻就冷了下来。尤其是大将军邵允的女儿邵冰，本就是将门出身在家里娇生惯养的，来参加选秀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听了这么直白的话，杏眼一瞪，恨不得立刻发作起来，好在坐在她旁边的玉昭仪眼疾手快拉住了她，不然今天这宴会可就要热闹了。
长宁用眼角扫了扫太子，他还颇有兴致地喝酒吃菜，完全没有圆场的自觉。
正僵持着，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臣女不才，愿弹奏一曲，为娘娘助兴！”只见一绿衣女子款款上前，向皇后盈盈一拜，道：“臣女沈珂，见驾来迟，请娘娘恕罪。”沈珂是沈琳的幼妹，容貌上与她姐姐有七分相像，也是位佳人。因她体弱多病，常年一直客居江南，今年的选秀，她本可以不参加，但是旻帝曾钦典沈家秀女，她才不得不从江南千里迢迢赶回来。
“如此甚好，难为你从江南赶回来，今日本宫可有耳福了！”皇后含笑回应，众人也随声附和起来。
一顿饭下来自是宾主尽欢，众人又略坐了一阵子，皇后便以乏了为由早早回去歇息。皇后一走，几位年纪较大的妃子也早早退下。
最后席间只剩下长宁，太子和几位待选秀女。
长宁一边为御厨巧手烹制的菜肴哀叹，一边大吃大喝，待她酒足饭饱后，便打算拍拍屁股走人。长宁一抬头刚好迎上沈珂投来的目光，想到自己吃吃喝喝的样子都被她看去了，不由得脸红起来。沈珂对她淡淡一笑，用手指了指门，长宁会意，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昭阳殿。
长宁与她的嫂嫂沈琳相处的十分愉快，连带对沈珂也生出三分好感来。特别是沈珂及时赶到帮长宁解围，这好感中有生出几分亲近来。
沈珂刚才进门就看见这个小公主正站在地上，一幅进退两难的模样。她不忍看一个幼女为难，才开口帮长宁解围。落座后又见长宁专心吃饭的样子十分可爱，有了亲近的意思。
沈珂今年虚岁十四，细较起来比长宁大了不足三岁。相貌举止不在王毓之下，只是年纪太小兼体弱，气度上不及王毓，但别有一种风流姿态。她闲暇时最爱读书，言谈之间总有独到见解，长宁心中暗暗佩服，谈得更加投机，全无了平日里的娇气。
因她二人年纪相仿，话题也投机，说说笑笑很快就忘了时间。
待到曹嬷嬷派的小太监找到长宁已经是傍晚了。因为皇宫晚上要下钥，没有皇后的懿旨不方便留她。长宁拿出自己的手帕与沈珂交换，又细细地说了好些话，两人才在御花园里依依惜别。
曹嬷嬷年纪大了，已经不大出福阳宫，平日里只有一个小太监跟在长宁身边进出。皇后说过，今年选秀过后她会在秀女里物色两个乖巧伶俐的给她做贴身婢女。她当时只是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入选的秀女都是士族女子，且不说在家里如何娇生惯养，怕也要带三分小姐脾气。她一个没有外家的公主，又何苦讨个小祖宗供起来呢！
长宁正想得出神，忽然闻到一阵奇香，接着一块鹅黄色的丝帕落到了她面前。她捡起丝帕，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么偏僻的院子里，怎么会有一方崭新的手帕？
按照她在太子书房里偷看的那些才子佳人的小说，此时必然有人呼救，果然，一声软绵绵的救命从树丛里传出，接着一个黑影窜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选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