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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无垠业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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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君,那人在殿外跪七天了,你还不叫人赶他走啊?”
焚火殿内,明晃晃的烛光摇曳着,将玄色卧榻上的美人勾勒得分外妖娆,如墨的貂绒毯子从她肩头滑落下来,露出大半个凝脂般白皙的香肩,光是看,便足以让不知多少男人自控无能。
但这绝色风光却独独不入他焚火鬼君的眼,比起国色天香,他似乎对桌上的一壶美酒更感兴趣,片刻功夫不知多少杯已经入喉,连那冷如冰雪的脸上都微微泛了层红光。
见他这副扫兴样,那女子不甘心,甩手将毯子推到一旁,只披了件薄如蝉翼的绸衫,上前伏在他肩上道:“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赶不赶白无觞走,关你什么事。”
一把将一双柔若无骨的玉臂甩开,沐九天又给自己盛了一杯,清澈的琼浆在烛火下像是镀了一层金,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似乎连他嗓子都划破了,让那回荡在殿内的声音哑得吓人:“你走吧,今晚我这里不留女人。”
“可是……”
“我是不是说的不够明白?我说今晚,我不想杀人。”
敢待在焚火鬼君身边的,哪个不是识时务之人,这女子也不例外,一听这话赶忙惊慌失措地收拾起衣物来,一盏茶功夫过去,殿里殿外哪里还看得见她的踪影。
等四周终于清净下来,沐九天这才伸出还在发抖的手,将厚重的长袍一层层从身上剥落下来,等最后一块带着浓郁铁锈味的纱布被他扯落在地,再也掩藏不住的鲜血顿时一涌而出,滴滴答答弄得到处都是。
伤口太大了,他赤着上身站在角落里的一面铜镜前,镜子里那张脸白的像张纸,不知是因为他在无垠鬼域中太久不见天日,还是因为胸口七寸长的伤所带来的折磨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忍耐的。
“真恶心。”嘲讽般的,他冲镜子里那个不堪一击的倒影微微抬起了下巴,紧接着一记直拳不遗余力地打了上去,竟是生生将铜镜击出个窟窿来。
“这模样真恶心。”
细细密密的划伤爬满了他惨白的小臂,没等血渗出来,却又悉数愈合了,看不出任何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入鬼域为君的千百年间,他百毒不侵,万刃难伤,早已忘了疼痛是个什么滋味,如今胸口这刺眼的一道疮疤却让他忆起来了,彻彻底底刻到骨子里去。
方才桌上的酒里加了足以放倒二十个壮汉的麻醉药,他喝了将近一壶,却没感到有任何作用。
不过事已至此,沐九天索性不再耗费时间在这道恼人的伤疤上,站起身来朝窗外看去,铅灰色的浓云仍旧遮天蔽日,让千百年不分昼夜的鬼域显得落寞异常。
他还在殿外跪着吗?
一想到比王八还倔的鸿蒙君到底是弃了他膝下的黄金,在焚火殿外长跪不起,他便觉着好笑,笑到伤口再次崩裂开来,在危险的夜色中又添了些许血腥味。
“不拜天不叩地的鸿蒙君,你这大礼可实在是折煞我了。”
随着“嘶嘶”几声闷响,厚重的石门在地上划出道扇形白痕来,白无觞抬起头来,只见盘旋了万年之久的寒风撕扯着沐九天一身皮裘大氅,让他整个人飘飘摇摇,仿佛下一秒便会乘风而去。
七天七夜长跪终于换来焚火鬼君一面,白无觞赶忙伸出早已失去知觉的两只手,正了正散乱的衣襟,妄图在他面前保存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不过显然这已经没什么必要了,他身上穿的仍是在断罪塔下那件袍子,抗得住人间几片飘雪,却连鬼域一缕寒风都难以抵挡,惨白的冰霜凝在他眉睫上,让他原本柔和的面容看起来冷峻异常。
“放了她。”
“进来吧,我去给你温壶酒。”说着沐九天转身向殿内走去,没出两步却察觉到并没有人跟上前来,万般无奈,他停下了又问了一句:“你想怎样?”
“业火焚身,我替她受。”
“我在断罪塔下不是说了吗,断天封印只是暂时压制住那丫头身上的邪气,只有被无垠业火焚过,她体内的魔血才能真正被封印。”
“你那日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你掐来看看。”
白无觞抬头,一对妖冶的桃花眼里满写着杀意,但沐九天心知以他现在的身体,想要掐算出别人一句话的真假都困难的很,更何况是要和蓬莱鬼尊动手。
“怎么,没本事了?”漫不经心地又调侃了一句,沐九天继续向前走道:“过来,我在焚火谷的封印上开个口子,纵你的绣眼鸟进去吧。”
在言欢城,在蓬莱山,在落仙窟,日日清晨伴沈决明左右的灵鸟,只是鸿蒙君一缕魂魄。
从沈决明第一次向他提起此事,他便知道那是白无觞怜她自幼形单影只,才玩弄了这么个小把戏,为博她一笑。
“她还告诉你什么了?”
“她说,在遇见你之前,她胆子小的很,怕黑,怕鬼,怕死,但遇见你之后,她唯一害怕的就是你会抛下她不管。”
白无觞没回话,指间又是一道清光闪过,刹那间将一叶跳跃的烛焰截成两端,风驰电掣般向焚火谷冲去。
传说孕育了上古邪魔祝炎的,正是这谷中万年不灭的无垠业火,普通人只要沾了一颗火星,便会被至邪至毒的鬼气侵蚀得尸骨无存,沈决明有苏别鹤的赐福在身,看似保全了性命,但实际上却是生不如死。
夹杂着厉鬼哭号的烈火舔舐着她身上每一寸肌肤,才烙下道浅浅的印记,又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如初,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她想逃,但出去又会将白无觞推入更深的进退两难,想死,但这具皮囊已经被烙上了万年不朽的咒印,她只能清醒着,冷静而无奈地看着自己像个怪物一样,在无垠烈火之中苟延残喘。
“你来了。”
半睡半醒间,又是那只翠羽绣眼鸟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知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沈决明居然没感到惊讶,只是怔怔地看着它,低声道了句歉:“真是对不起,我这样子,吓到你了吧。”
幻觉般地,她看见那鸟眼中盈盈泛着泪光,仿佛在恨自己不是凤凰,不能浴火重生,带她飞出这无边无际的苦海。
但她不知道,甚至白无觞也不知道,这世间何止有一张网,无数人逃出来了,以为终于得到了自由,但谁都不曾想,天幕后高高在上的神此刻正冷笑着洒下了第二张,第三张,重重叠叠,密不透风,直到网中所有的人彻底绝望。